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出了照天耀地门后
我挟持着孙杏昌, 一路看着我的几位伙伴,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大门,然后等到他们的身影统统消失在了远方,只剩下我、孙杏昌, 还有在房檐上闲坐如庭前鹤鸟的老七。
哦对了。
还有一个仇炼争。
再加上一个常。
别人都走, 就他俩,一个死也不肯撇下我走, 一个什么也要为我留下。
这时护卫逼近, 而被我挟持的孙杏昌则冷冷道:“唐大侠, 你的朋友皆已远去, 你是否也该放了在下?”
我笑道:“那是自然,只是在下答应了要把你一路护送回去, 怎么能在这儿就放了呢?”
孙杏昌怒道:“我在自家地盘,还需要你护送么?”
我抬眼看了一下老七, 又看看孙杏昌,一脸和善温祥道:“你瞧瞧这跟着的是谁?这可是杀人不见血、摘心不眨眼的老七啊, 他现在时时刻刻盯着你的命啊, 我若放开,你顷刻就要毙命于此,这岂不成了我的错?”
孙杏昌气息一窒,却又不敢抬眼去看那杀气凛凛的老七,只无奈催促道:“那就请唐大侠快快护送我回去, 也劝劝这位老七,让他赶紧离开!”
我笑道:“这话得,我又不是他的朋友, 我哪儿劝得动他?别急, 慢慢走。”
我果然慢悠悠、轻飘飘地一路护送了孙杏昌回到“寸夕堂”, 回到秦照川身边。
而仇炼争和常一左一右地跟着,替我隔开了来往的护卫。老七也全程跟随,像一道不远不近缀着的影子,一路既不话,也不发声,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屋檐房顶中来回蹿挪、身跃时如燕俯鹰冲,身落时似飘叶落针,不出的干练、利索、甚至是有些随意的。
他似乎很熟悉门中路线,我也熟悉,因此咱俩这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地走回去,各自有各自的自然闲适,都像进出自己家的后花园似的熟络。
等到了秦照川面前,我话不多,直接一个手刀劈晕了孙杏昌,然后把人丢给了秦照川。
“秦门主,我可是把孙管事给平平安安地护送回来了,你的重赏呢?”
秦照川一抬头,笑道:“我让你们三个平平安安地走出去,算不算重赏?”
“这可不算重赏。”我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我们虽受了伤,我们头顶这位杀神可没受半点伤,有他在,我们本来就能平平安安地走出去,何须你来赏赐?”
老七有的时候不仅仅是老七。
还可以当做一面大旗来扯,或者一条大腿来炫。
故此秦照川目光一沉,笑容不变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我笑道:“也不怎样,只是从此以后,你不得以任何名目来追杀阿渡,我和我的朋友在这座城市养伤期间,你们也不许再派任何人来盯梢、刺探。你们来一个,我就立一座坟,来一双,我就立一对。”
秦照川那鹰眸一厉,锐光四旋,慈和面容一下子颇具精绝之气。
“你你头顶这位是杀神,我看你唐约的杀气,倒是比他还重啊!”
我笑道:“我一向只喜欢把人烤焦、变熟,在杀人上倒是没那么多兴趣,只是新年将至,北地寒凉,我和你或许还要在同一片天空下御寒过冬,这个时候彼此杀,岂不是叫北方人看了笑话?”
秦照川目中如有深色,像在瞧不见的地方斟酌思虑。
半晌后,他目光一变,以厉害的神色呵叱道:“滚吧!”
我心头一松,马上带着仇炼争和常走了。
连老七也跟在我身后,他行止挪移间,倒极像是一道杀气腾腾的神像,谁看了谁发憷,谁靠近谁发颤,因此我们一行人走得是雄赳赳气昂昂,像阅兵似检查,步伐上六亲不认,眉宇间瞅谁谁退。
可等出去以后,我们彻底安全了,老七也是一下子就从半空中消失了。
这时常问我:“唐,你方才和秦照川什么哑谜呢?什么过冬御寒啊?”
我笑道:“过冬御寒是托词,我了那么多,其实真正想的只有最后一句话——别让北方人看了笑话。”
仇炼争道:“你的这个北方人,是北地三公子之首的聂楚容?”
我点头:“我帮秦照川料理了孙杏昌,又了那番话,他应该能听懂我有和他联合对抗聂楚容的意思,所以他接下来不会再派人来刺探骚扰我们,我们暂且在这城里歇息几日,等伤势稳定了再走。”
常却道:“可现在走也没什么不好啊,这地方又阴又冷,呆着做什么呢?”
我道:“我们若在这儿出事儿,都算在秦照川头上,所以他不敢让人过来袭扰,而有他在城中压制,别的势力也不敢造次。倘若现在离开他的势力范围,别方势力来袭扰我们这群伤患,那反倒是不安全了。”
常听明白了,笑笑:“所以他现在不但不敢在城中生事,还得弹压别的势力,叫他们不敢来袭扰咱们?”
