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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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道里气氛沉默,被询问的少女没有话,她微微垂头,神情在光线糟糕的夜晚并不真切。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哪怕是读不懂空气的蓝波也隐隐察觉到气氛古怪,他伏在薄野翎肩头困惑地望着众人。

    “咳咳,那个……”大概是看薄野翎久无法作答,山本武轻咳了两声,“你们要一直在这里聊吗?不是外面还有人在找你们吗?”

    “嗯。”意外的,连狱寺隼人也帮了一句,虽然他看起来十分不情愿接山本武的话茬的样子,但扫了薄野翎一眼,还是克制地继续:“这里不是话的好地方,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吧,十代目。”

    泽田纲吉本意就不是想逼问些什么,见山本武和狱寺岔开话题,便也跟着点头。

    但是找安全的地方,他们在这片正被挖地三尺追寻他们的土地上,实在难以找到算得上安全的地点。可是到这样的地点,泽田纲吉又几乎本能地想到了一个地方。

    沉寂在夜色中的居民区仍旧很静,深夜中几无灯火,山本武在他们过来的途中就已经与他们作别分开。

    狱寺隼人跟着脚步慢而恍惚的泽田纲吉走至一栋民居前,他的首领一言不发地望着伫立在黑夜中的日式民宅,仿佛在和什么古老深远的存在遥遥对视,身旁安静了一路的女孩上前两步,轻轻拉住泽田纲吉的衣袖。

    “欢迎回家,哥哥。”

    黑夜中少女的声音很轻柔,像梦里的风,却一瞬间就将他们跋涉过意大利国境、横穿整个亚欧大陆所经历的那些艰辛苦楚全部吹散了,泽田纲吉甚至一时间将仍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危险也抛之脑后。

    他看着眼前野草横生、外墙斑驳的故地,故地也在回望他,恍惚中有无声的话语和薄野翎的话重合在一起:

    欢迎回来。

    无言的感动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抱着薄野翎脖颈的蓝波肚子极破坏气氛的响了长长一声,被安抚下来却实在忍不住饿肚子的熊孩子终于泪崩喊出一声蓝波大人好饿,随后嚎啕出声,惊醒了周边好几户已经入睡的人家。

    泽田纲吉很无奈,惊心动魄的逃亡不知为何总会发生些叫人啼笑皆非的插曲。

    他刚刚跟隔壁听到动静出门查看的入江太太道完歉,开朗率直的女人知晓是因为孩子饿了才半夜哭闹,又返家给他们送了点吃的来,叫半夜把人家吵醒的泽田纲吉和狱寺隼人十分不好意思。

    送走了入江太太,狱寺隼人非常想把蓝波训一顿。但孩子因为饿了而哭闹实话并无什么过错,他咬牙半天,只憋出一句早知道就不该带上这家伙。

    并盛是个不大不的镇子,外来的常驻人口不多,街道邻里都基本是熟面孔,所以泽田家当年被抢走的那个孩子回来了这个消息也迅速传开,加入了家庭主妇们互相八卦的当日谈资中。

    山本武在练时听到了些风声,他想了想那个姓氏,干脆离开既定的练路线,按昨晚他与那三人分开的地方跑去。

    关于泽田家那个孩子的事,山本武隐隐约约有点印象,毕竟是影响恶劣的入户抢孩。

    当时他虽然也,并不关注新闻报道之类的事,但家长和老师们频繁的嘱咐和比平常更严密的接送是大家都能感觉到的,孩子们也声的凑在一起讨论,懵懂地着有孩被人抢走了这样的话。

    山本武想到昨晚那个与他差不多大、却有着风雨不动的独特气质的少年。

    如果他没有被谁带走的话,这时候他们也许会成为同学也不定。

    山本武很快到了被八卦着的中心地带,还没来得及确认门牌,他就眼尖地瞅见庭院里正在除草的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敏感地察觉到视线而看回来,山本武不由元气满满地伸手了个招呼,“啊,早上好啊,阿纲,狱寺。”

    狱寺的脸色从惊愕到不爽,完完整整地表达出了这个家伙为什么又出现了的不满之色。

    泽田纲吉有些接不住如此热情天然的招数,迟钝地回:“早上好。”

    “你们在整理庭院吗?”山本武自来熟地冲两人笑:“起杂务我其实很在行哦,要不要帮忙啊?”

