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阿翎……”
疾驰在长天旷野的SUV内部,驾驶座的狱寺隼人分了些余光看向后视镜。
镜子里的棕发少年正叫着女孩的名字,女孩在午睡,身体蜷缩着侧趴在后座没有反应,泽田纲吉便伸手去试了试对方被帽子半掩的额头。
不过片刻,泽田纲吉收回手,他皱着眉:“很烫……”
薄野翎前段时间就已经低烧不断,今天更是有加重的趋势。
可银发姑娘自己对此却浑不在意,虽然见泽田纲吉十分忧虑的份上而顺着他吃了点药,但就像薄野翎自己所的,药物对她并无作用,吃下去也不见好转。
像是察觉到了泽田纲吉的动作,昏睡中的薄野翎睁开有些沉的眼皮。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喝了口水,然后呆呆地抱着水壶和泽田纲吉对视几秒,最后脑袋一点靠在对方肩膀上,“哥哥,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泽田纲吉应了一声,揉揉薄野翎的脑袋,看着对方从他肩膀又滑回座位上去,从一旁拉出个方盒子抱着继续睡。
那个褪色的浅红色方盒子是个简陋的投影设备,是昨天昨晚在一处废弃的汽车影院休息的时候发现的。
薄野翎和狱寺隼人凑在一起捣鼓了一阵,意外地修好了这个被丢弃的投影设备,又在车里的碟柜里找到了可以放的影片,他们三个便得以在露天的汽车影院里看了一场老电影。
无声的黑白电影,画面还有点失真,但他们三个坐在车前盖上,看得都很认真。
阿翎想必也是因为看电影吹了半宿的冷风今天才会烧成这样。
泽田纲吉叹了口气。
调频电台在响的音乐声停了,主持人叽里咕噜地起了陌生的语言,开着车的狱寺顺手调了声音,刚好听见泽田纲吉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换人开车。
看泽田纲吉利索地翻到副驾,多少有点倦怠的狱寺隼人立马起精神,表示自己完全没问题。
他们在下一个城市停了一下,车子需要加油,连续赶了几天路也需要补充点物资。
薄野翎昏沉地醒过来,见两个男孩子要出去也要求随行,但是她随即被泽田纲吉以生病了不能吹风为理由留下看车,她只好听话地呆在车里。
薄野翎知道钱很早就花完了,虽然好奇自发负责起物资的两个男孩子每次都是怎么换来的物资,但他们既然不让她跟,薄野翎也不会强求。
风里吹来腥咸的气息,焉哒哒的薄野翎趴在车窗上嗅了嗅,闻见了大海的味道。
啊,天气好热,头好晕,口渴了……
泽田纲吉和狱寺隼人还没走多远,他们短暂地交流了几句,低头钻进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窄巷。
之所以不带上薄野翎,是因为他们换取物资的方式确实不太见得光。
毕竟是异国面孔,走在路上经常被认为是游客而率被偷或强盗光顾。
两个黑手党少年稍一合计,就毫无心理压力的一起设下了这条愿者上钩的钓鱼陷阱,毕竟时间短来钱快,运气好被流氓带团寻仇的话,不定还能地挣一笔。
很快有鱼上钩,被狱寺反剪住双手恶狠狠地威胁。
泽田纲吉站在旁边,看着在这种天气还不辞辛劳上街营业的盗贼先生,忽然在狱寺太阳穴上捕捉到一枚因日光强盛几乎难以用肉眼发现的红点。
泽田纲吉一愣,电光火石间,他急忙冲上前去抓住狱寺往旁边倒去。
而不过毫厘的距离,子弹穿透狱寺隼人的虚影进了旁侧墙体,建筑碎片飞溅一地。
泽田纲吉带着狱寺隼人就地一滚,滚进一处狭角。狱寺全无防备,狼狈的滚了一圈才意识到现状,急忙擦脸起身,反手掏出炸弹,“首领?”
