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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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调在呜呜地低低吹着,埋在书堆里的银发少女正认真写下答题步骤。

    少女的侧脸很专注,脸颊白净长发低垂,她的蓝眼睛清凌凌的,好似溪流下的宝石。

    狱寺隼人这么看着她,总能想起像泡泡一样带着虚幻离奇的色彩突然浮现在回忆之海里的过去。

    但那份过去已经不可追了。

    即便看着眼前少女的侧脸,他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很久以前曾同行过的女孩子,但时间太容易磨损情绪,他也并非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他不想刻意追忆什么,不想将某个夏天发生的一场横跨了亚欧大陆的旅途擦拭得每个细节都清楚明白,也不想回忆他们曾在某个午后过的话和彼此的笑容,不想去记某个雨巷或某个拥抱,但总有些画面伴随一些遗忘了这么长时间却仍旧存在的情感无法抹灭,他好像总是握着烫手的方向盘,眼睛盯着反射着太阳光的公路看得酸涩疼痛,认定的首领在副驾关心他的状态,银发的姑娘也在后视镜里轻盈地注视他。

    明明是最无聊也最寻常,却偏偏最先浮现在了脑海里。

    连那场盛大的烟花雨下,逆行着人群的无力奔跑和追寻,那份无法释怀的遗憾和懊恼,竟然都不如一个普通相处的日常。

    叮铃铃——

    电话声断了狱寺隼人的轻微出神,他回过神来,身旁的薄野翎已经起身。

    少女穿着白袜踩在地板上的足音清晰,狱寺隼人盯着夹在书脊上的笔,听见薄野翎接起电话应答几句,而后挂了电话。

    但少女没有立刻回返。

    银灰短发的青年抬眼看去,只见薄野翎仍站在墙柜边,她好像只是短暂地发了下呆,几乎是下一秒就收回了放在话筒上的手回过身来。

    “是学校的老师。”见狱寺隼人望着她,薄野翎如平常般笑着回应,没有多。

    狱寺隼人转了转食指上的指环,也没有多问。

    他被泽田纲吉交付了暂时照看一下薄野翎的任务,而陪同薄野翎复习的这段时间,他则淡漠的划定着两人的距离和分寸。

    狱寺隼人不会多什么,不搭话也不闲聊,他像只隐匿在树梢上的鹰一样平静自持地观察,只有在薄野翎确实为题目困扰时,才会动动嘴唇为其解惑。

    直到时近五点,狱寺隼人准时告辞。

    经过这些天,薄野翎也没有再试图留狱寺隼人吃晚饭,她在玄关送走对方。

    晚霞很美,街上的人大多都走在了归家的路上,前段时间天空显现的破碎法阵作为世界融合的前兆被人们议论不休,网络热门的帖子除了帮助大家互相了解的各类社会情报和道消息外,大多都是讨论破碎的金色八芒星。

    路边的行人也不能免俗,日常的话题聊着聊着,又滑到天空中的巨大八芒星上。

    路人提出光怪离奇的猜测走过巷口,窄巷里兜帽盖头的少女将吃了大半的面包随手扔进垃圾桶中。

    穿着黑色套头兜帽的是个身形纤秀的少女,她在巷子里呆到夕阳西下夜色笼罩,才慢悠悠地晃出来,踢了街头的贩卖机一脚。

    深红色的自动贩卖机夸张的被踹得向内凹陷,内置的灯条挣扎着闪了两下,熄灭了。

    少女便蹲下,拆开挡板,悠闲地取出了几罐罐装啤酒。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从容得不可思议,即便路口的另一边传来脚步声,她也只是慵懒地侧头看了看,露出一张贴着染血胶布的脸。

    路边的灯开了,照得来者的金发绚烂如夜晚的太阳,少女像猫科动物的一样眯着眼量对方,揣摩一会儿后,啧了一声。

    她们谁也没话,却像有无声的默契一样,在少女包好罐装啤酒后,一前一后地一起朝某个方向走去。

    今晚无月,只有零碎的星子散在漆黑的黑幕中,微弱的星光几被掩蔽。

    同行的二人一路走至泽田宅,只是还没靠近大门,门庭处的阴影便动了动,随后走出早已等待多时的银发少女。

    “你的班主任给我了电话,他很关心你。”薄野翎看见眼前的两人组合有些微讶异,不过很快平静下来,叫了对方一声:“上川。”

