75. 第 75 章 她也配让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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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吕航一句清冷的问话把许北神智拉醒。

    “许北。”北指尖泛凉, 气息散乱,声音略有些发抖。

    卫川手中的笔一顿,抬起头来。

    两人互望一眼。

    一眼万年。

    他瘦了些, 清俊的脸庞棱角分明, 眉眼愈发锋利,眼神也犀利许多。

    他头发更短了,薄薄一层贴着头皮, 不但不丑,反而更加突出五官的优秀。

    大学时那份漫不经心的不羁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是的无比厚重的沉稳与坚定。

    卫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调也无任何感情,接着问,“年龄。”

    谁也不知道他的镇定之下压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两年时间,姑娘长大了,褪了婴儿肥, 留起长卷发, 淡淡描了眉眼, 还涂了口红。

    她长发卷曲着垂在两肩, 左边掖在耳后,露出巧的耳垂, 上面戴着一颗细的珍珠耳钉。

    真是, 美得风情万种。

    吕航眉头微皱, 看了卫川一眼。

    这些基本信息本应由她来问, 卫川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21岁。”许北答得规矩。

    怕卫川再次破例,吕航把双手放到桌上,迅速念出一段文字。

    “许北同志,这里是中国人民jiefang军特别行动营x营, 将于即日起接管你单位,我们看了你的资料,认为你有资格继续留下配合我们工作,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离开,地质队会安排你入编其他队伍。”

    许北的变化是吕航没想到的。

    这种变化不仅是外形上的,更重要的是她气质变了。

    从前的许北,清纯甜美,处事低调,像一朵香水百合。

    而现在的许北,莫名有种她这个军人都压不住的气场。

    她有了野性,像一朵带刺的野玫瑰,又像等待捕食的豹子。

    “我选择留下。”许北这时已经镇静下来,想也没想答道。

    这答案是吕航早就预料到的。

    “如果你留下,编制上也有两种选择,一,进行培训考核,进入部队成为一名军人。二,继续保留地质队员编制,成为协助部队执行任务的地方力量。无论哪种编制,都要签定保密协议,对外绝不能提及你的工作性质。”

    许北思考了三秒,“我保留地质队员编制。”

    卫川眉心一动。

    吕航也十分讶异。

    他们均没想到许北会做这个选择。

    有机会成为一名军人是当代青年无尚荣光的梦想,她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何况成为军人,就有希望与卫川比肩,她等了两年,难道为的不是这一刻?

    卫川像个石像,只有嘴唇动了动,声音愈发低沉:“请重复你的决定。”

    “报告领导,许北决定保留地质队员编制,成为协助部队执行任务的地方力量,愿意签定保密协议,对外绝不提及我的工作性质!”

    除了卫川和吕航,其他人皆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记性,也是没谁了!

    “好。”卫川气息突然有些不稳,他轻咳一声加以掩饰,“安全起见,部队还要了解一下你的人际关系,请如实回答。”

    “是!”

    “吴学知,你们什么关系?”

    这一环节并不会让人产生异议。除了家庭成员,其他人际关系不会显示到纸质的个人资料上面,部队经过信息搜集到可疑人际关系后,必定会向预备队员加以证实。

    可吕航知道,卫川问出这话,百分之一百零一那是为了私心。

    “报告领导,我们是同学,是朋友。”

    “男女朋友?”话一出口,卫川也觉得自己过了,他有些不自在,解释道,“每个人的情感婚姻状况我们都要了解,希望你不要有思想负担。”

    许北:……

    “报告领导,我和吴学知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卫川轻轻舒了一口气。

    “但是……”许北忽然来了个转折,“但是吴学知一直在追求我!”

    神特么不要有负担。

    这就是实话,出来了,只要你卫川没负担就行。

    我反正是没负担。

    卫川:……

    他掀了掀眼皮。

    许北,你厉害,哥给你鼓掌。

    卫川突然没了动静。

    许北眨眨眼,“领导,是我得不够详细吗……吴学知在追求我,他父母也很喜欢我,还有他奶奶和姑姑……”

    “可以了。”卫川身边的教导员老严一直等着吕航断许北,侧目却见吕航似乎听得意犹未尽,一直没有阻止的意思,只好自己发声了,“可以了,不用这么详细。”

    许北马上停下来。

    她看了卫川一眼。

    卫川咬了下后牙,右腮鼓起一块,又迅速消了下去。

    严教导员低声问卫川,“卫副营长,这样是不是可以了?”