我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就是这个道理。”
可仇炼争却面色一凝,骤然止步。
他一停,我也跟着一顿脚。
果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个不同寻常的人。
刚不会有人来袭扰呢,这位就来了。
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兄,正在面摊前默默坐着,见我们看去,还抬头发了一丝笑。
是老七。
我咋给忘了呢,秦照川敢弹压别的势力,但给他再多势力,他也不能去弹压住一个老七啊。
这位大佬此刻已换了那高调奢华的红纱金莲衣,只以素装见我、却在无端发笑。
其实他若是不笑,就是我见过的最甜美清纯不做作的逼王。
可这会儿他冲我一发笑,那就不对劲了,笑起来那唇角像被一把刀给割了,面部肌肉被无形的线扯着往上提,有一种不出的诡异与超现实感,竟看得我有一种直面东亚鬼片的错觉。一时间我头皮发麻,整个人一哆嗦。
骤逢此笑,仇炼争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身上瞬间一僵,气息死寂凝滞,但一察觉到我这一哆嗦,他干脆也不管了,迅速跨步向前,像老鹰护鸡仔似护在我身前。
常从冻结中醒转,也护在我身边。
老七见我们如此严肃,忽的皱眉、止笑。
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笑起来并不可爱。
别人笑时算甜美,他不笑的时候才甜美。
他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坐么?”
我马上对着身边的常道:“你先去客栈与冯璧书他们汇合。”
常极力反驳:“我一走,那不就只有仇炼争留下来?”
我瞪他:“对,我就是要他留下来,要你先走!”
常虽极力不愿,但被我一瞪二踩脚三攥拳的情况下,只能无奈离去。而等他那高大身躯消失在了远方的人群里,我一转头,收厉色,含微笑,轻松又随意地拉着仇炼争的大手,都坐在了老七的对面。
老七一瞧见我俩这手拉一块儿,眼一亮,笑道:“你们是朋友?”
我摇摇头:“不是朋友,但要比朋友更有情,也更仇深些。”
仇炼争手上一震,一时之间像被这句话给击中,他忽侧过头,无比认真地问我:“这么……你承认是有情了?”
……都这么紧要的时候了!你还要发挥你的断句天赋?你个深肌大胸的家伙,就光听前半句不瞅后半句么?
我冲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然后不理他了,只看向老七道:“多谢你的护送。”
老七道:“不必。”
我道:“你是专门在这儿等我?”
老七道:“因为我知道你想找我。”
我笑道:“我找你是有一件事。”
老七随意一笑:“你想杀我?”
……啊……这……虽然我确实有一点想挑战你,毕竟这辈子从来没谁一见面就差点掐断我的脖子,但你们甜美系逼王都这么直白的吗?
而且你能不能不要再笑了?
你这一笑,我简直就在重温前世的恐怖片,今晚上要是因此发噩梦,我都得掐掐亲亲仇炼争的胸肌我才能睡得着啊。
老七瞬间止笑。
好像一下子看懂了我的心思似的。
但他一开口,那口气却还是字句随意。
“若是想要杀我,那确实是一件事。”
我这就好奇了:“杀你是事儿,那什么是大事儿?”
老七伸手一指:“这……才是大事儿!”
他的大事儿,就是面摊老板端来的四碗热气腾腾、香风阵阵的牛肉汤面!
汤水红中泛油,荤气配着清气一道袭向鼻尖,实在是还未入口,口水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在舌苔泛滥,肚子更是盎然一鼓,嗷嗷待喂。
老七把四碗汤面一摆,目光似也被牛肉汤的热气给熏得明亮而通透了。
“吃饱饭,才是人生大事。其它的事儿再大,那都是事儿。”
仇炼争目光一冷:“倒是多谢你请客……但我可不是能被区区食物收买的人……”
结果还未完,他瞪向了正在低头吃面的我:“你怎么这么快就开吃了?话都还没完呢!”
我吸溜完一簇面,擦擦油光泛滥的嘴,无所谓道:“你不能被食物收买,但我可以啊。”
仇炼争什么时候产生了一种我不能被食物收买的错觉了?
他忘了自己赏的那些甜食了?他傻子吗?
仇傻子见我如此义正言辞,以一种恨铁不成钢地口气地恼道:“不过是区区一碗牛肉面!”
我继续吸溜完一簇面,砸吧砸吧嘴,一脸蔑然、鄙视:“是四碗面!你这人算数功夫谁教的?”
仇炼争刚想呵叱我几分,结果下一秒,他自己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响,可见那些独守空闺的胃液,是在肚子里头如何翻江倒海了。
这人一无奈,干脆也低头吃了几口面,喝了一点儿汤,可惜吃得斯斯文文的,也不和我一起砸吧嘴,怪扫兴的。
老七倒是在一旁耐心地等着、瞧着,眼中时不时地露出奇怪的笑意,丝毫没有方才那副盛气凌人、横走天下的霸道。
所以吃完三碗面后,我摸摸肚子,冲着老七道:“多谢请客了。”
老七道:“现在大事儿解决了,我们可以谈一谈事儿了。”
我笑容一收:“在那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七道:“请。”
我道:“梁挽这三个月来一直在给你寄信、求援,可从未收到过任何一丝消息,你去哪儿了?为何会在‘照天耀地门’的那棵树上出现?你睡觉的时候难道没听到我们闹出的响动?”