泽田纲吉将墙作为掩体靠在一侧,闻声按住狱寺隼人的肩膀,没有回应。
方才还被钳制威胁的盗贼先生被突然的枪击吓得惊慌失措、瘫坐在地,但他也心知此事与他无关,见尚无后续,急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巷道里静了几秒,泽田纲吉回头与狱寺隼人冷静地耳语几句,狱寺隼人上前扔出一枚烟雾、弹,狭窄的巷子里顿时烟雾横生。
不远处的塔楼之上,狙击手仍在透过瞄准镜仔细观察,他趴在地上,即便暂时失去了目标踪影也不急不躁,眼见烟雾中有暗影闪过,似是目标想趁乱逃走,他果断开枪射击!
子弹离膛,节奏绝好,虽然视野仍被烟雾蒙蔽,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目标绝对已经被他击中无疑!
狙击手勾了勾嘴角,似乎想吹声口哨,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后颈。
哨声还含着口里,脑内后知后觉的震惊还未浮现,他已被攥住了头发,往地上重重一磕,失去了意识。
布满灰尘的塔楼内仍旧安静,从巷子里反向绕回的泽田纲吉熄灭了头上的火焰,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敌人,将对方的狙击、枪踢下塔楼。
不远处的巷子里烟雾渐散,一件被子弹贯穿的灰蓝色外套落在地上,只穿着背心的狱寺隼人咬着香烟状的点火器,正靠在墙边。
“首领……”见泽田纲吉回返,狱寺隼人看了眼被摔得零件四飞的狙、击枪,皱起眉头,“这个地方居然被安排了狙击手,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
狱寺隼人一顿,下意识看向泽田纲吉,两个少年视线碰撞,几乎是同时拔腿往回赶去。
他们的行踪已经被掌握了,不然也无法解释这地方被安排的狙击手。
现在他们已经遭遇伏击,那独自呆在车里休息的薄野翎又怎会安然无事!
冲出曲折的巷道和临街的拐角,眼看停在路边的SUV重新映入眼帘,泽田纲吉才稍感安定,慢半拍地意识到薄野翎也不是毫无自保能力的普通少女。
他轻松几分,走上前去。
蒙了一路风尘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SUV轿车停在路边,旁边还零星地走着几个行人。
车子的车窗紧闭着,大约是银发的姑娘太怕热,于是锁上了门窗躺在后座吹冷气。
泽田纲吉的下一步还未落定,忽然看见车子的底盘上似乎被黄色胶带贴了些什么,正闪着火星。
他脑子有短暂的空白,金红的火光和剧烈爆炸声便在下一秒冲天而起!
路人在尖叫,周边车辆的传感器同时报警尖啸,SUV的车子碎片炸了满地,熊熊火焰夹杂着滚滚黑烟烧得十米开外的他都能感受到灼人的余焰。
泽田纲吉的脑子嗡了一声,眼前的世界在过于强盛的阳光下出现了些微扭曲,他感到了轻微的晕眩和耳鸣,身体一时居然无法着力,只想低下背脊像条败犬一样匍匐到什么地方去。
心跳声太吵闹了。
“哥哥?”一个疑惑的声音忽然在他的世界里响起,泽田纲吉豁然清醒,转过头去。
“阿翎……”身边的狱寺隼人仿佛也在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蓝眼睛的少女正站在街道对面,眨巴着眼睛看着这边,她嘴里含着一块冰棍,一脸懵懂。
“阿翎……”重新找回身体的气力竟让人觉得有几分虚脱感,泽田纲吉跑近薄野翎,又停下来,心靠近她。
想问的话太多,又全都堵在了一起,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问出一句:“你……你去哪里了?”
“太热了,我去买冰棍了。”薄野翎晃了晃手里提的袋子,“有给哥哥和隼人带。”
“你这家伙!”狱寺隼人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脸,咬牙:“想吓死谁啊——”
“怎么了?”薄野翎透过脸色难看的两个少年,看见正燃烧的车。
仍在发着烧的少女不太喜欢扑面而来的热浪,将帽檐拉得更低,“就是那辆车爆炸了吗?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吓了一跳……唔,怎么看上去好像有点眼熟……”
等薄野翎意识到那是他们的车、并且她的全部家当都葬身火海的时候,他们已经重回这个城市一角的巷子了。
薄野翎一边被拉着跑一边悲伤到语言系统陷入混乱,两个少年跑在前面,一边防备偷袭一边还要把快化掉的冰棍吃掉。
绕着这个沿海的三线城市外围跑了半圈,水天相接的海面也逐渐浮现。
三个人早就跑累了,见不远处的港口人来人往遍地货物,孤杆白帆连成一片,互相对视一眼便一头扎进其中。
“可恶……”瘫在集装箱后,浑身淌着汗的狱寺瞪着眼睛想了想,“首领,我们抢辆车先逃出去吧?”