    “不需要,从哪里来就麻烦你从哪里回去。”狱寺隼人满脸冷酷无情,转头又对泽田纲吉笑得春暖花开,“十代目,要不然您还是去休息吧,只不过是区区除草,根本不需要那种态度轻浮的家伙,这里完全可以交给我。”

    着,他似乎就想掏出炸弹来。

    “呃……”泽田纲吉想要强调阿翎是叫他们修草坪,不是叫他们在庭院炸个坑出来,但看到满脸殷勤的狱寺,和满脑门问号似乎在问态度轻浮是他吗的山本武,他还是轻微叹口气,感觉自己操碎了心。

    不等他再什么,紧闭的大门被开了,浑身沾了不少灰尘的薄野翎走出来。

    “我把地板修好了,哥哥。”薄野翎刚在满是灰尘的房子里把泛潮和虫蛀的地板,和一些木制家具修复完。话毕就看见山本武站在大门外,“阿武?”

    狱寺隼人想什么,却没吭声,倒是泽田纲吉反应了一下,缓缓:“阿翎不可以总是这样直称别人的名字,会显得很失礼的。”

    “没关系没关系,因为我和阿翎关系很好嘛。”山本武笑嘻嘻仿佛听不懂,“对吧,阿翎?”

    薄野翎笑着刚准备点头,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阿武是来拿你的外套的吗?你等等。”

    银发的少女找到和补觉的蓝波一起放在树下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件外套来递给山本武。

    泽田纲吉:“……”

    狱寺隼人:“啧。”

    薄野翎体貌特殊,他们俩都习惯这个姑娘穿掩饰性比较强的宽大外套,在有需要的时候脱外套给她都是常有的事,所以昨晚虽然看她穿的衣物有些眼生,却都没想太多。

    这边还在气氛微妙,那边薄野翎和山本武已经客套完一轮,开始起来正在给泽田宅大扫除的话题。

    山本武提出来帮忙,薄野翎没有拒绝,但泽田宅太大,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零零碎碎的不值钱物件也多,薄野翎回头一看,正好能看见廊角破碎枯萎的盆栽黑乎乎地凝在满是污垢的地板上。

    她觉得再来几个人帮忙估计都要收拾很长时间。

    简单整理了庭院,几个人席地而坐。

    赤手是没法把泽田宅理出来的,毕竟昨晚他们只想先收拾出休息一晚的地方就吃了不少灰。

    何况屋子看起来在女主人入住疗养院后遭过不少次贼,里面的桌柜抽屉乱七八糟,很多大件的家电都不见踪影,连洒扫用具都半天找不到。

    “水电也要续交。”薄野翎拿起从门口邮箱取来的堆积多年的水电单据,计算了一下。

    银发的少女坐在草地上,游刃有余地计算着这些年的账单,加上房屋维修和墙面重刷,清洁用具、日用品和一些必要家电的采买所需要的费用。

    三个对家庭账单一窍不通的少年都看着她。薄野翎的长发在刚剪的洇绿草地蜿蜒开,心算不过几息,便得出了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数字。

    “啊,厉害……”山本武如此感叹,也不知是在指他们将面临的账单还是其他什么。

    “还好……”薄野翎仍乐观,“哥哥现在需要去补办身份证明,现在的情况多少也应该能领到一点政府补贴,先把家里收拾出来应该还是可以的。

    唔,我记得妈妈所在疗养院每年扣的款项是直接从爸爸的账户上扣的,把妈妈接回来之后,可以再去银行……”

