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一个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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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既然敢要, 我为什么不敢给?

    一个抱抱而已。

    而且就算我给了,也不是我先动的。

    是一种浓烈到无边无沿的悲伤,先冲击了我。

    还有一种对曾经惊艳四方的怀念。

    更是一种对昔日生死与共的眷恋。

    紧紧而又用力地裹挟了我。

    然后才是我,最后一往无前冲过去。

    几乎撞了上去。扑了过去。

    绝不是鸟依人般附过去。

    动作用力而猛烈, 几乎可以听到骨架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然后几乎是死死地抱住他,拥住他。

    一条我爱过恨过的, 英俊又深不可测、美丽又仙气满满、傻逼又性格纠结的毛毛虫。

    一年前的星霄山上, 他对我心存喜欢, 我对他暗藏心意, 两个人热恋正欢,本该不顾一切时, 我却害怕去抱他,顾忌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一年后的房间门口, 我对他提防含恨,他对我愧悔戒备, 两个人已是立场上的仇敌了, 我却可毫无顾忌地去抱他,不怕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而我抱上他的一瞬间,仇炼争似是完全惊呆了。

    呆的连一个动作都没有,连呼吸都似乎已经停住。

    我几乎瞬间感觉到他的肌群力度增大,似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分的肌肉都在紧绷如石像。

    真可笑, 明明是他要的这抱抱。

    我真的给了,他却直接惊呆了。

    但很快,他的震惊与呆愣就让步给了别的东西。

    我身上贴的近, 便能感受到他那宽阔胸肌起伏如松涛, 他的身躯也像一座正熊熊燃烧的大理石雕塑, 从冰冷僵硬、死气沉沉,一步步过渡到了鲜活滚烫、火热欲燃。

    那心跳更是从原先的平静,到跃动如重锤,起伏似擂鼓,活泼得像一种狂喜粗率的冲动,从某个角落一跃而起,几乎跳出他的血肉胸腔。

    谁能想得到,一个简单的拥抱,却能产生这样强大的力量?

    我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便感受他的呼吸一步步变得急促,那气息本如雪刀浸潭,如今却似一捧海浪遇岩浆,迅速产生一种蒸腾的透明热浪,满满地拍在我脸上。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呼吸一急,吹我头顶,连头发丝都被吹了几根起来,刮蹭我的额头和脸颊。

    让我痒痒的,又暖暖的。

    我觉得痒极了,就把头埋得更深,头发都给我压下去,我就看不见他的脸,只听他喉咙滚动,似激动得想点什么,可喉头似乎像珠子似的在他脖颈处翻动不休,却被犹豫卡着,被踌躇抵着,憋不出一句半字的声响。

    他想什么呢?

    还有什么话?

    我只是继续抱着。

    我没有任何话。

    因为这就是最后一次拥抱了。

    最后一次离他这么近,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所以我静静地享受着这一个现下拥有,便似永恒的拥抱。

    但让我奇怪的是。

    为什么可以从一个恨着的人身上汲取温暖呢?

    为什么可以从一个让你深受背叛、恐惧、忧虑、怨恨的人身上,感觉到纯粹的希望与光辉?

    难道这些美好的品质,本就是人身上恒久不变的宝物?

    与感情和理智都没有关系?

    与经历和立场都毫无瓜葛?

    谁知道?

    天知道。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要长长久久地抱下去,要一言不发地深埋其中。

    错过就是永远,永远才是错过。

    而仇炼争等了那么久,一开始是一动不敢动。

    仿佛深怕惊醒了什么,生怕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悲剧重演。

    可忍到最后,等到末尾,就连他也忍耐不住。

    因为太过欢喜了。

    惊讶到后面,全部让步给了狂喜、希望、热切、愉悦,以及一切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的正面情绪。

    他忍不住伸出手。

    我感受到他肩膀一动,抬起了臂,似乎是想触摸些什么,但犹豫了半天,憋足了勇气,终于又靠近了一点点。

    又一点点。

    再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碰到我的背部了。

    然后我迅速把自己从他的怀中抽出。

    然后果断后撤几步,拉开这距离。

    可我的脚步撤了,仇炼争的目光却不肯后撤。

    他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脸上还带有喜悦的余味,目中还残留希望,似乎因为沉浸在那一个拥抱里,而产生了无穷尽的动力。

    而我只看向他,口气疏离道:“仇炼争,结束了。”

    仇炼争身上一震。

    仿佛被当场判了无期徒刑。

    他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结,结束了?”