    卫川凝视许北,很轻地点点头。

    轻到许北都怀疑她眼花了。

    卫副营长……

    两年时间就当上副营了?

    能耐大了。

    许北心里乱成一团麻,不上什么滋味。

    邓主任他被公派出国学习,又要高度保密,她有过无数设想,想到过他成了科学家,想到他去研究飞机大炮甚至核弹,就是没想到他去了部队。

    刚才的谈话虽没到细节,但北有她的历史知识,她已经猜到卫川所在的是怎样一支特殊的部队了。

    黄金部队。

    中国后续改革开放需要充盈国库,绝大部分功劳都属于这支部队。

    询问完毕,许北起身鞠躬,走出会议室。

    她转身的一瞬,卫川扫了眼她的侧影,眼眸深处有些情绪跃跃欲试向外涌动,被他强行压下。

    就当他要低头那一刹,他忽然又将头抬起,盯着许北的脚,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

    他是不是看错了,她穿的那双鞋……

    李宁?

    卫川还在回想那鞋的样子,秦大春进来了。

    看到卫川的一瞬,秦大春愣了一下,“卫川?”

    难怪许北出去时表情那么奇怪,原来对接部门来的领导竟然是卫川!

    卫川点点头。

    吕航冷声道,“秦大春同志,这是我们的卫副营长,请你坐到椅子上回话。”

    秦大春坐下,一句句答着吕航的问话,但显然心不在蔫,他急切地想知道,卫川为什么在失踪两年后,突然以军人的身份出现。

    他与卫川相识多年,对方一撅腚要拉什么屎都清清楚楚,可卫川却跟没看懂他为何坐立不安似的,像块冰一样摆在那里。

    秦大春有些泄气。

    这时,吕航问他的去留问题。

    秦大春留。

    再次问到编制归属选择问题时,秦大春竟然反问道,“许北怎么选的?”

    吕航有点压不住情绪了,“问的是你,跟许北有什么关系?!”

    “我跟着她选,她选什么我选什么。”秦大春强硬地回答,显然不满吕航的态度。

    “她选择了地质队编制,不入伍。”卫川突然接道,“不过秦大春同志,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地质队编制的工作量其实与部队编制没什么区别,我们要一起训练一起工作,但部队编制的工资要高出很多。”

    秦大春想了想,“可是地质队编制不直属于部队,所以有些不想去执行的任务,可以选择放弃,对吗?”

    卫川又在心里给秦大春鼓了一次掌。

    这两年变聪明了。

    “对。”

    “那我还是跟许北一样,选地质队编制。”秦大春下定决心后,嘀咕了几句,“我家有老母,有老婆孩子,我可不想哪一天一个部队任务扔我头上,两三年不能团聚,到时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家里人的心得比刀剐了还难受。”

    卫川的心尖被他这句话割了一下,痛得不轻。

    这话,是给他听的。

    他一去七百多天,这些日子里,许北的心每一秒都在被刀割吧?

    秦大春出去后,瘦猴王炎相继进来。

    很神奇的是,这两人也反问了同一个问题——许北怎么选的。

    轮到王炎时,吕航着实忍不住,问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队长是秦大春吧。”

    “是。”

    “那你们究竟是听秦大春的还是听许北的?”

    “当然听秦大春的,听队长的啊。”王炎顿了片刻,“但是秦大春听许北的。”

    吕航:……

    **

    改制见面会结束,吕航惹了一肚子气。

    其他人倒是挺开心。

    严教导员比卫川大五岁,是个脾气好的,这时候正跟地质队的曾副书记寒喧,“你们地质队还真团结,选什么出路都没悬念。那个许北,核心凝聚力啊。”

    提到这事曾解放一点都不谦虚,“我们地质队其实跟你们部队差不多,同样能吃苦,同样讲队友感情,许北吗,人聪明业务能力强,长得还那么漂亮,地质队这些大老爷们,都把她当亲闺女亲妹子疼。”

    卫川板着脸。

    曾解放今年四十多岁,原来就是地质队的队员。高志强出的那事牵连了地质队绝大部分领导,局里来了个大换血,曾解放是个老好人,便被提拔成了副书记。

    论起来,卫川也算是他的贵人。

    眼看到了中午,曾解放留卫川他们在食堂吃饭,“食堂有熏鱼,味道不错,在这儿吃一口吧。”

    卫川拒绝了,“部队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在这儿吃了。”

    上午谈过话后,地质队百分之九十的人被淘汰,要重新编到其他地质队去。

    这顿午饭注定充满离别的伤感,并且这份伤感还是他带来的。

    他不想看到那种场面。

    “那我就不留你了,部队要是忙,你就不用总往这跑,这几天我把该送的队员都送走,留下那二十多个马上按你们要求开始训练。”

    “好,那就麻烦曾副书记了。”

    几人出了会议室走到院子里,在军车旁站定,吕航问曾解放,“王炎要结婚了?”

