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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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床头灯还在发着幽幽的光。

    薄野翎半俯在书桌上,微微推开虚掩的窗。外面仍旧很黑,被她夺走光亮的路灯一直没有再亮起来,盘旋在周围的零散气息在久寻不见她之后像潮汐的水一样逐渐退去了,清凉的夜风从窗户的罅隙中钻进来,有夏天的味道。

    轻手轻脚地带上窗,薄野翎正想着该是时候去找哥哥了,就听见开门的轻微声响。

    她转过头,正带着餐盘放轻手脚进门的少年刚好对上她的眼睛,黑头发的少年咧嘴,笑得像个晒足了太阳的大狗狗。

    山本武摸黑去起居室那边的冰箱里找到了些寿司,又用微波炉稍微处理了一下,虽然这样一来口感可能不会太好,但好歹能填下肚子。

    薄野翎道了谢,在榻榻米上坐下来,她上次吃山本家的寿司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嘴里的味道还没在味蕾扩散,心里的怀念就已经先弥漫开。

    不过没关系,已经快了,等找到哥哥,再把妈妈接回来,把破坏她归处的家伙们解决,她就再在哪个天气好的日子来山本家再买一份,带回家和家人一起吃。

    如此想着,薄野翎微微抬起头来,却不经意扫见坐在旁边的山本武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黑头发的男孩子托腮看她,瞧见她发现了,便坦荡地冲她露出一个笑来。

    薄野翎眨了眨眼,在昏暗的灯光下与少年对视。

    少女目光清澈明朗,与他相视好不羞赧,对视不过几秒,山本武不禁轻咳两声错开视线,但他哪是会轻易服输的人,不过稍作调整就又将目光拉回来,还挠了挠脸颊捡起话题,“阿翎,嗯……我是,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呢?”

    “呃……”薄野翎思索了一下,仍不知如何作答。

    她不想控诉什么,也不想讲述这个镇子里的某个家是如何被毁掉的故事,她在面临的措辞里感受到了一种负面的情绪,直觉自己出第一个字开始就会陷入情绪的沼泽。

    她不能沾染这种情绪,她担心自己会在情绪的驱动下忍不住先去泽田奈奈身边,去看她一眼。

    但薄野翎不能这样,泽田奈奈现在需要的不是她。

    “嘛……”大概是看少女的神情忽然有些晦涩,山本武出声断,换了个问题,“那你接下来算怎么办呢?”

    “我要去找我哥哥。”

    “你哥哥?阿翎你还有个哥哥啊。”看薄野翎往窗口望了一眼,山本武沉吟一下:“你算什么时候去找,现在吗?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外面还有人想抓你对吧?”

    “哥哥会担心我的。”薄野翎却摇了摇头,“他和隼人一定也在找我。”

    山本武欲言又止,但薄野翎下了决定就难以动摇,她吃完寿司跟山本武再次道谢,明自己该离开了。

    此时自然不能从正门出,薄野翎开了窗,算还是从窗口离开。窗外街道黑暗,薄野翎屈身侧蹲在窗口,回头看了山本武一眼。

    “会再见的。”似乎是察觉到少年的心情,背对着夜幕的少女微笑着如此,随后轻灵地跳出窗去。

    薄野翎离开山本家,凭着夜色的笼罩上了街。街面冷清无人,沿路的店面也大多关了,只有街尾的24时便利店亮着灯。

    薄野翎顺着风的吹拂感应了一下,发现泽田纲吉和狱寺隼人的气息距离并不远,她迈步准备出发,却听身后响起开门声。

    夜太静了,于是把其他声音都衬托得清楚而明白。

    薄野翎回头,看见一个人影从竹寿司门口快步而出,室外的运动鞋落在地面发出很轻微的声响。

    那个人影带上门,朝薄野翎跑来,被夜色模糊的轮廓随着距离的拉近显露出朝气蓬勃的少年模样。

    “啊……”似乎是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刚刚才别过的山本武朝薄野翎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才继续:“果然……现在还是太晚了,我很不放心阿翎你啊。”

    “我帮你去找你哥哥吧。”

    黑头发的大男孩有种率性而为的磊落,薄野翎站在原地,忍不住也低低笑起来。

    有了山本武加入,薄野翎就不便再于屋顶游走,转而与对方一起徒步行走起来。

    虽街上的路灯不知为何都停了,但担心少女样貌过于明显的山本武还是将自己的外套让给了银发白裙的女孩。他们穿行狭窄逼仄的道,在寂静的夜中压低声音交谈。

    “你们从意大利出发的吗?”山本武孩子气地惊呼了一下,满脸新奇,“听起来好有趣,不过应该也非常辛苦吧?”

    “还好,但路上确实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薄野翎着着,脚下就不知绊到了什么趔趄了一下。

    身旁的山本武下意识扶了一把,却恰好在黑暗中抓到薄野翎的手臂,便顺力将对方稳住。

    “阿翎?”

    “没事,就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薄野翎站稳,松开少年宽大有力的手,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男孩子将她往后侧拉了拉,才与薄野翎继续往前。

    天色黑暗,巷深且长,亮着路灯的街道远远地矗立深巷另一端,宛如隔岸的萤火。

    而薄野翎与山本武走在漆黑巷道里,男孩子些微懊恼地着不知道要走多久应该把自行车骑出来之类的话,随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片区的路灯熄了,如果真骑车出来,要是带着阿翎撞到路灯或墙上就真太丢脸了。

    女孩儿闻言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男孩子也笑,夜风清凉。

    “阿翎!”没走太久,黑暗中就传来了熟悉的叫喊,一个身影临空扑进薄野翎怀里。

    薄野翎就是朝这个方向而来的,对此并无意外。她伸手接住蓝波,听见墙头又一个声音身影呼唤她的名字,而后跳到巷子里,她几步上前,“哥哥!”