    薄野翎的意见井井有条,很快被全票通过,开始落实。

    他们一行三人在山本武的带领下前往町役所,笑容飒爽的少年人走在前面,像个热情的导游般跟其他人介绍周围的便民设施和发生的有趣事件。

    他的话题转的很快,天马行空似的想到什么什么,偶尔被看他不顺眼的狱寺刺几句也像听不懂一样毫不生气,反而叫狱寺自己憋得火大。

    泽田纲吉已经在左右声道的夹击中快进入贤者模式了,却忽然注意到走在一旁的薄野翎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紧跟着驻足,山本和狱寺也停下来。

    少女神色莫名,仿佛正在倾听什么。三个人一路而来早有默契,狱寺隼人背脊挺直,在山本武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敏锐发问:“那些家伙来了?”

    薄野翎点了头。

    不是很突然的事,在昨晚他们决定不再躲藏地重回泽田宅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便都有了心理准备。

    不算宽阔的道路上有行人发出的惊叫,连成一片的闷闷脚步声完全不做掩饰,几个孩子就近避入巷道,泽田纲吉和狱寺隼人就地迎击,催促薄野翎带山本武先离开。

    薄野翎应声点头,去拉黑头发的少年跟她走,可通往大街的冗长巷还没走完,昨晚擦肩而过的不速之客已经横刀而至。

    冷芒过眼,薄野翎还未有所反应,就被山本武下意识抓住手拉到了身后。

    少年人身体紧绷,抓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发紧,肢体间传来的心绪既乱又稳。

    薄野翎懵了两秒,才发现这只是山本武在面对迫人杀意时的应激反应。

    “嘁,不是大空戒指那个鬼吗?”没有把面前两个鬼放在眼里,白发剑士旁若无人地懊恼了一句,随后毫不留恋地收剑离开,看样子是赶去泽田纲吉那边的战场了。

    薄野翎心中着急,但见山本武似乎还被某种余威所摄,还是先反手握住对方紧抓着她的手。

    薄野翎早经历过被最深重扭曲的恶意从睡梦中逼醒的恐惧了,后来再面对什么也再不至于心生惧意。

    她原本想安抚一下身边少年的情绪,没想到黑头发的男孩子刚被她握住手就回头看她,那一眼的意味还不分明,男孩子就大大咧咧地笑起来。

    “我没事啦。”他看起来没什么异样,“阿翎是算回阿纲他们那边吗?我没关系,你先回去吧,刚刚那个人看起来很难应付的样子。”

    有没有异样薄野翎感觉得出来,但她同时也清楚不是每个隐秘的心绪都适合袒露在日光下,于是她点点头,叮嘱对方快离开后便急忙回返。

    意料之外的,没有激战会发出的任何声响。薄野翎赶到的时候,泽田纲吉并着狱寺隼人站在一端,另一端是以一个脸上有疤的陌生男人为首的团体,他们旁侧是许久以前见过的费迪里格,他也带着一群未曾见过的生人。

    这两拨人虽是站在一起,但看得出泾渭分明,只是一同睥睨着相比起来单薄太多的两个少年。

    薄野翎到的时候,谈话似乎已近尾声。她朝两个少年跑过去,另一端的刀疤男人也同时率领其他人掉头离开。

    薄野翎上下量两个少年,确定他们没有受伤,才松口气。

    她想等那些人离开再询问情况,却见对方阵营中有个人走了两步,驻足留了下来。

    那是费迪里格身边的人,金发碧眼,看起来跟泽田纲吉差不多大。

    “泽田阁下。”等其他人都走了,他才询问:“您真的算与XANXUS争夺首领之位吗?”

    泽田纲吉不认识这个少年,也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用古板的敬称,便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对方。

    而那少年仍是固执看他,“巴利安是彭格列最强的暗杀部队,您有多少把握在短时间里找齐守护者和巴利安开战?您又有多少胜算?”

