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制衡
◎你出门做什么?会情郎?◎
从太傅府的角楼往东眺望, 是能瞧见大内的。
夜色巍峨中,仅有大庆殿内的两高楼突出云蔼,飞檐下明火闪烁。而其余诸殿, 则都隐没在了百姓口中的“宫禁森严”里。
穿过凝晖殿,才是真正的内宫。
一位低着头的宦臣走到凝晖殿前的时候, 忽然被列队的禁卫喝住,只因他手上捧了一个木匣。
“做什么去?手里是何物?”
“奴婢是内东头供奉官陈赢,这是给陛下送去的玩意。”
宦臣开给禁卫瞧, 果然, 只是几个有年头的木雕雀儿。
禁卫们整日在宫中戍守, 自然也听到过传来的闲言碎语。圣上久病, 如今恐是强弩之末, 脑子混沌成了幼童心性,常向宫人闹着要儿时玩物。
今儿是蹴鞠,明日是弹丸。
现下夜深还叫太监送东西过去, 想必是陛下又闹开了。
福宁殿前, 黄门与宫婢们都被赶了出来,不知所措。好在陈赢及时赶了过来, 众人一见他, 便似见了救星般,请着他进殿去。
陈赢如今是内东头供奉官,在宦臣中职位算不得多高,但懋柔长公主与陛下都是他伴着长大的。
若不是赵后一揽宫权, 将自己的心腹姜玉涛拨到陛下身边,名为照看实则监禁, 现在的都都知自然也会是陈赢。
眼见赵氏大局将定, 姜玉涛已然眼高于顶, 见陈赢次次来都无甚纰漏,又对他恭敬有加。
于是这回匣子里的木雀儿,他也就随意瞅了两眼,便放陈赢进去了。
“陛下。”
正坐在龙床上,背对着殿门的九五之尊闻声缓缓转过头来。
他庞眉白发,力不从心地佝偻着,的确病态十足,但却神色清明,丝毫不似传言中痴傻孩儿的模样。
主仆二人无声对视,垂老的皇帝伸手拿过那只木雀,略一掰弄,竟从鸟肚子里掏出了一张明黄丝绢。
丝绢上空白无墨,只孤零零地盖了一枚玺印。
-
长夜无声翻去,坊市间的头陀报晓声随着天光隐约响起。千门万户渐次苏醒,开始有炊烟的味道袅袅袭来,嘈杂低语、笑闹啐骂。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朱红宫墙将冷滞与悠哉泾渭分明地阻隔开。
而祝清圆也在醉棠苑迷蒙地醒来,梦雀熟稔地端着铜盆进来为她洗漱。
但姑娘今日有些奇怪,整个人呆坐着任凭梦雀摆弄,撑着下巴笑意盈盈,无知无觉。
并不是瞌睡未醒,反而像在神游,或是……思春?
梦雀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迟疑地唤了唤祝清圆:“……姑娘?”
祝清圆霎时一凛,黄粱大梦顷刻倒塌,仙君远去。她也正被轩窗外刺来的光晃了晃眼,叫她回到此情此境。
“咳……”她捏起帕子捂嘴咳了咳,掩饰难堪,对梦雀另起一话头,“我有些想念家中的糕点了,上回赐蜜斋来的那丫头倒是会做,能不能请她今日到府中来做一次?”