    一束光从黑暗里亮起来,突然的光芒刺得几个人都忍不住避了一下。

    薄野翎眯着眼习惯了一下,才发现是狱寺隼人开了手电筒,两个少年这时也看见了跟在薄野翎身后的山本武,只是还没等他们发问,天然的少年看着泽田纲吉先感叹出声:“啊,这就是「哥哥」吗?”

    “太失礼了你这家伙!谁准你叫十代目哥哥的!给我放尊重点!”正准备问对方身份的狱寺隼人被准确击中炸毛点。

    而被斥责的山本武只是摸着脑袋笑,然后好奇地问:“十代目?那是什么?”

    被叫愣的泽田纲吉一时没反应过来,狱寺隼人就已经被对方笑嘻嘻的态度惹毛,他忙出来叫停,“等等狱寺,先不要吵。”

    他头疼地看向薄野翎,薄野翎会意,解释一下她在山本武家躲避追兵的事。

    “是这样吗?”得知了事情原委,即便是满脸警惕的狱寺隼人也不得不克制了一下。

    泽田纲吉点点头,对山本武道谢,“我叫泽田纲吉,是阿翎的哥哥,谢谢你帮她躲过了那些人。”

    “没关系,我和阿翎聊得也很开心。”山本武笑得坦率。

    狱寺隼人的脸色更沉,泽田纲吉也顿了顿。薄野翎倒没注意,刚刚光线刺眼,她没太留意灯下黑的泽田纲吉和狱寺隼人,现下习惯了手电光,便忽然察觉到两个少年身上似乎带伤,特别是泽田纲吉,外套上还有些许划痕。

    “你们受伤了吗,哥哥?”薄野翎将埋首在她怀里的蓝波转到肩膀,转而拉住两人,手上浮现浅浅光辉。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有点棘手的人……”泽田纲吉一副也不知如何形容的表情,“不过都是伤。”

    “我们遇到了奇怪的家伙!”蓝波在薄野翎耳边哭唧唧,“一直缠着我们,蓝波大人都没吃晚饭,蓝波大人好饿!”

    “确实是有点奇怪的家伙。”看薄野翎安抚下熊孩子,泽田纲吉继续解释:“我们降落在一所学校里,那个人好像是把我们认成留校的学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随后就对我们动手了,什么咬杀。”

    “后来……”他又是一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便秘表情,“怎么都摆脱不掉,花了很长时间才跑出来。”

    “是云雀吗?”山本武显得有些惊讶,“哥哥你们遇到云雀了吗?哇哦哦,厉害欸,你们还摆脱了云雀吗!”

    泽田纲吉被叫得一噎,半天才回:“山本君,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山本武一派天然,“那,阿纲?”

    泽田纲吉和山本武对话的时候,狱寺隼人头上已经冒出一个又一个井字了,见那个自来熟的家伙胆敢不加敬语直称泽田纲吉的名字,狱寺隼人再也按捺不住,张牙舞爪:“你这个家伙!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我刚刚已经跟你给我对十代目放尊重一点了吧!”

    狱寺隼人像个龇牙咧嘴的炸毛家猫,山本武又像个天然得只知道哈哈笑的傻狗,泽田纲吉有点承受不了他们两个的化学反应,露出了脑仁疼的表情。

    可薄野翎的表情却很新奇,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像个被山本武传染的傻狗二号。

    “好了,吵架的话就先到此为止吧。”最终出来调停的还是泽田纲吉,少年叹了口气,继续:“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不过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泽田纲吉算先跟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的山本武别过。

    本来关于黑手党的事就不该牵扯进普通人,但这个天然的家伙却似乎对他们很有兴趣,直到泽田纲吉强调和他们惹上关系很危险可能会连累家人,少年人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些人,还是要和那些人有个决断才行。”薄野翎思考了好一会儿,看无人话了,便也出声:“没有人去扰妈妈,但那附近围了很多人,我们这样过去不行,要先把彭格列的事情解决掉。”

    “十代目已经获得信物承认了,彭格列本来就应该属于十代目。”狱寺隼人成竹在胸,“现在只要解决掉跳马的那个暗杀部的老大,就再无阻碍了!”

    泽田纲吉没话。

    他有点沉默,神色也有些看不清,半晌他才看了狱寺隼人一眼,又看向薄野翎,“阿翎也希望我这么做吗?”

    薄野翎察觉到了,她对情绪何其敏感,怎么会感觉不到泽田纲吉其实不想做这件事。

    把指环还给那些人,让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人们离开他的生活,再与他的家人朋友们在一起,这大概才是泽田纲吉自己真正的意愿吧。

    但他没有那么做,甚至也没有提过,因为是薄野翎把指环戴上他的手指,亲吻他的额头。

    “呃……”薄野翎没想过泽田纲吉会这么抗拒彭格列,她不知如何回答。

    作者有话要:银发的少女一点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习惯随波逐流,无论处在何种环境都安之若素,所以尽管对别人的情绪觉察得分毫不差,但总搞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她不清楚现在的光线是如此昏暗婉约,灯下美人的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都叫人在这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充满隐秘的心动感。

    她也没意识到她现在呆在一个男孩子的房间里,清爽明快的少年的房间,墙壁歪歪贴着一张为了掩饰房间主人玩棒球时不心砸破墙体而贴的海报,被遗忘了一个假期的书包被翻出来斜斜靠在矮柜上,书柜里错杂地放着课本、参考资料、运动杂志和同学们互传保管的「有趣」书籍,一整个房间都是属于「山本武」这个人的生活气息。

    而她是唯一不同的气息,是夜晚从海上吹来的风,是只在夜间开的花瓣洁白的花,是天空中消失不见的逃往人间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