虽然不明白这次针对他们的行动怎么都没有布置后手,显得有头无尾,但对他们三个来,迅速脱离这种失去交通工具、又隐约被围困的境地才是最重要的。
泽田纲吉盘坐在地上平复呼吸,正要回答,港口边却传来长长的汽笛声。
笛声响亮悠长,半晌才停。
狱寺隼人撑着集装箱看了一眼,却意外扫见港口外有黑西装扮的几名男性巡梭其中。
泽田纲吉隐隐觉得不安,却又不清这份不安源自何处,见还未发现他们的敌人逼近,他只能继续退避。
薄野翎也脚步踉跄地站起来,她撑着高烧的身体在烈日下跑了太久,一站起来眼前就开始发白,就近的狱寺伸手扶了她一把,见她状态糟糕,便直接将她背了起来。
“隼人……”银发姑娘呻、吟一声,“身上全是汗。”
少年面无表情,“你有本事你就自己下来走。”
薄野翎闷笑着圈住对方的脖颈。
这个深水港的业务范围偏向货物运输,载人的客轮很少,目之所及大多是外壁雪白的货轮。
他们一行三人趁来往的工人用推车移动集装箱的时候钻进了集装箱里,借此混进了港口内部。
集装箱内有些黑,捆扎好的干货被他们拆掉固定板推在了一边。
狱寺隼人透过被他拆了个口的侧箱观察,刚好看见在外巡梭的黑西装在和港口负责人交涉,似乎是想进港口内部检查。
现在的情况太不适宜离开隐蔽的集装箱了,可仿佛就是嫌他们的突发状态不够多一般,蔽体的集装箱一晃,在机器的运作和工人喊着口号的指挥声中,猛然僵硬的两个少年连同他们所在的集装箱被缓缓吊离岸边。
“搞什么……”狱寺隼人手脚撑着箱壁稳住自己,也稳住半趴在他背上低低咳嗽的姑娘。
泽田纲吉被掉落的干货砸了一下,急忙也按住被他们胡乱堆放的货物,以免货物掉出被外面的人发现异常。
还好上货的时间不长,不过几分钟,他们就又从临空几十米的地方缓缓下降,被安置在了货轮上。
“有汽笛声,这艘船不会要出发了吧?”狱寺隼人焦躁地皱起眉头,他往外探了探头,看见工人们在固定集装箱,正要缩回时,不经意扫见安放在旁的集装箱。
箱子上除了喷码的箱重和荷载之类的基本信息,还有日文黑体字写上的分类标示。
狱寺隼人一怔,缩回头去,“这艘船……好像是去日本的。”
“诶?”一直昏昏沉沉的薄野翎听到了关键的字眼,“什么?”