梦雀一愣,没想到这祝姑娘竟是个贪嘴的,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她便点头应下。
不过梦雀哪里晓得祝清圆在思虑些什么,昨日家宴,赵太傅允祝清圆可以外出前往禅元寺,她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还在无隐寺前往棣州的路上时,祝清圆就曾想过,若要在赵家的爪牙下保住家财,只能舍利分权。
祖父曾:友能成敌,敌可化友,唯利不变。世间万物变化来去,终究都是制衡之道。
如今一百车现成的金银珠宝消失,赵家人只会更快地将主意到祝家的行令上来。
所谓行令,不过死物而已,真正的金贵的,自然还是祝氏那源源不断的进账。
祝清圆要做的,就是尽早将祝氏名下的商铺生意交予他人,一同理,一同分利。
只有有了共同的利益,他们才会与祝清圆一道,共同抵御赵家。
原本祝清圆还很犹豫,生怕自己没有在赵家手里扭转乾坤的能力。
但昨夜李行的来访,反倒让她坚定下来。
她不知道李行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又有几分胜算。但若她能为“灭赵”添上一把火……
拥兵自重却事事独善其身的鲁国公,便是祝清圆想要替自己争取的第一位盟友。
芍来得很快,午时还未到,她便匆匆赶来。赐蜜斋的生意自有兄嫂照看,她心中只念着祝清圆。
可梦雀到底是太傅的人,为免嫌疑,祝清圆不敢与芍表现得过分亲昵,也不便再与她单独话。
好在她们自幼一齐长大,在以往祖父的训诫下倒是诞生了许多“暗度陈仓”的妙方。
祝清圆要梦雀替她备好笔墨,自己挽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糕谱”,末了递给梦雀,道:“让那丫头照着做。”
梦雀在廊下边走边看,果然只是一篇教做糕点的方子而已,瞧不出什么异样。
她亲手将方子交给等在厨房内的芍,看着她开始揉面,而后才回到祝清圆身边。
若是梦雀待得再久一些,或是对吃食之事有些领略,便能看出,芍所做的糕点,与那方子上写的大不相干。
“姑娘,你怎么哭了?”厨房的潼儿瞧见芍偷偷地抹眼泪,凑过去好奇道。
“没什么,许是你们这的柴火有些熏眼睛。”
幼时,祝清圆从闲书上看到,历朝历代总有些地方会有种传女不传男的文字,叫做“女书”,是一种外人无法读懂的密语。
她便与芍兴冲冲地商议,也要自创一套这样的密语,这样即便犯了错被祖父罚禁闭时,二人也能偷偷摸摸地传话。
是以芍刚刚看见那纸面的内容,感怀不已。没想到姑娘还记着从前的点点滴滴,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帮到姑娘——
那张糕谱实质上的内容,是祝清圆在让芍替她探探,看鲁国公夫人何时会去禅元寺上香。
但潼儿却不懂得芍的心绪,撇撇嘴道:“熏着姑娘眼睛的怕不是柴火,是这时刻熬着的药味儿才对。”
芍侧目,看向那边并排几个燃着的药炉子,问:“那位……祝姑娘,一直在喝药?”
“可不是,自来了便没断过。”
芍听在耳中,又是一阵心酸,差点再度落泪。
可惜这回来赵家,为了避嫌,祝清圆与芍主仆二人连面都未得一见。芍蒸好糕点后,便默默地被人领出了府。
午后悠悠,醉棠苑也陷入一片懒寂,丫头们倚在廊下门边瞌睡。
如今已过满,天儿一日比一日闷热起来,各个院里头都不愿动弹。没了林卿云等人的叨扰,祝清圆也难得的清闲片刻。
只是她还是要未雨绸缪的好。
姑娘不知又琢磨出什么主意,忽然将手中的糕点放下,用丝帕擦着手,转身唤来梦雀,问道:“三郎如今还在祠堂跪着?”
梦雀没想到祝清圆会问起赵行禄,愣了一会儿才道:“……是。”
“捡些糕点装好,随我去瞧瞧他。”
日头可真是西边出来了!
