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心中有苦难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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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姐,我回来了。”

    戌时末,陈湫蔹才拖着疲累的步子,蔫儿不兮兮地回到四进院落的寝卧里。

    学徒与绣工皆住在四进院,陈湫蔹与绿茶儿所在的房间位于西厢房二楼,这栋两层楼住的皆是女弟子,而对面的东厢楼则住着朱绣绣与颜玉,以及绣房的男绣工,北楼住的是织室的工人。

    整个四进院落共住有三四十号人,因此,占地面积颇大,差不多占据了汉绣坊三分之一的场子。

    此时的四进院,万籁俱寂,月明风清,伴随着阵阵夜风,一股时浓时淡的花香气在陈湫蔹的周围飘然不散,不过,她却并无半分赏夜景闻花香的闲适心情,而是借着朦胧的月光,在轻轻推开房门后,便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而去。

    房间不算大,远比王瓒那间既宽敞又八面玲珑的堂屋逼仄,但尚够二人居住。

    两张单人床榻位于寝卧两侧,以丝质绣花屏风相隔,划分出两个区域,床榻两侧各陈床几一张,床榻的四角柱架上挂着白纱帷幕,与房中央的同色系屏风相得益彰,衬得房间仙气飘飘。

    除此外,房中亦有几案、奁、橱柜,以及箱笥等家什,皆乃一对,分置于屏风两侧,对称摆放。

    “不愧是汉绣坊,果真讲究。”

    扫视一圈后,陈湫蔹缓缓走进,又将房门轻轻合上,便向屏风右边行去,而绿茶儿则睡在左边的床榻上,面墙侧躺,已然酣眠。

    她蹬掉鞋履后,便一屁股坐到床榻上,轻抚着被绣针扎肿的指尖,欲哭无泪。

    “师父可真狠啊!”

    反复绣了好几次,绣布亦换了三四张,陈湫蔹才绣完一朵秋菊,但王瓒仍不满意,要不是见天色已晚,陈湫蔹猜测,他恐怕还要让自己没完没了地绣下去。

    咕噜——

    肚皮忽然作响,陈湫蔹这才想起,绣了大半日的秋菊,自己还未用膳呢,只灌了一肚子茶水进去。

    “唔秋秋?”

    响声惊动了绿茶儿,她翻了个身,透过半透光的屏风,蹙眉看向陈湫蔹,轻喃道:“你才回来吗?这都什时候了?”

    “抱歉抱歉,吵醒师姐了。”

    陈湫蔹赶紧道歉,而后便轻轻脚地脱衣就寝。

    “快亥时了吧?”

    瞅了一眼窗外的月色,绿茶儿打了个呵欠,又问道:“你咋才回来?可是陪王师叔用了膳?”

    “哪有那般好的事情?”

    陈湫蔹徒然一笑,瘪嘴道:“一直在绣一朵秋菊。”

    “哈?一朵秋菊?”

    绿茶儿一脸惊诧,揉了揉眼睛,想将屏风那头的陈湫蔹看清,“那为何绣了大半日?”

    “因为师父不满意呗,总我绣得不好,所以,我才反复绣了几个时辰。”陈湫蔹委屈巴巴地道。

    “你绣得不好?”

    绿茶儿微微蹙眉,满腹狐疑。

    难不成,秋秋是个刺绣新?

    若是如此,那为何王师叔会收下她?

    “嗯,虽然师父没有明言,但从他看我的眼神便知,他对我多有嫌弃。”

    陈湫蔹噘着嘴,嘟嘟囔囔。

    “对了!师姐。”

    忽然,她想起什么来,转头便看向屏风对面的绿茶儿,疑惑道:“师父话蛮奇怪的”

    “呼呼”

    不过,她的话还未讲完,便听见屏风那头传来了鼾声,不由失笑道:“没想到,像师姐这般貌若天仙的女子也会打呼噜。”

    “哈呼”

    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后,陈湫蔹亦倒床睡去。

    咕噜——

    沐浴更衣完毕,准备就寝的王瓒垂眸看向正在闹空城计的肚皮,这才意识到,自己尚未用膳。

    “哎!我竟有,废寝,忘食,的时候。”

    他苦笑着自嘲一句后,便披上外衣,拿着油灯行至东厨,给自己做汤饼吃。

    “唔那丫头,应当,亦没,用膳吧?”