    “对,这周末结婚。”

    曾解放试探着问,“这不影响他的考核吧。”

    “哦,不影响,请问他未婚妻是张娇吗?”

    “是啊,吕航同志认识?”

    吕航笑了笑,“我和张娇是大学同学。”

    “这么巧啊。”

    卫川这时摸摸衣兜,“我钢笔落在会议室了。”

    曾解放马上转身要帮他去拿。

    却被卫川拦住了,“不麻烦您了,我自己去吧,顺便去个卫生间。”

    这事旁人无法代劳,卫川又了解地质队的地形,曾解放便让他自己去了。

    卫川刚走,许北跟王炎他们拿着饭盆从宿舍出来,路过两辆军车往食堂走时,听到严教导员笑着问吕航,“你和同学们两年没见了,周末王炎结婚,是不是得去参加?”

    “看时间吧,有空一定要去,张娇人缘好,她结婚一定很多同学参加,我还真想他们了。”

    严教导员笑得跟个老父亲似的,“你同学都结婚了,你呢,你跟卫川定下来没有?”

    北脚下一个踉跄。

    吕航见到北过来了,跟她点了个头,略带羞涩地回复老严,“我和卫川还年轻,不急着考虑个人问题,况且这新部队还没走上正轨,总要以国事为重。”

    瘦猴差点上去挠吕航。

    “真他妈不要脸!她故意的吧,故意当北面这么。”

    北把瘦猴拉住,“让她去,等她跟卫川结婚时候你再挠她也不迟。”

    瘦猴直勾勾瞪着吕航,让北王炎拉走了。

    “你还真沉得住气。”到了食堂,瘦猴了一大盆红烧肉,一边吃一边许北。

    “有什么沉不住气的,现在人回来了,最起码我想什么想问什么可以直接去找他。两年多见不到人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现在有什么熬不住的。”

    “那死丫头就是故意气你的,你不生气?”

    “生气?”许北想了想,“她也配让我生气?”

    瘦猴噎了一下,冲许北伸出个大拇指,“北姐,牛B。”

    王炎去其他桌转了一圈,被传染得有些伤感,回来后默了会儿,,“那吕航的确不值得北生气,我仔细看了,她衣服上就俩兜,不过就是个兵不是干部,哪儿比得上我们北。”

    “就是就是。”瘦猴跟着附和,心情也好多了。

    他们这组算幸运的,在今天对接询问之前,光看资料已经刷下百分之六十的人,剩余百分之四十都想留下,但又被淘汰了大部分。

    而秦大春这组,他们几个全部入选了。

    “你们都跟着我选地质队编制,不后悔啊,大春哥和王炎也就罢了,人家有老婆,瘦猴你个光棍啥编制都是光棍,怎么不当兵试试?”

    “我不想离开你们。”瘦猴扁扁嘴,问许北,“北你呢,为啥不进部队?女军人多好看哪。”

    “我不穿军装也好看。”许北抬抬眉,几人异口同声,“老子最美!”

    北咯咯笑了,“当兵太不自由了,我又不差那点津贴,干吗给自己拴得死死的。”

    其实这不是她不进部队的主要理由。

    她拒绝的重要原因,是做了军人后时时事事有人盯着,超市暴露的危险就会大大增加。

    虽她如今不常去里面拿吃的,可其他日用品还是习惯用超市里的。

    她是爱卫川没错,进了部队有可能见面次数增多,但是,爱情已经让她这么苦了,生活上总要让自己甜一点吧。

    吃过饭,几人回到宿舍。

    许北爬上床,愣愣看着天花板。

    秦大春去帮一些关系好点的兄弟收拾行李回来,许北突然,“大春哥,很奇怪啊。”

    “奇怪什么?”

    北坐起来,直直看着秦大春,“我怎么有点恨卫川呢?这两年,无论怎么难受,我都没恨过他,为什么我今天见到他,反而有些恨呢?”

    她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不叫恨,它很难清,是多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在你心里脑子里不断撕扯的感觉。

    有思念,有开心,有失而复得有喜及而泣。

    可大多数的,好像还是恨?

