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清,野外。
一夜未眠的泽田纲吉靠坐在地中海伞松边,平静地眺望着太阳升起前微的天空。
他不知道他的联系人什么时候会发现他私自出逃,但想来也应该是这一两天的事,所以从出逃起就一直处在戒严的状态中。
他右手一直稳稳扣在扳机上,只是时间过长时会活动一下手指,保持灵敏度。
而左手……他左手边睡着一个银发的姑娘,姑娘就侧靠在他肩膀上,柔软温暖的手整夜与他相握。
没有什么想法,即便是做出了这种背叛家族的举动,接下来将面临狂风骤雨般的追杀,泽田纲吉心里也没什么想法。
他的精神早在四年前物理意义上的影响而与常人产生了偏差,过去几年的日日夜夜也加重了这种感知上的障碍。
只是昨天晚上,只有昨天晚上,行走在一片蒙昧中的他感觉到了一种沉寂已久的冲动。
那种冲动促使他将可能面临的一切惩罚抛之脑后,促使他不去思考被无数鲜血浸染出的里世界规则。
轻微的触碰到了他灵魂的少女来拉住了他的手,他就应该跟她去,她叫不叫他哥哥他有没有妹妹都无所谓,这时候就应该拥抱本能,野蛮地与撕扯开黑夜的光相依偎。
“呃……”薄野翎是被在耳边呓语的风叫醒的,她昨晚和哥哥一起连夜逃出墨西拿后疲惫到了极点,在不得不休息前叮嘱了风中的生灵适时叫醒她,不过决定是否适时的不是太阳的起落,而是切断了彭格利城堡与外界联系的风暴结束之时。
仍有些困倦,但清楚此刻不能松懈的薄野翎从泽田纲吉肩膀上抬起头,坐在草地上醒了醒神。
注意到棕发少年正注视着她,薄野翎弯了弯唇角便笑,“早上好,哥哥。”
泽田纲吉看着她,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应当有所回应般:“嗯。”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天空浮现出一种过渡的深蓝,风也仍带着几分夜中的凉意,世界在此刻显得如此宁静,像悬挂在教堂里的某幅油画里的画面。
薄野翎草草整理了长发,拉起自家哥哥想继续赶路。将明未明的天空划过一道黑色剪影,薄野翎抬头看了看,顺手给展翅俯冲的鹰提供了一个停驻点。
羽毛灰黑的鹰在落前振翅缓冲了一下,才心落在她纤细的手臂,只是他的体积确实有些重,察觉到精灵不好支撑,他又迅速飞起来,只是略显笨拙地将喙上叼着的食品投进了精灵怀中。
包装完好的大份速食面包,不知道怎么弄来的。
薄野翎早已习惯动物们对自己的善意,她总是会在各种时候收到这些孩子带来的礼物。
她平常会留下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像带着露水的花,或路边的漂亮石子,但基本不收可流通在人类市场的礼物,担心她一旦表露出喜欢,那些单纯的生命就会为了她高兴而去偷去抢,最后招致难以承受的结果。
但是这次薄野翎收下了,她道了谢,明了这是她目前需要的东西,但请对方下次为她寻找礼物时不要和人类争执。
看着老鹰振翅飞远,薄野翎才转头看向身后的泽田纲吉。棕发的少年从头到尾都安静看着,不发一言,虽然表情淡漠,但如薄冰一般的眼眸下似乎也有些无法理解的困惑。
“动物们都很喜欢我,哥哥。”薄野翎撕开包装,分了一半给对方,“他们也会喜欢你的。”
“这一路上,他们会是我们最好的同伴。”
看着薄野翎温温柔柔地笑起来,泽田纲吉虽有些不解,却也点了点头。
他安静地吃自己那份面包,看着薄野翎又拉住他。顿了顿,问:“接下来,要去哪里?”