完成了固定工作的工人们已经离开,货船也缓缓地移动起来,现在跳海上岸的话是可行的。
泽田纲吉看着薄野翎,在海鸥优美的叫声中摸了摸对方的头,“没事,你好好休息,阿翎。”
货船离港了,驶向海平面。
薄野翎休息得不是很好,一直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不时又会因为行驶在海面上的颠簸感而醒来。
她有时醒来会看见集装箱缺口透进的些许光源,有时又会看见某个正注视着她的人的侧脸,箱子里空气窒闷,她的衣物被冷汗反复湿透,烧得恍恍惚惚。
出现异动是晚上的事了,全速行驶的货轮在四望不见边际的阿拉伯海上,像失去动力一般停了下来。
薄野翎霎时便醒了,感觉到集装箱里外都一片寂静,好一会儿泽田纲吉才话,话语的内容模糊不清,随后泽田纲吉离开了这里。
“哥哥……”薄野翎喘了一口气,用力想坐起来,被身侧的人扶住了手。
她听见对方镇定陈述:“我们掉进陷阱了。”
那些有头无尾的袭击、不紧不慢的驱赶都有解释,这艘唯一有着日文标示又无人守卫的船就是最后的答案。
虽然他们上船的方式和幕后人设计的也许不同,但最后都带着他们来到了这注定会有一方葬身的海域。
地点和时机都选得太好,幕后那人实在耐心非常,薄野翎起精神和狱寺隼人离开集装箱,看见了被两列三行照明灯映得亮如白昼的货轮。
千吨级的货轮,长近百米,宽约二十,甲板上整整齐齐地码满了三层集装箱。
夜无月,货轮无声无息地停在黑暗包裹的大海中央,仿佛世纪末的角斗场。
泽田纲吉站在集装箱上,遥望着十二米外正缓缓脱去丝绸手套的西装男性。
没有多余的寒暄和对话,双方在简单审视对方几秒后,几乎选择在同时放开手脚朝对方冲击搏斗。
毫无疑问,这是泽田纲吉到目前为止对战过的最强的敌人,他狼狈地躲过对方一记看似平凡无奇的拳击,只觉对方指缝间似乎都迸发着猛烈而狰狞的气旋,划过脸庞时带着一记千钧般的赫赫威严。
管中窥豹了准干部级实力,泽田纲吉心里一沉,额头上豁然蹿出一股火焰,随后剧烈燃烧起来。
敌方干部笑了一声,忽然拉开距离抓向脚下的集装箱。
三十多岁的中年男性,暴涨的肌肉将西服撑得满满当当,他在泽田纲吉近乎呆愣的注视下举起满载货物的集装箱,以难以想象的威力将钢铁主材料的集装箱朝泽田纲吉投掷过去。
见棕发少年紧急避让开那速与力都不同凡响的投掷物,又飞快投出下一个集装箱。
泽田纲吉时候接触过躲避类的游戏,但显然没想到多年后会亲身上阵。
裹挟着巨力的集装箱如炮弹般投射而来,砰砰砰地砸穿支撑在他脚下的箱体,他一边躲避一边还要注意被破坏的落脚点,巨大的集装箱侧翻下海激起哗啦一片水声。
他紧抿着唇抽空往后看了一眼,狱寺隼人带着薄野翎也在规避偶尔触及的风险,眼见又一个集装箱临空飞来,泽田纲吉再也不能躲开,便将双臂护在身前全力去接。
巨大的集装箱砸上他的手臂,一时间犹如泰山压顶,他甚至听见骨缝里传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双腿也被过于强悍的力道斜压进了脚下的集装箱!
但这击绝不能避!
重要的人就在身后!
泽田纲吉喊了一声,额前的火焰疯狂燃烧,金红的眼眸比火更亮,血脉的力量在那具略显单薄的少年躯体里爆发出来,随着往外扩散的气流余波一举将重于他躯体千万倍的集装箱扛下。
CORTEN耐侯钢为主材料的集装箱内部发出被扭曲的声音,材质无法承载扔出的强大惯性和强接时的力量压迫,在棕发少年手中彻底解体,满箱干货散落一地。
可不等松一口气,敌方干部早以集装箱作掩俯冲而来,箱体一破,他的拳头便已映入泽田纲吉眼中。
泽田纲吉正面受击,身体在强悍的力量下往后飞滚,撞在货轮伫立着烟囱的领航船桥上。
他缓缓滑落撞出凹陷的船桥,吐出一口血来。
内脏受损的剧烈痛楚还未发散,一股柔和的治愈之力先攀着肺腑扩散开来。
泽田纲吉趁机平复呼吸,看向交给了狱寺保护的薄野翎。银发少女被扶着双肩坐在集装箱与船檐间的窄窄过道上,手呈祈祷状,此刻她也看过来,身后忽然划过一条在灯光下呈灰白的鱼。