    “所以,你要举报我吗?”上川将啤酒往肩头一背,笑吟吟地反问。

    薄野翎摇头,认真回应:“你活下来,我很高兴。”

    今早上川服刑的监狱被袭击,没有任何监控设备发现袭击者的影子,像是建筑发生了自主的崩坏扭曲。

    有不少被禁锢了能力囚禁其中的犯人因此死亡,也有一部分犯人趁机出逃成功,引起又一波骚乱。

    门口不是话的地方,薄野翎侧身开门,让出一条路来。

    薄野翎从知道上川逃脱成功时就知道对方一定会来,她不紧不慢地把对方引进客厅,又找来常备的家用医疗箱。

    上川挑了挑眉,但还是脱掉了外套,露出伤痕累累裹满绷带的身体来。

    “我以为你们没有发生战斗。”绷带包得草率,上面都是斑驳的血痕,薄野翎定定看了一下,才扯开目光去拿药。

    “确实没有。”绷带和撕裂的血肉粘合在一起,被解开绷带的上川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我从头到尾都没发现那家伙藏在什么地方。不得不承认,那家伙是个高明的猎手,我觉得你或许也不一定能得过。”

    “我已经输了。”

    薄野翎平静地着,她半蹲在上川身边,空出手来拉开了自己衣领。

    柔和明亮的白炽灯下,盘踞在少女胸口的伤疤狰狞可怖,但少女的神色仍旧浅淡,她松开手指继续处理对方的伤口,雪白衣领上留下一点红梅般的血迹。

    上川没有接话,薄野翎胸口的伤让她怔了一下,她好像看到什么超出认知的东西,不得不暂时安静下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你被吃了什么……”上川忽然问。

    薄野翎没有回答,她看见上川拆下绷带的身体上,那是被什么撕咬过的痕迹。

    “她靠吃下别人来获得力量。”

    一直沉默坐在一边的公主话了。这位像是背景板一样的女性总是带着一种呆滞的哀漠,她看向薄野翎,慢慢出自己来此的理由,“在你与她战斗的时候,我看见了一道空间的裂痕,里面一片漆黑。”

    薄野翎思忖片刻,猜测:“故事的目光集中于我们的时候,你去了一个地方,遇见了一个人,她与你了什么,对吗?”

    公主有些惊愕,但还是缓缓点头。

    “你们能不在一个可怜的伤员面前哑谜吗?我要忍着痛不叫出来就够难了,现在还要猜谜了是不是?”上川立即表示不满。

    “没什么……”薄野翎解释,“只是她替我去赴了一个很久以前的约而已。”

    银发少女安抚地笑了笑,力量微弱的简单治疗后替上川换上干净的绷带。

    “你不想知道她了什么吗?”公主追问。

    薄野翎思索了一下,很快笑道:“大概能猜到。”

    上川面无表情地地踢了下薄野翎的腿。

    “真的没什么,只是有个人,她会在适合的时候告诉我一些秘密。”薄野翎仰头看着上川,“但我现在已经不想听了,因为我……大概察觉到她要什么了,而那样的事情,早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做不到了。”

    “你已经想好了吗?”公主继续追问。

    薄野翎点点头。

    薄野翎替上川换好了绷带,坐回到沙发上。公主得到答案后不愿再与薄野翎多呆,先离开了。

    上川不做声地从袋子里掏出罐装啤酒递给薄野翎,薄野翎本不喝酒,但看上川拧了拉环便飒爽地仰头就喝,明明一身伤还十分爽朗落拓的样子,便也犹豫着接下来。

    她拧开拉环闻了闻,随后心尝了口,然后忍不住整张脸皱在一起。

    上川笑了她两声,单手支着脑袋看桌上的书本问薄野翎在做什么,薄野翎回答她在准备考大学,但话完,薄野翎便微微一顿,她紧皱的眉眼慢慢淡开,像是一下子不觉得啤酒的味道有多奇怪了。