相遇以来,这还是泽田纲吉主动开口些什么。薄野翎一时有些惊喜,于是认真回答:“去海边。”
“我是坐船来的,不过因为船的情况有些特别,没办法停在港口,所以就留在一个海湾了。”
薄野翎着她的想法,“如果没有人发现那艘船,我们就可以再坐船回去。”
其实按薄野翎一开始的计划,找到了哥哥之后自然要去找爸爸。
只是昨晚和科里安的谈话已经让她猜到了答案,那些理由可笑的避而不谈里埋着一具风干的尸骨。
她没有问,这样就不必把答案带给精神已遭受重击的妈妈,她想就算是爸爸来做选择,也决不会选会让妈妈崩溃哭泣的那一个。
薄野翎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她本意想搭个车好节省点时间,刚想跟司机明情况表示会付钱,司机就吹着口哨开了车门,一番好话恭维了薄野翎的外貌后行云流水地继续问要到哪儿,看起来是刚好拦到了一辆黑车。
薄野翎报了地点,圆头圆脑的轿车就乘风而出,一个骚气的变道甩进另一边行车道中。
司机年轻友善,看起来二十五六,开车开得很骚,一脚油门随心所欲,还不时无视前方笑嘻嘻地侧头跟薄野翎搭话。
他是个话痨,车子还没跑出几公里就相亲似的把自己的身家报完了。
他语速快又得轻松,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不免给人满嘴跑火车的轻浮感。
但有这样的司机,车程似乎也快了许多,不过一个半时就飚到了薄野翎指名的渔村。
付钱的时候有些麻烦,司机随口报了一个价格,对这个国家的货币不太明白的薄野翎尚在计算,就听路边的橄榄树们发出「无良司机又宰游客啦」的声音。
她看了看身边的泽田纲吉,但身边上班回家两点一线的清道夫先生也不食人间烟火,他唯一会去的消费场所是酒吧,还是因为联系人是在那个地方进行任务中转。
薄野翎只好数了数包里的美元,这是她从船上搜出来的钱,属于被她丢给海警的人蛇船船员们的财产。
她大略数了几张递给司机,但司机对美元汇率算法也十分纠结,确定薄野翎没有欧元之后连算都懒得算便悻悻作罢。
时间不多,薄野翎和泽田纲吉进入了呈梯状分布的渔村。
村子里的人很少,路上连孩都没几个,像这种稍显偏僻的地方的都是西西里地区方言,偶有遇见当地人交谈也什么都听不懂。
村里人太少,薄野翎心中有几分不妙的预感,直到穿过渔村侧面,看到不远处礁石上错错落落的人和隐约的桅杆,薄野翎预感应验,欲哭无泪。
要去把船抢回来吗……
薄野翎正想着这件事的可行性,就忽然被拦腰往后拉了一把,她失去重心倒在身后人胸膛,随后被迅速带着连退几步,退到弥漫着腥臭味的渔村建筑后。
“哥哥?”把薄野翎带退的是泽田纲吉。
棕发的少年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警惕地摸到了枪的位置。薄野翎见状,也不需对方解释突然的行动,凝神往外看了看。
薄野翎好歹流浪了几年,在走不了明路的时候也试过黑暗中的渠道,对于某些特定人群还有些印象。
这样认真一看,薄野翎才发现海边看热闹的人群里,确实有些完全不同的人存在。
不上那几分不同是什么,或许是带有目的性巡梭的目光,或许是交头接耳时也保持着后背无人的姿态。
薄野翎看了她所面对的力量。
西西里岛虽然存在九个省,但面积并不是很大,何况这个岛屿几乎就是被黑手党所统治着。
不像后世般进入完全的信息化时代虽然给薄野翎的逃跑提供了便利,但旧时代也有旧时代粗暴强力的手段,这些手段以人为单位铺展开,会像筛子一样筛出人群里的异类。
退了两步,对方人数不明,薄野翎不想在这个渔村和任何人起武力冲突。
但薄野翎回过头,突然看见在渔村外围,载他们过来的车还停在那里。
而司机此刻下了车,正和两个黑衣的男人交谈。这个渔村是梯状的,她轻而易举能看见对方,对方也自然也能轻易瞧见她。
薄野翎心中微沉,只见司机好像真在一片五颜六色的屋顶中发现了她,随着他手臂指来,另两个黑衣人也飞快注意到这边。薄野翎拉住泽田纲吉的手臂,低声叫:“走!”
有人开枪了,大抵是对方想引起周围同伴的注意,提醒猎物已经出现。
但这个梯形渔村大不大,也不,从外向里看确实看得一清二楚,但要真的走进来或许并不容易找到目标。
薄野翎拉着泽田纲吉一通溜,她的灵络等于自带地图,走位溜人简直不要太方便,很快就把一群黑衣人甩在了渔村里。
带他们到渔村来的司机还靠在车边看,不知道是意大利人本身就这么没心没肺,还是本地人早已习惯了黑手党的行动。
见薄野翎他们上来,这个青年才察觉到不对一般想缩回车里。
见追杀者们已经注意到他们离开了渔村,薄野翎看向轿车刚有想法,身边的泽田纲吉便已经拿出枪对准了举起双手的司机。
“上车……”虽然方式不会一样,但显然想到了一起。
“嘿嘿,别这么严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车后开得一骑绝尘的司机装傻笑起来,“那两个人突然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两个年轻的外国人,还有个银发的漂亮女孩,一见过可能就再也忘不了那种,我想嘿伙计那不就是我刚刚的乘客吗,还有女孩会比那女孩更美吗?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开枪。”
“别紧张别紧张,他们追不上来,这一片我很熟,等会我就把你们放到安全的地方去。介意先把枪放下来吗?那玩意万一走火了你们就找不到我这么棒的司机了。”
大概是一直被指着头有些紧张,即使拿枪的少年看起来比他许多,司机也还是紧张得更加话痨起来。
但显然他也有点聪明,从头到尾不问眼前两个孩子是怎么招惹到了黑帮,也没有自作聪明的让他们去报警,只是着放松气氛的俏皮话。
只是泽田纲吉一声不吭,薄野翎也没空搭理他。明明是刚见面不久第一次一起上路,事前对突发事件也没任何交流,可薄野翎和泽田纲吉却分工明确,一个稳稳举枪注意着司机的举动以防被再卖一次,一个观察着路况和追兵情况,倒真有几分失散多年的亲兄妹的架势。
但车里被刻意营造出来的轻松氛围并没能持续多久,观望着后方的薄野翎镇定地陈述:“他们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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