这仿佛是先兆,一条又一条的鱼围绕着货轮跃出海面,线条优美的影子在明暗之间重复勾勒,在这被黑暗围困仿若孤岛的货轮边缘,在这生死不休的海上角斗场中,此时若有月光和钢琴,那定会浪漫得无法言,一如古老仪式中的一环。
但这样的场面没能持续太久,薄野翎身体抱恙,很快支撑不住,双手撑着地面困难地呼吸起来。
“吹起来,风……”急忙扶住薄野翎的狱寺听见对方喃喃低语。
“啪、啪……”
敌方干部像是在为刚刚的景观鼓掌,但掌还没鼓完,便猛然回头直面已朝他冲来的泽田纲吉,接下对方一拳。
他并不介意少年先声夺人的突袭,但这赤手空拳一击的力道稍微令他有些意外,紧接着泛上来的痛感更是不可思议,他往后退避,扫了一眼手心,发现掌心此刻已被划烂,碎肉伴着鲜血直流。
泽田纲吉也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手掌边有缠绵的风绕指而过,而这些轻飘的风,在他刚刚出拳瞬间发出了尖细的嘶鸣,如同铮鸣的利刃,霎那间便刮下敌人一片血肉来。
方才还稳操胜券的敌方干部又笑了笑,这次是笑自己,他收集情报谋定后动,在确定能力奇诡的少女病重后,又选了这么一个无法逃脱之所。
本来以为再无意外,可此时面对眼前三个少年人,他竟觉得海上轻轻吹拂的风好像都带着迫人的杀意,像是随时能从血肉中剔出他的骨头来。
不能拖了……
敌方干部扔出集装箱拉开与少年的距离,对方手上呼啸的风像是渴血的怪物,即便隔着老远一拳,那风化作的刃都要顺着拳风而来,非要在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他左避右挡,不时或扔或踹开脚下的集装箱,码了三层的集装箱只剩了两层,残破解体的箱子和乱飞的货物到处都是。
时候也该到了!
一直避其锋芒的地方干部突然正面朝泽田纲吉而去,棕发少年不解,但还是再次挥起拳头,拳边风声作啸。
他一拳出,对方竟不避不挡,手绕过他的拳头径直抓住了他的手臂,中年男人的腰腹瞬间一片血红。
如此自损八百,接下来只怕是伤敌一千的招数,但泽田纲吉出了拳便来不及回避,只见对方抓着他突然就地翻身聚力往集装箱群一甩,泽田纲吉当即被甩进一个箱门大敞、内壁雪白的集装箱之中。
他突感不妙,但施加在身上的力道让他像是摔下了百米大厦般筋骨剧痛,难以动弹。
在过道上旁观的狱寺隼人和薄野翎也警铃直响,与周边粗糙的集装箱全然不同的雪白集装箱像是刻意准备,两人来不及犹豫同时赶上前去。
而此时脚下却突然一震,薄野翎歪倒,却见守株待兔的敌方干部迅疾抓住了狱寺的后领,像之前投掷集装箱一般砸进了那雪白的集装箱里。
薄野翎用不上他去抓,她绝不会放下哥哥和隼人不管。脚下的震颤越发明显,薄野翎听见了堆砌的集装箱齐齐倾倒的声音,眼前的集装箱群像逐渐抽空的垃圾山,几步外的白色集装箱也开始缓慢合拢,她一下子明白了这个箱子的作用,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箱子里被摔得伤势严重的泽田纲吉在一刻未停的治愈中站起来,泽田纲吉脑袋上的火焰已经熄灭了,还未恢复的手脚无力难以支撑,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迅速拉起狱寺,不需多,便搭起人梯企图爬出正在关闭的箱门。
薄野翎此时也扑了过来,刚好抓住狱寺的手能把对方拉出来,但敌方干部也阴魂不散地赶到,似乎想趁机将三人都装进集装箱。
狱寺隼人已从箱子里半爬出来,见状便近距离甩出一枚速报炸弹,但对方仍旧不避,直直将薄野翎推下了集装箱。
箱门关闭,甲板也终于全部开,满船集装箱落入海中,激起大片浪花。
这是敌人为他们准备的结局,比灌上水泥沉进东京湾还要高级些,沉海。
不过外面的事情里面的人很难再知道了。
薄野翎落下去的时候被泽田纲吉接住,两人在失去重力的箱子里滚了一圈才停下来。
箱子是特制的,还有真空隔离,防水防弹防噪音的性能极其优秀,哪怕外层被迫击炮攻击里里面也不会有一点感知,但薄野翎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看明白这个东西的作用,见箱体长时间怪异垂立不像被平放于地面,当即便明白他们已落入海中。