    我淡淡道:“是啊,你要的,我给完了,自然就结束了。”

    仇炼争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可眼里的热却似乎并未退去。

    里面涌动出了一种我从未在人眼中见过的光芒。

    其中蕴含的东西,几乎让我感觉到了危险。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口气慢慢道:“是啊,这个拥抱是已经结束了。”

    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啊?

    我的是结束了。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 “结束了”,不是单指拥抱啊。

    仇炼争的脸上却翻动着一股我看不懂的表情。

    似思量又似考虑,似镇定却又暗含冲动,阳光在他脸上都模糊不清的,像一团团马赛克汇聚一处,暗藏决心与刀锋。

    一条深不可测的毛毛虫再度冒出了头啊。

    我便问他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仇炼争道:“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但我想钟雁阵大概会知道,所以我就和柳绮行听了他的去向,发现他来了这个方向。而在这个房间里的大客栈一共有三家,属这家的肉饼最好吃,里面有咸有甜,我想你会喜欢这里面的甜饼,所以……”

    在不会剑法之后,喜欢甜食这个设定也深入人心了吗?

    我皱眉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难道是个很随便的人?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扰我的午休吗?

    钟雁阵就算了,我可不能轻易放过这条毛毛仇。

    我面色一沉,正欲唇枪舌剑,结果仇炼争忽然道:“我只是想听你对于甜食的喜好,我想……在你下午书前,去买更多的甜点,以备赏吃食。”

    我懵了,居然还有这等的好事儿啊?

    我马上笑道:“这……这我也没有特别挑的,多甜的都可以。”

    糖嘛,只嫌不够甜,不会嫌过腻的 。

    仇炼争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完他就要走。

    眼看我就就要关门,他忽然停步,转身,看了我一眼。

    嘴里及时地念了两个不轻不重的字。

    “唐约。”

    口气这么文艺,被他念得好像一首只有两个字的诗一样。

    我皱眉:“嗯?”

    他慢慢地、郑重道:“糖不要吃太多、太急,会烂牙的。”

    我皱眉更深:“什么呢?你先把东西买来了再来指挥我。”

    我把笑给收了回去,他却仿佛接上了我的笑,唇角微微扬起,道:“好啊,你给我等着。”

    他这话的口气得奇奇怪怪,好像是要我在等些别的东西似的。

    完,他似卸下了一身的重担,昂首挺胸地走下楼去,脚踩得木制楼梯咔咔作响,步伐轻快得像一首听不清的歌,阳光再度在他脸上的时候,却照出他眉宇间一派愉悦镇定,面如清晰明朗,如刀锋上的露珠闪烁。

    这家伙,又从哪儿汲取到的这些力量啊?

    我心想这下总算可以好好关门睡觉了,结果一转眼,却看见常在另外一边的楼梯口子,呆呆地看着我,手上的饼都快被他捏成粉了。

    我皱着眉:“你在这儿看多久了?”

    常这才清醒点儿,两道浓眉碰撞起来,道:“你……你刚刚……”

    看来他是都看到了,我就无所谓道:“我是抱了他,又如何?”

    常犹如被我这话刺了一刺,身上突兀地就震颤了一下,道:“唐……你……你不是明明对他……怎么……”

    我随意道:“一个抱抱而已,而且是最后一次,他既敢要,我为何不敢给?”

    常一时之间不出话,只是沉默着把饼给我,给我关上了房间的门,等我吃饼吃到了一半,他才瞪着我道:“你是不是,还很喜欢他啊?”

    听得我差点把饼给噎住了。

    我重重而猛烈地咳嗽几声,咳得我两眼发酸,喉头发痛,肺都要给咳出来了,我才看向他道:“什么喜欢啊?”

    常无奈道:“你对于恨过的人,已经抛下的人,你是看也不会去看一眼,何况是一个拥抱?”

