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刺杀
◎那刺客阴恻一笑,知自己赌对了。◎
翌日一大早, 淮阳侯府的大门被人混不吝地敲响。
关山娘带着宛若游龙的宝箱长驱直入,大声问道:“我的徒儿呢?”
她在侯府内四通八达地转悠,无人敢拦。蔺霄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踱步而来。
而后二人便看见李衎从侧厢院走出来, 黑着脸系衣扣。
关山娘一脸玩味:“果真是金屋藏娇,乐不思蜀啊……”
“她还在睡, 你们随我来。”
趣归趣,但关山娘清楚知道自己的师弟,虽然不守虚礼, 但也不会真做那欺辱姑娘身子的孟浪之事。
芍倒是对此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昨夜李衎在祝清圆院中沐浴, 夜雨太大, 姑娘便非要给世子擦头发, 结果擦着擦着自己倒睡着了。
偏偏手腕上系着的端阳五彩绳结, 与郎君的头发勾在一起。
李衎怕动作太大,又伤着她胳膊,于是叫来芍解绳结。
祝清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李衎坐在床沿, 芍则蹲在地上替二人解开。
可等她解开绳结后,才发现李衎也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
许是二人今日山上山下的折腾, 都累着了。
看着二人岁月静好的睡颜, 芍突然感觉甜滋滋的,便自作主张没有惊醒他们,悄悄退出房间。
直到今日早上——
“我们回府突然,那孩子此刻还在京郊镇子上。”李衎饮着齐物奉来的茶水, 一边解释。
而后又道:“京中还有几处我的私宅,你们暂且先住一段时间。”
“好事将近?”
“婚期何时?”
关山娘与蔺霄难得如此心有灵犀, 同时猜到了李衎的言下之意。
李衎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 心中似在揣摩什么, 似笑非笑道:“中秋之前吧。”
关山娘的心一直系在亭月身上,寒暄过后她便策马出了城,要去见见那个根骨奇佳的姑娘。
而蔺霄一介书生,陪着关山娘日夜兼程,此刻只想酣然入梦去。
是以祝清圆一醒来没瞧见他们,只看见了满院子失而复得的宝箱,惊喜地像只出笼兔。
姑娘抬头看见郎君倚在院门朝她笑,于是撒欢似的扑过去。
李衎也含笑抱住跳起来的她,轻声问:“昨夜你还有一点生气,那现在呢?”
祝清圆大大方方地环住郎君的脖颈,笑得眉眼弯弯,蹭在李衎肩头:“现在一点也没了!”
“你今日怎么穿的这么齐整,硌死我了……”姑娘伸手往郎君腰间的躞蹀带抓去,想移移位置。
李衎则顺势将祝清圆放下:“今日休沐结束,我要进宫一趟。”
“好吧。”姑娘依依不舍地扯住李衎的袖子,“那你早点回来。”
“嗯。”
但李衎应声后还留在原地,祝清圆不解地看他。
郎君无奈提问:“你就没什么想要的?”
端阳过后便算是真正入夏了,京城内大大的铺子,衣食脂钗诸物都要从头到尾上新一遍,也是各家姑娘们采买稀罕物件的好时机。
可惜祝清圆完全没明白李衎所指,满心满眼都在浓情蜜意中。
于是李衎眼见祝清圆突然扭捏起来,害羞地捂脸跺脚。
李衎:“?”
“那好吧……”姑娘娇声娇气,闭上眼睛,菱唇微嘟,连鼻尖都泛着微红。
郎君失笑,无奈地俯下身。
他先是在姑娘额心一吻,而后才克制地从她唇边擦过,压嗓含笑:“傻丫头。”
五月,榴花照眼,薝匐有香。
留赠脉脉间。
-
日子从薄衫香汗中逝去,蝉鸣愈来愈盛,转眼便到了盈阳公主的大婚之日。
“齐物。”李衎起身,皱着眉正适应着射进屋内的日光,唤人来替他更衣。
厮低着头,捧着叠整齐的晴山色圆领袍,绕过屏风来到李衎身侧。
“齐物”的动作好似没有平常那般麻利,郎君垂眸看去,而后笑出了声。
“呵。”李衎伸手掐住那人的脸颊,白皙软弹,“这就是你的惊喜?”