完成治愈的泽田纲吉站起来试了许多次想要突破雪白箱体,可哪怕火焰放出到最大也只是在内壁上留下一点印子。
薄野翎此时更加无力,她能唤来的周遭的生命都是些鱼儿,或者勉力隔箱控制一下水流的走向,但这些对沉重箱体的下坠都是杯水车薪。
箱子里很黑,泽田纲吉的火焰一熄,又显得沉默非常。
箱子里静了很久,久到薄野翎都分不清时间的流逝了,沉默流窜在她与黑暗中的另一个人之间,好一阵她才感觉到泽田纲吉摸索了回来,似乎想要触碰她,却又停了下来,只是声音滞涩道:“对不起,阿翎。”
为什么要道歉呢,薄野翎用沉重发热的脑袋想着,轻轻回答:“没事,哥哥,我陪着你。”
薄野翎的声音低哑柔软,像是已经预见并接受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泽田纲吉一片空茫,他之前是有很多情绪的,只是随着时间发酵,那些情绪和想法在好似已经确凿的结局下又溃散得分毫不剩,他什么都抓不住,只觉得无着无落。
可是此刻听薄野翎话,他又迟钝地感觉到了不甘。
不是难过,也不是痛苦,是不甘心。
“对不起,阿翎。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的。”像被风吹下枝头的落叶,落于水面后泛出的点点涟漪,泽田纲吉平淡而固执的诉着。
“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我知道……”薄野翎低低地回应了。
“我没办法和你一起活下去了。”泽田纲吉缓缓完,听见薄野翎发出了轻微的叹息,而后有双手在黑暗里拽住了他的衣角。
泽田纲吉被拉着靠近薄野翎,像被收线的风筝,他感到薄野翎轻手轻脚地抱住了他,轻轻贴在他颈侧。
“那我陪你一起死吧。”她的声音还是低哑柔软,平静坦然的语调仿佛在念着一首经年的情诗。
可泽田纲吉却突然像孩子一样地笑起来,他抱住薄野翎的腰,那些泥鳅一样在心里钻来钻去的不甘心,和微得几乎不能察的遗憾都消失了,幸好此时无光,要不然就要让薄野翎看见他满含泪水的糗样了。
这就足够了,没什么比这更够了,有一个姑娘拉着他经历了这么长一段,愿意陪他活着也愿意陪他死,再没有比生死更动人的情话了。
白色的集装箱仍在下沉,沉重的箱体脱离了周围的普通集装箱,在环伺的鱼儿中分毫不动地坠往更深邃的黑暗中。
泽田纲吉在薄野翎身边坐下来,空气窒闷,眼前漆黑,他有些头晕,但过去的时光却更坚定的在脑海中铺展开来。
藏身于黑暗中的那段光阴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了,如今回想,却再也不会动摇他半点。
他握住少女的手,想起对方拉着他的手开始逃亡的第一天,他们也是以这样紧密的姿态依偎在一起,迎来新一天的太阳。
后来他们在白天赶路,在傍晚看夕阳,在到达新城市时拥抱,在威尼斯水城的月亮船上看水里的星星,后来又遇到了狱寺。
即使他对忽然立志要成为他左右手的狱寺十分苦手,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他加入的旅程也非常快乐。
泽田纲吉有些想笑,但他太晕了,四肢没有力气。他迟钝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察觉是这个空间的氧气快用完了,身侧的姑娘也靠在他身边许久没有声响。
泽田纲吉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而无力,脑袋也昏沉得像随时都会陷入睡眠,他突然冒出些忧虑,无力地低声叫:“阿翎?”
身畔的少女没有回应,但手轻微地抖了抖,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手指轻微地扣住了他。
泽田纲吉感到了安心。
集装箱里彻底安静下来,下沉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