    看着热气腾腾的汤饼与浓稠的汁水,王瓒这才想起,陈湫蔹也没用膳。

    “恐怕,她的,肚皮,会叫,一整宿。”

    想到此,王瓒愈发觉着,这碗汤饼味美至极。

    “痛饿”

    你这个笨徒弟,看针!

    咻——

    师父不要,不要啊

    这一晚,陈湫蔹不仅饿得肚皮呱呱叫,更是梦魇不断,一会儿梦见王瓒追着拿针扎她,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绣的那个秋菊从绣布上飘下来,并不停扩张,变成了一朵巨花,大张着花瓣要将自己吸进花蕊里去。

    我再也不要绣秋菊啦!

    “唔好饿”

    最终,她还是被饿醒了,天没亮便起身穿衣,准备去二进院的东厨找些吃食。

    “这是给我的新衣吗?”

    穿上中衣下床后,陈湫蔹这才看到被绿茶儿放置在案几上的那身白色直裾深衣,遂撒上鞋履,跑至案几前,将衣裳展开拿起。

    “真美!”

    借着窗外微亮的晨光,被绣在衣裳上的那些芙蓉花暗纹若隐若现,并在不同的角度下,展现不同花姿。

    “果然比我绣的那朵秋菊美上万分,难怪师父不愿正眼瞧我绣的秋菊。”

    陈湫蔹撇撇嘴,随即洗漱更衣,而后又将头发梳成椎髻,这才蹑蹑脚地离开房间。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为何起得这般早?亦是来东厨找吃食的吗?”

    当陈湫蔹进入二进院后,很快便见颜玉与朱绣绣相互搀扶着彼此朝东厨行去,遂跑上前,将二人唤住。

    “二绣,此女有些眼熟,好像是我们的师妹秋秋。”

    颜玉悠悠忽忽地看了陈湫蔹一眼,便仰头望向朱绣绣,半明半昧。

    “不是好像,本就是咱们的师妹秋秋。”

    朱绣绣要比他清醒一些,擦了擦眼屎,才看向陈湫蔹,无奈解释道:“我们是被逼早起的。”

    “哈?”

    “哎!来就是一把泪。”

    朱绣绣叹气摇头,伸拉过陈湫蔹,继续朝东厨行去。

    “还是辛酸泪,呜呜呜”

    颜玉瘪着嘴补充一句后,便垂首抽泣起来。

    “你们到底咋了?”陈湫蔹不解。

    “被师父罚了。”朱绣绣道。

    随后,他便将王瓒罚他俩一早起来打扫东绣房的事情向陈湫蔹悲催道来。

    “都怪我嘴碎,连累了你们。”

    听完后,陈湫蔹苦着脸,顿觉里的炉饼不香了。

    “不怪你,秋秋,怪只怪我们运气太撇。”

    朱绣绣摆摆,将一碗热乎乎的糜推至陈湫蔹跟前,继续道:“我阿翁那些徒弟整日里都在议论师父,可却从未被他撞见过,谁曾想,我们才刚他一句,便被他给听了去。”

    “在背后议论他人,确实不妥,是我没有谨言慎行,才连累二位师兄受罚,此乃秋秋之过。”陈湫蔹歉然道。

    “我们也有错,确实不该在背地里议论咱们师父,不过,昨日你被师父带去懿之轩后,他没打你板心吧?”朱绣绣凝眉道。

    “没有。师父会打人吗?”陈湫蔹摇摇头,惊惧道。

    “不会,但他的惩罚比挨打更可怕。”

    朱绣绣喑哑而语,心有余悸。

    “没错!你瞧我这双细皮嫩,都被凉水给冻红了,还被擦脱了皮。”

    颜玉摊开绯红的双,再次噙着眼泪,泫然欲泣。

    “师父真这般可怕吗?”

    看了一眼颜玉的双,再看向自己仍旧红肿的指尖,陈湫蔹咬住下唇,心里犯苦。

    “确实可怕!”

    其余二人俱点头。

    “既然,这般早,来用膳,那今日,早课,便在,卯时,开始吧。”

    就在三人同病相怜,同忧相救地揽住彼此时,王瓒的声音飘然而至,夹杂着冬日里的冷气,霎时令三人寒战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