    不料秦大春闷声道,“我也是。”

    北:??

    “自在会议室见到他,我这心里就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你刚才一,我觉得,我也挺恨他的。”

    瘦猴王炎这时也一起搭腔,“我们也是。”

    许北突然笑了,“是不是我们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即便有一天回来,他也会一身疲惫满眼风尘,结果人家穿着军装,不但人模狗样还当了副营长?一句话,过得没我们想得惨呗。”

    王炎噗嗤也笑了,“好像是。”

    北幽幽道,“咱们可真够坏的!”

    大家哈哈笑起来。

    北心底却钻进一丝酸楚,犹如游走在心间的蛇,将她舔舐得发冷。

    他肩负荣光精神焕发地归来,似乎辜负了亲朋好友日夜不停的思念与担心。

    可是,两年时间他做到副营,这背后,难道不是吃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苦才换回来的?

    至于吕航,许北承认,她今天确实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了。

    做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感情的人,在这两年内,许北也无数次跳出那样的念头:卫川是不是跟吕航在一起了。

    但她会立即将这念头掐死。

    她相信卫川,也相信卫川与自己的感情。

    可今天,当她听吕航那句话时,还是犹疑了。

    方才她与大春他们对话过后,这份犹疑更深了。

    她和这些队友,当初那么爱他,今日却都生出了复杂的恨。

    那么,两年的时间,是不是也会改变他对她的那份初心?

    何况还有吕航这样一个“不离不弃”的人日夜相伴?

    **

    午睡后,卫川来到办公室。

    不久,吕航来敲门,“川哥。”

    卫川没抬头,“叫我卫副营长。”

    吕航咬了咬嘴唇,“卫副营长,蒋师长来了,今晚找你吃饭,地点定在省宾馆。”

    卫川放下手里的材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蒋师长来,我不过是个副营职,不够级别陪他吃饭。”

    “可我们不是留学回来的吗,黄金部队这边你是主官,提正营也用不了多久吧,何况你不去,谁做汇报啊。”

    卫川在德国学习时间,就破译了探测器的几个数据,传送回国后,他人不在可是职位一直在升。

    半年前他被接回国内实验基地,又解决了地质爆破的几个难题,还计算出好多国家正在攻关的关键数据。

    所以前些天升了副营,正营也是指日可待。

    吕航怕卫川不赴宴,有些心急。

    她知道卫川很排斥蒋师长。

    蒋师长是吕航的亲舅舅。

    两年多前的物理竞赛,部队派蒋师长去赛场选一人出国留学,学成归来组建黄金部队。

    那天,蒋师长到了实验室,被吕航认出来后,她一激动失手碎了试管。

    而后,她知道卫川被选入部队执行特殊学习任务,当即要求同行。

    蒋师长严词拒绝,“这不是儿戏,不仅花费高,还有生命危险!”

    但吕航骗舅舅她和卫川是情侣关系,两人一同出去可以互相照应,反而降低危险系数。

    “舅舅,我实验成绩绝对没问题,出现那个失误也是因为看到舅舅失手了,我卷面成绩虽在团队不是拔尖,可好歹也入围了全国决赛,还有我化学数学也都不错,一定不会给舅舅丢脸的。”

    按她的意思,不仅不会丢脸,还会为国争光,“舅舅您想想,两个人的思路总比一个人强对不对,卫川自己去,遇到难题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是吗?”

    她磨了好久,得蒋师长都动了心,最后从中协调,吕家自掏腰包,吕航跟着卫川去了德国。

    卫川从开始就质疑为何国家选派的是他和吕航。

    按成绩,这个人选应该是吴学知。

    如果必须要选一个女性,那么这个人选必定是许北。

    对此,吕航给出的解释是,她的身高体型比一般女性突出,是个军人的苗子。

    卫川将信将疑,直到回国后偶然间发现当初选派他出国的蒋师长是吕航的舅舅,他才明白真相。

    吕航见事情败露,告诉卫川蒋师长一直被蒙在鼓里,卫川内心撕扯了一夜,虽没在内心鄙视那位首长,但就此便再也亲近不起来。

    不过,今天吕航黄金部队的报告必须由他跟蒋师长报告,这个倒是毋庸置疑。

    公事私事要分开对待,卫川没有不去吃饭的道理。

    不过他问了句,“晚上还有谁?为什么不在部队食堂吃,非要去省宾馆?”