    “如果您失败了,您考虑过夫人该怎么办吗?”

    “喂!我你,你够了吧!你这些话清楚你自己的立场吗?十代目想怎么做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不过是看少年眼里的担忧不是作假,狱寺隼人才忍住没在一开始回嘴,但看这家伙越越上头,狱寺隼人急忙回护自家首领。

    泽田纲吉没吭声,那少年也沉默了几许,转身似乎想离开,但举步前,他又看向薄野翎,复杂而恳切:“谢谢您。”

    那少年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狱寺隼人皱着眉头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又转过头来算跟首领商量指环战的详细。

    可是棕发少年安静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他叫了两声对方才回过神。

    泽田纲吉听了他的话,点头,但要完成第一条找齐守护者就毫无头绪。

    他转头看见薄野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便跟薄野翎解释刚刚巴利安已经通过家族认可的方式向他宣战,他们将进行七场指环战,决定七枚家族信物指环的归属,最后指环数最多的一方就能得到十代首领的位置。

    他的很平静,狱寺隼人也在一边帮腔,但薄野翎始终只是望着他的眼睛。

    “哥哥想要那么做吗?”她忽然问了跟刚刚那个少年一样的问题。

    问完了,薄野翎才发现从她找到泽田纲吉再到回家这么长一段时间,她从没问过泽田纲吉自己关于未来的想法。

    明明在决定的是他的未来,可他却来问她,问她想不想他那么做,好像她可以,他就能抛弃自身意愿去达成。

    可偏偏薄野翎也是个不坚定的家伙,她没法无视泽田纲吉的心情可以,她回答不出那个问题。

    可此刻薄野翎却觉得应该给出问题的答案了。

    来很可笑,她做了很多自己不愿意的事,一边哭一边离开了家,她丢掉了她的向日葵、没吃完的糖、亮晶晶的玻璃珠子和鸟儿给她衔来的石子,丢掉了她喜欢的所有玩意,现在却忽视了哥哥的意愿想逼他放弃他真正想要的平和安定的生活。

    泽田纲吉没回答那个问题,但薄野翎已经猜到答案了,她去拉泽田纲吉的手,取下了那枚指环。

    “阿翎?”泽田纲吉愣了一下,反手想抓住她,狱寺隼人也怔在原地。

    但薄野翎躲过去了。

    “你昨晚问的那个问题,哥哥,我希望你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薄野翎笑起来,眼中却蒙起水雾,但她仍笑得温温柔柔,“把指环还回去之后,我们就把妈妈接回来吧。”

    薄野翎带着指环跑了,粗壮的枝蔓抓住了大概是想拦住她的两个少年。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但薄野翎没法停下来,她一停下来就要被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了,她只能抓着那枚指环一直往前跑。

    她也不想哭,她早就知道眼泪不会为她解决任何问题,可她只能尽力忍住呜咽的声音,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掉。

    前路被泪水模糊,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薄野翎奔跑的脚步放缓,而后慢慢停下来,她蹲下,抱着头无声恸哭起来。

    “你在为什么哭?”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薄野翎抬起脸,看到从墙头跳下的正装婴儿,他帽檐上的变色龙转了个身,关切地凝视她。

    “Reborn。”压抑着抽泣的声音细而弱。

    薄野翎在为什么哭,她还能是为什么呢。

    她在为那个被断送的未来,为那个未来里的人们。那些人们是她接触这个世界起得到的第一份善意,那些话语和动作,对她无可奈何的眼神,都是她触及的第一束光。

    她就是为了他们才选择停留在这个属于过去的时间,想要把被破坏的事物纠正,好让她可以在回家时可以毫无顾忌对他们露出笑容。

    而如今她手里抓着彭格列指环,要亲手去将这未来完全抹消。

    她要放弃他们了。要放弃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