老七沉默片刻,道:“我在近期才收到了梁挽的消息,一收到,我就来了这‘照天耀地门’。”
我诧异:“你竟提前来了?你是想来救阿渡?”
老七道:“我来的当夜,披一身夜行衣潜进了‘照天耀地门’,本来是想先救阿渡,然后顺便去杀一下秦照川。”
顺,顺便杀一下此地最大帮派的首领?甜系逼王就这么随意的嘛?
老七叹道:“可我没找到阿渡,只找到了秦照川,而且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情况,可以是非常、非常地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堂堂一代帮派魁首,武林枭雄,在那时处于毒发状态,整个人疼得在地上翻来滚去,疼得口吐白沫、嘶吼不止。而那时,孙杏昌就在旁边,喝着茶,翘着二郎腿,冷眼看着他在地上受尽折磨,潦倒落魄如一条老狗!”
我一瞬间震惊了:“怎会如此!?”
我知道他俩不对付,可我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对付法儿啊。
老七道:“后来等秦照川毒发到忍受不了的时候,孙杏昌就给他喂了药,然后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嘲讽就离开,我再进入房间,亮明身份,秦照川就告诉了我一切。”
原来他当日被聂楚容所救,但也并非全身而退,而是被迫服下一种奇毒,才能保存武功、完好无损地离开。
这之后,他每每毒发都痛苦难耐,必须周期性地服食聂楚容派人送过来的解药,才能维持神智与武功。
孙杏昌就在这个时候暴露了真面目。
原来他一直都是聂楚容派来,潜伏进“照天耀地门”的细作!
此刻秦照川落难,他更是接替了林袖微的位置,表面听从秦照川,实际上监视他、督管他,替他发言,代他做事,还定期接收聂楚容送来的解药,带给秦照川。
秦照川苦不堪言,但无法摆脱,如傀儡一般任人操控。
直到老七的到来,才给他照下了一丝脱离控制的曙光。
我只皱眉道:“所以,你在和秦照川合作?”
老七原本是不会与任何人合作的。
但那个时候,阿渡已经被聂楚容派来的人下了一种奇毒。
此毒极难解,连一向妙手回春的罗神医看了都面露难色。
而秦照川是个自身都难保的傀儡,他根本没有解药,孙杏昌也没有,他只能等待聂楚容的使者带来解药。
所以,老七便与秦照川有了合作的基础。
聂楚容生性多疑,下了毒也不放心秦照川,不断逼迫他放更多权位给孙杏昌。
而秦照川以“孙杏昌不能服众”为理由,与聂楚容派来的使者商议,硬是定下了一个什么“人才大宴”,借此来招收义子。
聂楚容方可以派一位武功高强的年轻俊才赴宴,秦照川会想方设法收此人为义子,捧他上位,引为继承人,而他会从此退隐幕后,再不过问任何帮中事。
但这条件是,聂楚容方得把阿渡的解药带过来。
一番拉扯纠结之后,聂楚容的使者同意了。
而按照原定计划,老七会暗中潜伏在门内,设法破坏这“义子大会”,不让聂楚容方的人有机会成为什么义子,秦照川也会借机让阿渡服下解药。
可计划出了差错。
当日老七在门内遇到了一位聂楚容派来的无名高手,一番惊心动魄地交战之下,高手是被他一番钢筋铁骨给怼死了,可他自己也消耗颇多,气力不足,只好躺在树上闭目调息。
这时我偏偏到来,凑了上去。
我恍然大悟道:“所以我那时靠近你,你就以为我是聂楚容的人?”
老七点点头:“我还从未在睡梦中被人如此接近过,所以一顺手,就掐了上去。”
我心有余悸:“你这出于本能的一掐,实在是够厉害的……”
老七道:“你的出手也不慢,几乎是瞬间烫到了我的腕子……”
完,他揉了揉脸,努力揉出了一副还算正常的笑容。
“现在,你还要谈一谈那件杀我的事儿么?”
我却摆手一笑:“事儿之前,先做一件大事儿。”
“还有什么大事儿?”
我大大咧咧地笑道:“吃饱饭是大事儿,吃了荤腥以后来点甜食也是大事儿,所以,接下来咱们去买一堆甜的!他请客!”
我一伸手,指的是仇炼争那张漂亮英俊的大白脸。
而仇炼争皱着眉:“还吃甜?我请客?”
我道:“我难得叫你请客,你到底请不请啊,老仇?”
仇炼争先是被叫得一愣,然后展现出了坚决不被糖衣炮弹所融化的铁血气概,面上极为冷淡道:“你这个人,叫我请客付账就甜蜜蜜地叫人老仇了,我等的解释都没到,我不请!”
我沉默了一片刻。
忽然靠近、贴贴。
“你果真不请啊?”
“就不请!要吃你自己付账!”
“你真的就不请了?”
“你这混账口气算什么?以为谁都吃你这套?”仇炼争刚正不阿地怒瞪了我一记,“我下次不请!这次就看在牛肉汤面的份上,我请了!”
作者有话要:
久等了!这章五千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