    “蒋师长最近总犯哮喘病,省宾馆离医院近,心里有底些。晚上王团长曲政委都去。”

    “好,我知道了。再过半时就出发吧,我要先去地质队一趟取一份档案。”

    去省宾馆要路过地质队,吕航点点头,“那我下楼等你。”

    “吕航。”

    卫川突然叫住她。

    “地质队接洽工作已经完成,今后你就留在部队这边给战士们上课,不用去地质队那边了。”

    “可是。”吕航声音有些干涩,“团长让我继续跟你学习,尽快把我在国外期间没学会的都掌握好。”

    “大可不必。”卫川直视她的双眸,“你是自费出国留学,部队无权要求你必须进修到我的水平。明天我会跟团长报告明情况,你做好准备。”

    **

    卫川要下楼时,突然变天了。

    秋风裹挟着枯枝着旋吹上天,天空乌云密布,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到玻璃上,劈啪作响。

    卫川从衣架后拿出雨伞下楼。

    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伴着雨水瞬间下降,司机贾跑过来给卫川开车门,收好雨伞后,“卫副营长,我再帮您取件衣服吧。”

    卫川好,贾蹬蹬跑到营房取了一件大衣回来要放后座。

    吕航坐在后面,卫川朝贾伸出手,“直接给我吧。”

    贾愣了下,把衣服给卫川递过去。

    吕航搓了搓手放到嘴边呵气。

    贾:……

    他进到驾驶室,回头,“吕航同志,您房间方便我进吗,要是方便的话,我帮您也取一件?”

    “不用了,走吧,暖风开,一会儿就到了。”吕航淡淡道。

    车子在雨中缓慢前行,车上二人没有一句交流。

    贾心道这是吵架了?

    与此同时,在档案室翻拣资料的许北被同事一声喊,招呼得提着耳朵抬起头。

    “许北,曾副书记那里有你电话!”

    许北莫名,谁找她这么急,还书记屋里去了。

    她急匆匆赶过去,曾副书记正对着话筒讲话,见北进来,冲那头,“来了来了,你跟她啊。”

    北接过电话,原来是吴学知他爸过来的。

    “北啊,真是不好意思,伯伯想问问你,会不会修计算机啊。这不是前天刚给咱省设计院拨来两台吗,其中一台还联着印机,人家给调试好后回京市了,结果刚才要用就不好使了。这好几万的东西谁都不敢乱动,怎么办啊,那设计图还在电脑里呢,杭州的工程师只要印版的。”

    许北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搞定。

    “吴伯伯您别急,这样吧我过去看看行吗?”

    吴父连连答应,“好啊,那谢谢你了北。不过设计院两台车都出去了还没回来,这么大的雨……你在地质队等着,我让学知坐公交去接你。”

    “吴伯伯您别麻烦了,这一来一回坐公交太费时间了,我也不是不知道设计院在哪,我们门口就是公交站,我穿雨衣再伞出去,用不了多久就上车了,没关系的。您千万别让吴学知过来啊。”

    吴父那里都急冒烟了,虽觉得这天气让姑娘过去帮忙太失礼,但也只能这样。

    北回宿舍取了一件卫川原来留下来的雨衣,扣上帽子又上伞,赶到公交站去等车。

    卫川的车快行驶到地质队时,一眼瞧见等车的许北。

    彼时风雨大作,雨水顺着伞面在北的身上。

    那伞起不到任何遮挡的作用,反而被风吹得带着她直踉跄。

    “停车。”卫川突然道。

    一直静默的环境让司机贾不适应,陡地一踩刹车,轮胎在水膜的作用下了个滑。

    他心惊胆战地等着挨骂,却见卫川注意力根本没在这上面,而是指了下许北的方向,“开过去。”

    “是。”

    风太大,北背对着公车来的方向,听到引擎声后她回头,发现一辆军车缓缓停在自己身边。

    副驾驶的车窗被摇下,卫川的脸出现在内侧,“上车。”

    北愣了下。

    精明的贾立即跳下驾驶室,走到北身边,将她引到车旁,开后座的门给她请进去。

    北身上有雨衣护着还好,但头发和鞋已经湿透了。

    她脸色青白,嘴唇有些发紫,止不住抖着,“卫副营长,不好意思,身上都是水,把你座位弄湿了。”

    “没关系。”吕航竟然和卫川同时回道。

    北又抖了一下,心里冷得厉害了点。

    卫川伸手将暖风又调大些。

    “去哪儿?”卫川沉声问她。

    “去设计院。”北再次抱歉道。

    设计院?