    我有点心虚道:“可,可他会给我买很贵的茶饼和甜点啊。”

    常恶狠狠道:“这算个屁!你从前与一人交过朋友,交情还挺深,可后来发现他人品不端,出卖师门后,你就再也不理人家了,人家找上门来给你赔罪送礼,那么贵重的礼物,你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的稀罕玩意儿,你都能当着他的面,一件件捏碎、烧焦!”

    我更加心虚地低头:“那些礼物又不是甜的。”

    常恨铁不成钢地重重跺脚,连声叹气,我只安慰道:“这才过了一个上午,故事还是要继续讲的。书的时候,我们就只是书人和听书人的关系,我只是和一个听众抱抱,好关系而已。”

    常半信半疑:“真就只是这样?”

    我点点头:“当然了,难道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常想了半天,始终不肯往那个可能去想,只叹了口气:“你不要吃他买的,不管是多贵的甜点,我给你买去。”

    完他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我都没来得及拦下他。

    我只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了会儿,然后赶在常回来之前,我出了房门,趁着人流涌动时从正门隐蔽而低调地出去,穿过几条巷,走过几条胡同,独自一人先来到了那个书的茶棚前。

    由于约定时间还没到,又是午休时间,茶棚面前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茶棚的老板,一个满脸麻子的人,正和一个伙计在收拾我们洒在地上的残渣和木板。这伙计是个聋哑人,只能卖力气,是听不到人话的,我只能上去拍拍他的肩,给他点赏钱,让他下去休息休息。

    然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抱拳,给茶棚老板笑着赔了赔罪。

    “抱歉啊,没想到一场书下来,会砸掉这么多杯子和桌子。”

    那茶棚老板是我认识的,他只叹了口气道:“客人你的故事是讲得很好的,可你再这么讲下去,我们这茶棚是要开不下去了啊。”

    我笑道:“别啊,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你不招待我,我怎敢去别处呢?”

    满脸麻子的茶棚老板这就正色道:“熟人也得好好算账,咱们去巷里算算账,你至少得多给点赏钱给我,我们这茶棚才能供得起你和你那几位朋友啊。”

    我点点头,就和茶棚老板一起走入了一处无人的巷。

    走到前,他忽然停步。

    他停脚,就像一阵风撞到墙,可以瞬间凝住从脚趾到足跟的每一个动作。

    而我慢慢看向他,眼神忽的一厉。

    “这里没有人了,吧。”

    那满脸麻子的茶棚老板,手忽往脸上一揭。

    撕下来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我很熟悉的脸。

    梁挽的脸。

    他回头看向我,一双秋雨绵绵入江南的眼,饱含温柔与惬意。

    被这么一双眼看着,好像一下子就能忘记所有的烦恼与不甘。

    我看向他,他看向我,唇角一扬,微微一笑道。

    “故事讲得不错啊,我都听得入神了。”

    我苦笑道:“别贫嘴了,我约了你在茶棚见面,可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扮成茶棚的老板,我以为你会易容成客人来的。”

    梁挽只真诚道:“我知道你这一趟来是为了见仇炼争,我很感激你能特意联系我,也抽出时间来见我。”

    我道:“我来之前特地让人送信给时,其实我也不确定你是否能收到,所幸你收到了,你也过来了。”

    梁挽笑笑:“谢谢你。”

    我忽收回笑,单问他:“这三个月来,你查到阿渡的消息了吗?”

    梁挽点头:“我查到了。”

    我道:“他人在何处?冯璧书人呢?”

    梁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先冯璧书吧……你听书的时候,他……其实一直在帮我的忙。”

    一直帮你的忙?

    我楞了一愣,忽然醒悟道:“你,你的莫非是……那个聋哑的伙计?”

    梁挽笑道:“我帮他易容了,他装哑巴的技术不错,也觉得你讲的故事……实在很有意思啊。”

    ……靠。

    所以我刚刚是……

    在我萌的CP面前讲了他们的黄文吗!?

    作者有话要:

    上章结尾改了点儿,本来把结尾停留在了仇仇的问题,没有抱抱的,但我想想为了一个暖暖的结尾,还是补上那个抱抱了,这章开头就把抱抱写的更详细了些XD 谢谢大家的等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