梦雀心头嘀咕不已,一边依言将糕点摆入食盒,一边不停地狐疑量着祝清圆。
祝清圆也不对梦雀解释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换了件更轻薄些的短褙子。
接着二人伞穿过园子前往赵家祠堂,值守的厮也在昏昏欲睡,正倚在树荫下躲懒。
没料到这个时辰竟然也有人来,吓了一跳。
“梦雀姐姐。”他不认得祝清圆,倒是认得梦雀,乖巧地垂首作揖。
“我们姑娘想进去看看三郎。”梦雀拿出大女使的派头,微昂着下巴道。
厮也听过这新入府的祝姑娘,便是日后赵家的少夫人,于是不免抬眸偷偷望了望。
只见这祝姑娘穿着一袭蓝衫,未施粉黛,清清袅袅地站在梦雀身侧,姿容在明艳与清丽之间。
若换上红妆,插金握玉,堪比艳色杀人的名魁。但若斜倚宅廊,执笔翻卷,便是高贵清婉的才姝。
只是可惜了,他们家三郎,爱慕的是手中握不满的丰满雪酥,能喝得了春酒,唱得了艳曲的风尘娇娘。
厮怀着满腔惋惜,请祝清圆踏入祠堂。
她推开赵家祠堂沉重的檀木门,声音与光束同时漏了满堂,将正躺在祖宗牌位前睡大觉的赵行禄吓了个半死。
他还以为是祖父来了,没想到竟然是祝清圆。
霎时赵三郎的气不一处来,他懒散地爬起来,皱着眉不耐道:“你来干什么?”
祝清圆柔柔一笑,举着手中的食盒道:“给你送些糕点来。”
梦雀与厮替他们关上祠堂的门,最后一缕光恰好晃在赵行禄的眼睛上,于是他眯着眼挑衅道:“你最好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即便是祖宗面前,我也照样敢揍你。”
这是自然,他都敢直接放火烧死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她把糕点和清茶摆在蒲团上,淡淡道:“听你前些日子流连花楼赌馆,很是憋屈?”
赵行禄满脸不可置信:他都得这么直白了,这丫头竟还敢来挑衅他?
“我能帮你把债一笔勾销,但你也得助我一臂之力。”祝清圆不理会他,继续道。
赵行禄听后愣了一瞬,而后将手放在脑后不屑地笑:“你?你嫁妆都没了,哪来的银子。”
“谁告诉你们那点东西是我的嫁妆。”祝清圆快语断他言,抬眸定定道,“整个祝氏,都是我的。”
赵行禄刚想下意识地讥讽,就被祝清圆塞了一杯茶在手里。
只听姑娘继续面无表情道:“你若是动了歪心思,我便去找赵家旁的人,不过你觉得他们之中还有谁,愿意大方地将银子给你?”
这倒是,如果她手中的钱被母亲或者祖父拿走了,那他岂不是更没有银子花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行禄也正色了起来:“你。”
“只有两件事,一是日后若有后院起冲突的时候,不论是你母亲、林卿云、或是你四妹,你都得站在我这边替我话。”
“二是,我想出门的时候,你得带我出去。”
赵行禄一下就琢磨出不对劲的意思,他怒目而视:“你出门做什么?会情郎?”
祝清圆故意一笑:“你管不着。”
赵行禄垂涎着那花天酒地的快活日子,最终还是咬咬牙答应了她。心中想,若祝清圆当真做了什么有违德行之事,想必祖父和母亲也容她不得。
而那厢,梦雀见祝清圆与赵行禄竟当真在促膝长谈,拿去的糕点也吃了,瞠目结舌之下,决定偷摸去给太傅传个话。
不准当真喜事将近。
可她哪知,回了醉棠苑的祝清圆立刻要了几盆水,用皂角不停搓着刚刚递茶时碰到赵行禄的那根手指。
直将纤白手指搓得鲜红才罢休,晚膳也没了胃口,只觉得恶心。
姑娘蜷缩在床上,恨恨地咬着锦帕掉眼泪:卧薪尝胆、胯下之辱,得胜路上总要牺牲点什么,圆圆,没事,你早晚有一天能离开这的!
◎最新评论: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地雷代表我的心】
【乌乌李衎再不出现,我就要和圆圆一起自我洗脑了】
【卧薪尝胆哈哈哈哈圆圆加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