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止疼
◎越来越贴近自己的,艳若桃李的薄唇◎
祝清圆在赵家的第四日, 恰好是月中十五。
依着赵家长久以来的规矩,每月十五都是阖家用膳的日子,不论是谁, 在做什么,都需回家来团圆一番。
梦雀先给祝清圆解释了一通赵家的规矩, 而后又道:“三郎也从祠堂里被放出来了,现下正沐浴更衣等着过去呢。”
祝清圆前世已有经验,便心不在焉地听着, 任由梦雀给她梳妆。
但梦雀只以为她是在心神不宁, 便停了手中的篦子, 柔声宽慰道:“姑娘可是害怕了?”
“别怕, 太傅和夫人都在, 三郎他不敢怎样的。”
祝清圆笑了笑,她只是在想着,今日该把赵家的人都见上一见了。
“戴这个就足够了。”祝清圆抬手制止梦雀拿来的金钗, 只余发髻前插好的一枚镂空嵌珠玉扁方。
玉非珍品, 嵌的珠子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米珠。
虽家宴不那么兴师动众也是应该的,但好歹是第一次面见赵家长辈, 未免有些过于寒酸。
梦雀腹诽着, 但面上波澜无惊,只低头应“是”。
天色一点一点泛暗,余晖被墨色蚕食,梦雀手提着一盏纱灯, 伴着祝清圆前往了东边的主厅堂。
进了院门,祝清圆才恍然有了些身处京城太傅府的感觉。
从踏入垂花门开始, 便是宫灯满贯, 夜风流转间地面也光华万千。婢子厮鱼贯而出, 端的都是鲜美精致的菜肴。
新鲜蔬果、冷盘热菜、炙烤浓汤、点心茗茶无一不全。皇宫御宴大抵也不过如此了,而这仅仅只是赵府的家宴而已。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祝清圆提着十二分的谨慎,给赵太傅与林氏一一行礼,而后入座。
赵行禄抬眸瞟了她一眼,恹恹的,竟也没上赶着与她起冲突。可见是被教训得不错。
“与怀邑兄江南一别已七年有余,没想到他竟先一步西去。”赵太傅似是在感怀着祝清圆的祖父,喝了一口酒。
而后慈目望向祝清圆,问道:“这几日可还住得惯?伤口如何了?”
祝清圆连忙起身回礼,颔首道:“承蒙太傅关忧,女住得很好,伤也好了大半。”
来这伤也是拜赵行禄所赐,林氏赶紧心虚地让人替祝清圆布菜,将那道据有愈伤功效的水晶脍夹了大半给她。
祝清圆又是忙不迭地致谢。
一顿饭,众人都吃得甚是劳累。除了从头到尾都未开口过的赵三郎和赵四娘。
眼见夜宴将尽,赵太傅又略饮了几杯酒,一派春风和睦。
祝清圆终于开始向赵恒提议,她站起身来行礼,娓娓道:“先前在棣州赈灾时,有一沙弥从旁相助,他本是禅元寺慈恩方丈座下的弟子。当日我曾与他相约,进京后也会时常前往禅元寺,再为周遭的百姓布施。如今一别半月却未曾践行过诺言,还望太傅明日准我出门。”
赵恒笑着,不允也不一口回绝,而是在心下琢磨:禅元寺可以称得上是大魏的国寺,慈恩方丈亦是不世出的高僧,多少权贵渴求一见。若这丫头当真有佛缘,失了家财,却能为赵家带来民心,倒也不错。
然而赵家的庶出四姑娘,赵蓁宁却突然开口,阴阳怪气嗔笑道:“祝姑娘嫁妆都没了,不知要拿什么去布施?难不成,是从三哥那儿要钱?”
这位赵蓁宁,上一世倒很愿与祝清圆亲近。想来是因为她亲娘只是个买来的良妾,无法助她,她便想着依附长嫂。
但这次,祝清圆失了嫁妆,眼瞧着境遇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意算盘落空,赵蓁宁自然心有怨气。
而这边,突然被赵蓁宁提到的赵行禄猝不及防,听到祝清圆或许还要他的银子,下意识地一抖,碗中热腾腾的参汤便被他顷数泼了出来。
不倚不歪地全倒在了祝清圆的手臂上。
登时整个宴厅便乱套了,梦雀带着其余婢女一拥而上,林氏也起身侧目,就连赵太傅也拧起了眉。
赵行禄看到祖父皱眉的样子,没来由地了个哆嗦,不敢话。
“等你伤好要去何处都可以,快,把祝丫头带下去,差人来好好看伤!”赵恒此刻全如一位心系辈的老人,焦急道。
梦雀忙搀着祝清圆的胳膊,恨不能直接架着她似的回了醉棠苑。
热汤滚烫,从衣裳和纱布间慢慢渗透,胳膊上的旧伤登时又疼又辣。好在参汤油盐不重,否则可真是堪比酷刑。
饶是如此,祝清圆还是疼出了豆大的汗珠,她咬紧嘴唇,泪水在眼眶转,又并不想在赵家下人面前哭出来。
来的郎中不是给她送果子的那位,却也很是尽职。生怕伤口感染,给她换药,又开了好几个方子,海样的名药流水地出去。
忙活了一大通,婢子们进进出出,直至戌时末醉棠苑的喧闹才渐渐歇去。
梦雀累得蜷在祝清圆的床脚瞌睡。
