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颠簸感叫醒了薄野翎。
她在柔软的床上翻了个身,睁开眼就看见了车厢内部米白色的天花板。
此时已是黑夜了,火车仍在行驶,窗外不时有光投入,在这间豪华车厢内游荡一圈又迅速消失。车身偶有颠簸,配合着不停闪逝的光,有些光怪陆离的味道。
薄野翎看了好一会儿,卡顿的脑子里才逐渐浮现出白日的事。
或许是因为之前发着烧,有些恍惚,白天发生的那些事现在回想总觉得不真切,像梦境里的画面。
她和哥哥退无可退了,紧要关头有人送来了两张护照和车票,他们验票上车,穿过火车狭窄的走道时每一步都在斟酌陷阱的可能性,最后他们在火车起步的晃动中开了车票所指引的客厢门,在关上门的一霎那所有情绪终于落定。
从蓬松柔软的床上坐起来,薄野翎才看见泽田纲吉靠在几步外的沙发上。
棕发少年的影子静卧在沙发巨大的阴影里,只有窗外的光一闪而过时,才能窥见少年隐没在暗色中的身形。
薄野翎抱起夏日单薄的被单,放轻动作靠过去。她原本想安静给哥哥盖上被子,却刚走近就被发觉。
似乎只是在浅眠的棕发少年警觉地醒转,发现是她后,才放松了瞬间紧绷的身体。
被发现了,薄野翎也没什么,火车轰隆隆地在跑,声音被车厢里的隔音板隔离得像是世界外的声响,她抱着被子坐在了泽田纲吉身边,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先动的是泽田纲吉,他伸手探了探薄野翎的额头,微微的松口气,然后手沿着银发悬在少女单薄的肩膀上方。
这个动作有些奇怪,将落未落的,黑暗中也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但薄野翎就是理解了,她解开了裙子后背的拉链,拉下领口露出白皙的肩膀。
窗外的光又是一闪,短暂的映亮浸在黑暗里的少女。
银发沿着身体落在沙发上的少女,侧脸明净秀美,纤细的脖颈之下是一色的白,被光映亮时竟有些迷蒙的烟水气。她在黑暗中望过来,蓝眸通透而温柔,像在黑暗里静静生长的花。
“我没事,哥哥。”她轻轻着,在黑暗中影绰的漂亮肩线佐证着她的词。
泽田纲吉没有话,他不知道该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话想的,可到嘴边却无法化成确凿的词句。
薄野翎懂他的未语之言,懂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隐忧和不安,她那么自然地半褪裙装露出肩膀,不在意这画面可能充斥的暧昧与误解,要让他看到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已恢复如旧,可泽田纲吉仍旧觉得不够。
他还有话想,关于这场逃亡,关于少女于他,关于血肉中夹出的子弹和子弹落地那声脆响,关于她的虚弱无助和他的无力不安。
这不是伤愈了或病好了就能当作已经过去了的,因为承受过的痛楚是真实的,他的惊惶也没有半点虚假,而这样的事他却不确定未来是否会再次发生。
“阿翎……”静默了片刻,在火车前行的低鸣中,他检索到了内心的声音,“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一切不知如何诉的话语,到底都仅此而已。
在火车上度过了一夜,近乎两天没有休息、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泽田纲吉也在后半夜逐渐睡着了。
他再醒过来时仍在火车上,只是天已大亮,时针缓缓地指向十点的位置。
门口传来压低的交谈,他侧过头,看见接过托盘的薄野翎正与门口的列车员道谢,而后关门上锁,回过身来。
看见他醒来,银发垂落的少女露出明媚的笑容,“早上好,哥哥。”
泽田纲吉的气息放得很轻,他看了薄野翎半晌,才回应:“早。”
薄野翎把装着早餐的托盘放在床头,在等泽田纲吉起身时都试了一口,才老老实实地等自家哥哥来一起吃。
吃完早餐,薄野翎又开背包开始了看地图的日常,她对比着车票上的目的地,指出了他们下一个会到达的地方,“哥哥,我们接下来会到这里。”
“嗯……”泽田纲吉点了点头,念出那片土地的名字,“土耳其。”
确认了下一个地点,泽田纲吉往床头望了一眼,那两本让他们安全通关的护照还在那里,只是上面的照片早在昨天上车后不久就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不能再继续利用了。
实在可惜,明面上的渠道虽然一旦被察觉可能会遭遇更精准的击,但确实高效便捷。
薄野翎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两本护照,“哥哥知道是谁吗?”