    卫川记得,那个吴学知他们一家三口都在设计院工作。

    他微皱了下眉,“这么大的雨,很急?”

    “对,很急……其实我等公交车就可以,应该马上就到了,别耽误了部队的正事。”

    “顺路,不耽误。”卫川目视前方,“贾,去设计院。”

    贾:……

    好吧,您顺路就顺路。

    他调转车头往回开。

    吕航穿得少,刚在车上缓过来,就被许北带进来的寒气和水气弄得了个喷嚏,“卫副营长,你不是要去地质队取档案吗?”

    “不急。”

    吕航:……

    许北坐在卫川的后方,尽管有暖风,但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来。

    她低着头抱住肩膀,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冷到吸气的声音。

    突然,她头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一抬头,只见卫川没回头,却反手从前面递过一件大衣来,“换上,别感冒了,明天就要训练了。”

    许北道了声谢,默默接过,把雨衣脱掉,套上卫川的大衣,再把雨衣穿上去。

    换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停响起,卫川鼻尖有些冒汗。

    直到北全部换好安静下来,他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吕航刚热乎起来的身体却瞬间冰凉。

    凉到她鼻子喉咙全都发痒。

    她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又了三个喷嚏,还咳了几声。

    许北惊道,“吕航同志,你是不是冷了,要感冒吧?”

    反正我有大衣,我现在不冷。

    “我不冷。”吕航回,但已经有了浓重的鼻音。

    司机贾:……

    什么情况?

    我要疯了!

    快到设计院时,许北再次致谢,“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正事了。”

    不料吕航突然热情起来,笑眯眯道,“不耽误,我们就是去吃顿饭,家宴,我爸我妈我大伯,都是自己家人没关系的。”

    卫川咯地咬了下牙,咬出了声。

    贾见他脸上阴云密布,差点把车开沟里去。

    北脸色微僵,却不失礼数,“家宴更难得,你们千万别迟到了。”

    终于到了终点,贾紧张地都快哭了。

    卫川见到吴学知站在大门处张望,便让贾把许北送过去。

    北下车时雨势了许多,她没急着走,站在车旁对卫川等把衣服洗干净了再给他。

    卫川的大衣和雨衣太大了,套在身上把她显得像个孩子。

    卫川心尖发软,扫了眼她的雨衣:“不急,你这件不也是我的么?”

    许北:……

    这句话的尾音让北想到他从前对自己的宠溺,心像是被猫挠了一下似的。

    她轻轻甩头,笑道,“领导好敏锐的眼神啊。”

    卫川又扫了眼她的运动鞋,“哪买的?”

    北顿了下,“两年前,京市物理竞赛时买的。”

    卫川眼眸一深,迅速从她脚上挪开眼,摇上车窗。

    许北:……就知道这么你不敢接着往下问。

    吕航和卫川目送贾护着许北去找吴学知。

    吕航冷冷道,“这天气约会,还不是男女朋友?都这样了,你不会还想着跟她再续前缘吧。”

    “前缘?我和她又没分手,怎么能叫前缘?”

    “两年不见面还不叫分手?”

    “你跟你妈两年没见,回来还叫妈不?”

    没有别人在面前,卫川根本不会给她脸。

    吕航气得发抖,“卫川,你一点没变,不对,你变了,你变得越来越坏。”

    “那就离我远点。”

    司机贾送许北回来,发现车里气压更低了。

    “卫副营长,还是先去地质队吗?”

    卫川看了下表,“直接去省宾馆吧。”

    吕航昂起头,有些得意。

    无论怎么样,这顿饭还是要吃的。

    结果到了省宾馆后,卫川没下车,“你刚了是家宴,我就不出席了,麻烦你跟蒋师长一声,明天上午我再跟他汇报。”

    吕航眼圈发红,央求着,“都到这儿了,一起吃点吧,不然你吃什么啊?”

    “我也去吃顿家宴。”

    家宴?

    吕航眼神有些困惑,突然想到了那个穿着雨衣的背影。

    她紧抿着唇,奈何没法子在贾面前撒泼,只好忍着满腔不快走了。

    贾问卫川晚上用不用来接吕航同志。

    “不用,团长政委都在,能把她拉回去。”

    人都是部队的人,可吃的却不是部队的饭,他今天如果坐到桌上,那就是一顿逼婚的鸿门宴。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设计院。”

    “啊?”

    “回设计院……”卫川手指在膝盖处敲了敲,“吃顿家宴。”

    贾见卫川表情柔和下来,松了口气,“卫副营长家不是在柳树大队,咱们上周不是回去了?在省城也有家人吗?”