    “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她这么笑了笑,又慢慢啜了一口。

    两个女孩子都不什么了,只是喝酒,就像很久以前一个夜晚的河道上,她们也是这样沉默无言地呆在一起,一个喝酒一个喝饮料,喝到最后分道扬镳。

    上川带的啤酒不少,但等薄野翎喝完一罐,她已经把剩下的啤酒都解决了。

    上川喝完了就撤,着酒嗝跟薄野翎挥手,薄野翎已经醉了,迈着站不稳的步子送对方到门口。

    上川往外走,居民区亮着灯,但往远看仍是一片黑暗。这是个被黑暗包裹的桃源,有着好似风平浪静的力量,但往外眺望,现实的黑洞仍旧没有尽头,在她必将去往的前方凝视着她。

    “喂,阿翎。”上川回头,“你可以吃掉我的。”

    那样还能做最后一搏。

    薄野翎醉得脸色酡红,她站不稳,扶在门边,闻言就笑,眼眯成一条线,“我已经吃掉生下我的母亲了。”

    她与那个家伙是更相似的东西,同样可以把吃掉的人变成自己的力量,何况还有故事的加持。

    但薄野翎不会那么做,她早已经选好自己的结局了,无止境的穿越与杀戮都应该停止,这些血腥的桥段毫无意义。

    上川走了。

    薄野翎倚门吹了会儿风,也转了回去。她原本想收拾一下客厅,但酒劲太上头了,她不过是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下,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今晚的夜似乎不算彻底平静,时针才缓缓转到午夜,屋外一辆轿车无声地滑停在了泽田宅门口,出门半个月的泽田纲吉披星戴月地回来了。

    “太晚了,狱寺,山本。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在车上假寐了一会儿的泽田纲吉如此吩咐,才一转头,他就在路灯的照应下看见自家大半夜的门户大开。

    方才脑子还昏沉沉的泽田纲吉顿时清醒过来,驾驶座的狱寺隼人和山本武也下车,随着泽田纲吉快步进入泽田宅。

    刚进门,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泽田纲吉疑虑地开灯,只见自家地板整洁家具完好并无有人强闯的痕迹。

    是妈妈忘记关门了吗?

    他来到客厅,明亮的灯光下,茶几上碧绿的罐装啤酒歪歪倒倒十分显眼,而深色的沙发上露出一缕银色的长发来。

    “是阿翎吗?”应该是在车上也一直撑着精神戒备未能休息,山本武开口的声音有些哑。

    “阿翎……”泽田纲吉走过去。

    穿着睡裙的薄野翎正倒在沙发上睡得正好。少女的眉眼飞红,银发蜿蜒着垂落,她棉质的白睡衣贴合着身体,柔软的曲线从稍有起伏的胸部绵延到平坦的腹,腰臀的线条描摹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欲感。

    她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明明仍是青春正好的少女,却散发出一种果实快要成熟的要命气质。

    泽田纲吉心里重重跳了一下,慌忙脱下外套把薄野翎盖住。

    “好像有别的人,十代目。”飞快挪开目光的狱寺隼人很快发现不对,他看着桌面拉罐摆放的方向和未整理的单人沙发。

    “看来是有特别的客人来过啊。”山本武分出目光看了一眼脚边的垃圾桶,里面还有未处理的染血绷带。

    泽田纲吉已经扶起了薄野翎,银发的精灵上半身靠着他,有气无力地半睁开眼睛。她眯着眼睛分辨半天,才迟钝地叫了声哥哥。

    “有谁来过吗,阿翎?”泽田纲吉问将脑袋靠在他肩上的少女。

    薄野翎恍若未闻,只是挂在泽田纲吉身上,带着酒气低缓地,“头……晕,想睡觉,哥哥。”

    银发的精灵似乎在撒娇,只是不像平时撒起娇来温顺可爱,她还微微蹙着眉,像是难受,但低敛的发红眉眼间,竟然夹杂着几分不清的妩媚和风情。

    泽田纲吉把薄野翎的脸按回颈窝。

    他发山本武回去休息,让狱寺隼人看看街道的监控,随后将薄野翎横抱起来。

    穿过昏暗的走廊步入房间,泽田纲吉把对方安置好,他在黑暗中重新凝视对方的脸。

    而少女沉沉睡着,柔软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