泽田纲吉摇了摇头,同样困惑。
虽然送来护照的是两位年轻的男女,但这两位显然是被控制,不过他们也确实用了人家的护照脱困,应当连同背后那位真正帮助了他们的人一起感谢。顺着这位不知名的帮助者,泽田纲吉又回想起了这次的追逃。
彭格利的手段越来越粗暴激进,这次就已经围城搜捕,下次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行动。
但脱离了意大利,在别的国家的领土,即便是彭格利想必也不会全然无所顾忌。
泽田纲吉思索着关于追杀者的事,余光瞥见薄野翎正在整理背包。
银发的姑娘正企图将洗浴间里的洗漱用品和浴巾一起塞进背包,但背包容量有限,她只好遗憾的放过了浴巾。
泽田纲吉安静思索着,他之前很少想关于家族的事,他想往少女指引的前方看,所以不怎么回头关注会将他重新拖入身后黑暗的力量。
但当他正面审视这个庞然大物的时候,忽然发现薄野翎也不曾往后看过。
她看的一直是前方,想的是如何往前走,像从没考虑过会被黑色的阴影所拉拽。
可在每次被突袭的时候,她又能表现出十分平静从容的姿态。
泽田纲吉隐隐感受到薄野翎对追杀者的态度,即便被逼到无路可退,她的态度也始终不曾改变。
“换成一点的毛巾吧?”看着薄野翎还在对浴巾恋恋不舍,泽田纲吉如此建议道。
他帮薄野翎拿了毛巾放进去,也不在意公共道德之类的问题,看着薄野翎收拾好之后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他轻轻地喟叹:“阿翎很傲慢呢。”
“嗯?”薄野翎抱着背包满脸茫然。
泽田纲吉在溢满阳光的车厢弯了弯唇角,低低笑起来。
在经过一天一夜的车程后,薄野翎和泽田纲吉到达了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
刚下车,两人就一路跑到洗手间,她用毛巾湿了水给泽田纲吉擦脸,边擦边忍不住笑起来。
泽田纲吉脸上是难以擦干净的黑色水笔的痕迹,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用「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的眼神谴责她。
事情是缘由是午后太空闲,薄野翎提议抽鬼牌,他们就问专供豪华车厢的服务员要了牌和笔,赢家可以在输家脸上画画。
薄野翎抽起鬼牌来简直如有神助,泽田纲吉一路溃败,败到最后几乎放弃挣扎。
只是随后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身后的床头不知何时立了只呆头呆脑的鹦鹉,他想起上车时曾透过列车员工作室的车窗看到过这只傻鸟,想必是薄野翎要牌时偷渡进来的,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拎起喊着被发现了之类的话的鹦鹉放到薄野翎身边。
他揭穿了少女的奸计,少女却眨着眼睛灵气十足地狡辩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利。
“是哥哥太笨啦。”她擦着擦着又笑起来,看着满脸涂鸦地盯着她的泽田纲吉乐不可支,“忍不住就欺负了一下。”
“所以是我的错吗?”他面无表情,话却有点气鼓鼓的,但看薄野翎眼泪都笑出来的样子,他又忍不住软下眼神,随后放任自流地流露出算了的神态。
其实也不是没有能赢的时候。
揭穿少女的奸计不久,也有过对他有利的一局。他在对方最后两张牌里游移,最后凭感觉抓定了一张。
“不是这张,哥哥。”眼含笑意的少女忽然话了,她坐在雪白的床上摇脑袋,在午后明晰热烈的阳光里被辉映得泛出光晕。她甜甜蜜蜜地望着他的眼睛,“拿另一张。”
她越这么,泽田纲吉其实就越确定是手下那张。可是分不清是耳朵还是眼睛被蛊惑了,大脑有瞬间的不清明,像是被什么柔软轻灵的存在完全充盈,他抽出了另一张,就此满盘皆输。
“哥哥想赢的话,就不能总是被我影响哦。”她狡黠地如此。
擦了好一会儿才擦干净,两人赶在傍晚前离开了火车站。没有身份证明的异国面孔在大都市里实在受限,他们没怎么犹豫就沿着野郊一路窜进了森林。
土耳其北部地区的森林覆盖面积不,从西往东几乎可以在森林范围内横穿全境。
虽进入了森林相当于进了薄野翎的主场,但没走几天,薄野翎就感受到了追杀者们似乎产生了质变。
已经有人能突破树木的屏障逐渐深入林地,有时她甚至能远远闻到树木燃烧的焦味。
这次的追杀者又不同以往了。薄野翎在某个夜晚休息的时候告知了泽田纲吉这件事,以准备好应对不知何时就会冒出来的敌人。
泽田纲吉点了头,然后看着跳动的火光静了一段时间。
他在离开威尼斯的时候扔了枪,也扔了将掠夺他人性命视为平常的过往。
他仍不知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今后会不会后悔,但薄野翎愿意陪他一起验证——她亲吻了他放下枪的手。
应敌的心理准备做好没两天,敌人的突袭便来临了。但认真来其实算不上什么突袭,因为袭击的敌人只是靠在树干上,察觉到他们来了,便将香烟模样的点火器衔在了嘴里。
十六七岁的少年,银发碧眼,眉眼锐利。他咬着点火器,话语模糊低沉,又锋芒毕露:“狱寺隼人。”
“即将杀死你们的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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