    “有一个。”

    卫川半年前回国,直接被接到实验基地。他在里面攻关,依旧没有办法见家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什么地址,连写封信的可能都没有。

    好不容易,一系列难题解决了,上周他出了基地回了趟柳树大队去探望父母。

    他至今还记得卫童见他那一刻,扑到他怀里哭着,“哥,我差点都以为你死了!”

    她这样以为,许北怎么以为?

    卫川曾换位思考过,如果他是许北,他会怎么样?

    应该会崩溃吧!

    一定会崩溃的。

    车子重新到设计院时,雨已经完全停了。

    大片的乌云散尽,夕阳还露着一个头,日光洒在湿透的地面上,像铺了一块块金色的镜子。

    卫川让贾将车停在远处,他下车点上一支烟,定定看着设计院大门。

    十多分钟后,许北出来了。

    她不是自己出来的,身边陪着吴学知和他的父母,还有几个设计院的工作人员。

    “北,你帮伯伯解决了大难题,伯伯怎么着也得请你吃顿饭。”

    “不用了,其实真没那么难,就是东西太金贵你们不敢试。”北婉言谢绝。

    “不行不行,这饭必须吃,你要是怕拘谨,咱吃饭就不谈工作的事,你就当这是家宴,我们就是你的伯伯伯母哥哥姐姐。”

    卫川听得出神,指尖被烫,他陡地将烟弹了出去。

    司机贾大气不敢出。

    领导自己的家宴好像吃不成了吧?

    北跟那几人笑笑往饭店去了,卫川笔直地站着,那背影孤单得贾鼻子发酸。

    卫川上车,“走吧,去地质队。”

    罢,他闭上眼养神。

    方才那一瞬,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走上前去把北接走。

    可现在的他突然觉得,不该破这完美的画面。

    还有,即便他上前,北会跟他走吗?

    两年多,他把一个女孩生生抛下,在所有人眼中,他带着另一个女孩远走高飞了。

    他的北,是怎么熬过这七百多天的?

    他一想起来,心就会疼到抽搐。

    他真的配再去找她吗?

    吴学知哪里比他差吗?

    越想越乱,卫川有些头疼。

    在德国的日子,他疯了一样地想她。但他又要拼命压制这种思念。

    因为他要暂时忘掉她,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尽快掌握技术,才能早日回国。

    就是为了早点见到她,原本三年的课程他用一年学成,原本最早五年可以相见,他缩短到两年。

    正因如此,吕航根本跟不上他的进度,最后基本等于放弃学业了。

    这一切,除了他和吕航,谁也不知道。

    这段痛苦经历,他不想告诉许北,因为他知道跟北的痛苦比起来,他经历的都不算什么。

    汽车行驶进地质队院里时,有零星几人从食堂出来。

    卫川交待贾,“你去食堂看看,如果有饭菜的话,点回来,记得多点熏鱼。我去看看档案室有没有人。”

    贾跑去食堂,卫川关上车门,才走两步,正巧看到秦大春肩上搭着毛巾手里拿着脸盆出来。

    看样子要去洗澡。

    “卫……副营长?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来取份资料,档案室有人吗?”

    “这么晚应该是没人了,下班了。怎么卫副营长都不记得地质队的作息时间了吗?”

    卫川一噎,“还是叫我卫队长吧,以后我带队挖矿,还是叫队长。”

    “不敢。”秦大春笑着,但语气疏离。

    从前如果他这样话,卫川一定会上去踹他一脚,嘴里骂着你再不敢一个试试?

    可现在他是个军人。

    卫川拍拍秦大春的肩,“秦大春同志,才两年没见,怎么这么生疏?好的不离不弃呢?”

    高志强被抓之前他和秦大春为了安全起见,也有两年没见,等到见面时完全没有隔阂。

    可见,此两年非彼两年啊。

    秦大春面庞抽动了下,有股子怨气浮上来,“是啊,好的不离不弃呢?你跟我过忘了也就罢了?跟许北过的也能忘?”

    卫川:……

    你这些年地质队别的活没搞明白,拆台练得不错。

    看来他的兄弟们,也都在怨他。

    卫川顿了顿,“我会弥补。”

    “你怎么弥补?你知道你走后北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许北从来没过,但是他们听王炎过。

    所以这几个老爷们才像爱自己孩子一样爱着许北,不掺杂一丝邪念地爱着她护着她。

    她越是神采飞扬,他们越是难受。

    因为他们知道她把痛都埋在了心底。

    就像瘦猴的,都不敢结婚了,就算结婚也不敢轻易生孩子,万一生个闺女摊上许北这样的事,当爹的心得碎成多少瓣啊。

    卫川默然。

    秦大春眼圈都红了,“你还不知道是吗?问问王炎,不,问问张娇去吧!”