“梦雀,你回房去睡吧。”祝清圆道。
“那怎么行,我得守着姑娘。”
祝清圆很感念她惦记自己,柔柔一笑:“无妨,若真有事我再唤你,快去吧。”
梦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门一开一阖间,夜间静谧如流水般浸满了整间屋子。
祝清圆呆呆坐在床沿,望着月光透过窗格洒进来的清辉,时时变换,像她自己抚琴时的手指,又似郎君削给她的竹哨。
竹哨。
祝清圆默默从枕下将那枚竹哨摸了出来,它曾在虎头寨被火燎过,尾部灰黑一截,像是玉魄残缺。
姑娘盯着它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便开始无声地掉眼泪。
最终祝清圆用手背将眼泪擦擦,掀开锦被蜷缩着躺了进去。
若是李衎在此,便能看出她削瘦了不少,面色苍白,下颌明晰,好似一夜长大,不再是那个会撒娇喝药要吹吹,随时随地抹眼泪的姑娘了。
祝清圆一整夜睡得并不安稳。
虽然郎中细细地给她将伤口重新包好,也换了药,但于疼痛无益。
她虽已入睡,但胳膊上的伤口有如千万只蚂蚁嗜咬,睡颜苍白,鬓角疼出细密的汗珠,像是陷入了梦魇。
梦中似乎身处无间,正受火刑。
终于,天降甘露,将她身上的燥热慢慢减轻下来。
祝清圆逐渐感到胳膊上传来的凉意,而后突然惊醒,睁眼看去——
只见纱帐月光,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床边,正在轻轻替她上药。
他抬眸,微微一笑,将食指抵在唇边,让祝清圆别惊吓出声。
姑娘恍恍惚惚,竟不知是梦还是真实,下意识地抬起手要往自己的伤口按去。
却被郎君一把握住手腕,拥入怀中。
“是我。”李行沉声道。
直至感受到温热的怀抱与熟悉的松雪气息,祝清圆才终于完全回过神来。
她伸手紧紧地揪住李行的衣襟,又生气又委屈地落下泪珠。
郎君的确一如她幻想的那样,心疼地抹去她脸颊的泪水,缓缓道:“是我不好。”
“山火之后,你昏迷了太久,没有机会与你细。”李衎安抚着姑娘,继续给她上药,“东西都还在,是赵家人寻不到的地方。”
“让长易来找芍的人,是你吗?”祝清圆声开口,眼角还含着泪。
“嗯。”
祝清圆心里干涸的口子,像是终于迎来了一丝清润溪水。
她还以为,李行就这样抛下了她。
原来他一直都在。
郎君将伤药盒子盖上,放入祝清圆手心:“好好照顾自己。”
“嗯!”姑娘点点头,脸色终于红润了些。
“十日后谷雨,你找个借口离开赵府,越晚回来越好。”郎君正色叮嘱。
祝清圆虽然不太明白原委,但她隐约猜到,李行与她一样,都是在对抗赵恒的势力。
她忽然安心了很多。
赵府毕竟不能久留,李衎瞧祝清圆好了许多,便起身欲走。
但是姑娘却扯住了他的衣角。
李衎侧身看去,祝清圆低头垂眸,带着蜻蜓点水般的娇羞,纠结地开口:“李行,就是……你从火中救我出来那日,是不是……”
越往下,姑娘愈加慌乱,眼睫乱颤,完全不敢直视郎君。
然后她突然松开了手,叹息一声:“算了,你先走吧,否则被发现——”
话音未完,郎君骤然俯身,手撑在祝清圆身侧,低头在姑娘湿漉漉的眉眼处印上一吻。
“等我。”
郎君沙哑的嗓音传来,祝清圆闭着眼睛心跳如鼓。
直到她再睁开双眸,夜色映窗、清风拂帐,郎君似踏月而来,又如仙君般隐去。
但眉眼处似乎还能感觉到郎君的呼吸,微微发烫。
山火那日昏迷前的模糊记忆被完全唤醒,祝清圆捂脸嘤咛,倒回榻上。
困意如山倒,这次她终于得以好眠。
梦中李行真的化作一仙君,俊俏面庞,身若玉樽琉璃,冷冷淡淡。却总是在她要风的时候给风,要雨的时候赐雨。
直到有一日姑娘发现自己怎么喊,仙君都不再出现了,便在黑漆漆的巷中嚎啕大哭。
仙君终于出现,提着灯默默向她伸出手。
姑娘心如饮蜜,挽着仙君破涕为笑,问道:“你怎么还是来了?”
仙君伸出如玉长指,点在她的额心,叹气:“因为拿你没办法。”
她抬头看去,只瞧见仙君如玉的下颌,和越来越贴近自己的,艳若桃李的薄唇。
作者有话:
圆圆做了一个,在四月这个季节该做的梦,嘿嘿~
◎最新评论:
【心疼女鹅】
【椿梦了无痕呐哈哈哈】
【呜呜呜心疼我的女鹅】
【呜呜呜圆圆太可怜了伤上加伤,还没了财产!李还不快点来?!】
【救命,看到标题兴高采烈的进来,结果发现竟然是梦!可恶!乌乌李啥时候来接圆圆走呀!圆圆要哭不哭故作坚强太心疼了!我立马暗自痛骂李衎10086遍!太想看李衎回来认错自己来晚了疼疼我们圆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