    秦大春扭头就走,贾了饭菜回来,踌躇不前,这时候才敢走过来,“卫副营长,东西剩的不多,不过够咱俩吃了,就是熏鱼有点碎。”

    “上车回部队。”

    在车上,卫川夹了一筷子熏鱼,咽下去后把饭菜全推给贾。

    “你都拿回去吃吧。”

    “那卫副营长您吃什么?”

    “我不饿。”

    不是北做的。

    不好吃。

    **

    第二天上午,蒋师长到部队来,卫川向他做汇报。

    汇报过后,蒋师长单独将卫川留下。

    这是卫川第二次与这位首长见面。

    第一次是在京市,他被首长选中去留学。

    “卫川,昨晚吃饭怎么没来,航航你不太舒服,是不是疲劳过度?”

    卫川敬了军礼,“报告首长,听昨晚是您的家宴,我认为我不适合出席!”

    蒋师长愣了下,“你放松坐下,现在咱们不是上下级之间谈话,你不用拘束。”

    卫川再次行军礼后坐下。

    “你刚才什么,家宴不方便出席?正因为是家宴你不才应该出席吗?”

    卫川想了想,下定决心出真相,“蒋师长,其实,我和吕航不是情侣关系。”

    蒋师长大为吃惊,“怎么可能呢?去德国之前航航亲口告诉我你们是情侣,不然她为什么跑去陪你?”

    “首长,我一直都有女朋友,她叫许北,跟我一起长大,也是上次物理竞赛的队员之一。您若不信,可以去省大听听。”

    “这,这简直太荒唐了!”蒋师长气息开始不稳,“你是,航航单方面喜欢你,她骗了我?”

    卫川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

    “首长,我的女朋友许北,在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我抛下,整整两年多她不知道我身在何处,不知道我是死是活,她唯一知道的是,我带着吕航走了。”

    蒋师长快炸了。

    他干了件怎样的蠢事?生生把好好的一对给拆散了?

    作孽不?

    “那,现在你那女朋友在哪里?怎么样了?又找对象了吗?”

    “她正巧在地质队,已经通过考核成为我们黄金部队的地方力量成员之一。她没有找男朋友,我也正试图尽可能地弥补,只是,吕航这里……”

    “给你捣乱了?”

    卫川苦笑一下,“首长,您还是劝劝吕航为好。毕竟我和她在异国他乡共同战斗过一年,她又是个女孩子,我不想撕破脸。”

    他顿了顿,“首长,我的北是个好姑娘,我很爱她,至死不渝。”

    蒋师长:……

    卫川知道蒋师长有哮喘病,他没有再过度刺激他,点到即止。

    告辞出门时,蒋师长叫住他,“卫川啊,有机会的话,替我跟许北同志……道个歉吧……”

    卫川心头发堵。

    “谢谢首长。”

    从蒋师长处出来,卫川拿着一份材料去找团长。

    “团长,吕航同志即日起不用跟着我去地质队,留下给战士们上课吧,这是我做的情况明。”

    团长一脸困惑,“可是吕航同志一大早递过来一份给地质队的培训计划,我已经批了。”

    着,团长把计划书给卫川递过去,“吕航同志得没错,地质队员们首要的不是体能训练,因为平常他们自己的训练也很专业,他们首当其冲应该解决的是用物理化学知识进一步组装头脑。”

    卫川双唇紧闭,看着眼前的计划书。

    课程从这周四一直排到十月末,整整三十多天。

    “团长,能不能撤销?”

    团长见他脸色不好,问,“怎么,课程安排有问题?”

    “没问题。”

    “那为什么要撤销?再我已经根据这个课程计划安排了别的训练计划,这个一撤销,全都要乱。”

    卫川拿着计划书的手一紧。

    过了会儿,他眉头忽然又舒展开了。

    “团长,吕航去地质队上课的话,团里战士的课怎么上?”

    “吕航每天给他们留习题。”

    “那太浪费时间了。既然地质队员要跟吕航学习物化知识,那么我们的战士也应该多学习些地质知识。干脆交叉上课吧,我找地质队员来教。”

    “有合适人选?”

    “有。并且,为了监督,我可以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