扮成厮模样的祝清圆嘿嘿一笑:“我才不想再和那些京城贵女同席!”
她摇摇李衎的胳膊,撒娇道:“好不好嘛?”
李衎也拿姑娘没办法,只得依她。
隅中吉时,盈阳公主的嫁辇从宫门出。
礼官执玉笏随行,身着紫衫的天武官抬着百轿如游龙般串过御街,尽是天家珍玩。
公主端坐在轿内,层层叠叠的红罗销金掌扇步障中,隐约露出轿顶上渗金铜铸的云凤浮雕。
随行宫人近百,群黎百姓们只能从华丽宫袍的衣缝中瞥见几分。
祝清圆身为厮,只能随李衎一并等在公主府,无法上街去好好瞧一瞧热闹。
裴父虽不必像其余人家娶亲时那般招呼同僚,却依然在厅堂内踱来踱去,紧张又难掩大喜之情。
婢子们在喜庆中迎来穿往,为接下来的九盏婚宴做准备。
而裴耀清身着绛红袍站在门口,他还是那谦逊有礼的模样,淡如修竹。
李衎则与其余同僚们坐在偏厅歇,众人相互寒暄,吃着点心喝着茶。
“饿不饿?”突然,郎君压低声音问祝清圆。
她如今是厮身份,站了一路,且没吃没喝。
原本祝清圆在左顾右盼看热闹,还不觉得,可现下李衎一问,倒真有些饿了。
姑娘赶紧点点头。
“齐物,续茶。”李衎拈起一块藕粉糕,神色自若地吩咐祝清圆。
祝清圆自然明白郎君的意思,赶忙弯腰,双手将茶奉上。
她的衣袖正好将自己的脸挡了个严实,趁着递茶的动作,姑娘迅速张嘴咬下了那块藕粉糕。
脸鼓鼓囊囊,偷偷笑着。
李衎将指尖的糖屑擦掉,又剥了些核桃仁,拢成一把偷偷塞入祝清圆手心。
二人就这么暗度陈仓,将姑娘的肚子喂了个半饱。
祝清圆扯扯李衎的袖子,声道:“我渴了。”
喝茶的确不像吃点心那么好糊弄,处处有声,动作也大。
但祝清圆显然已想好了该怎么做,她端起茶壶,躬身道:“我去给殿下换新茶。”
实则祝清圆是准备找个人少的地方喝个爽。
李衎笑着随她去。
天气炎热,人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摆放的冰兽不停地化水,又被人换上新的。
祝清圆为了女扮男装,还特意用白绢将前胸给裹住,此刻几乎要被汗水浸透了。
她急匆匆地以李衎的名义要了一壶上好的冷茶,可还没来得及仰头海饮,便被人叫住。
“苍头!快过来搭把手!”
祝清圆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厮的身份,愣了一瞬,才转过身去。
叫住她的婢女满脸急躁,正吃力地将一盆蕙兰从香几上挪下来。
婢女见祝清圆不明就里的神色,更恼了:“快过来呀!公主马上就到了!”
祝清圆只得把茶随手放下,灰溜溜地过去听凭使唤。
那婢女一边换上新的花一边碎碎念:“都了别一大早就把花摆上,到晌午可不晒蔫儿了,那老婆子还非不信……”
祝清圆可不敢惹这样气头上的人,乖乖低头做事。浑然不知有人揭开她的茶壶盖子,偷偷倒了些粉末进去。
等祝清圆提着一饮而空的茶壶回到偏厅的时候,才发现众人都起身去了前堂。
“吉时到,公主入门——”
皇帝头戴冠冕,身着龙袍,扶着曾经相依为命的长姐跨过新槛。
虽这于理不合,但他还是想依着民间习俗,送姐姐出嫁。
于是整个公主府的宾客仆从乌泱泱跪了一地,祝清圆也是。
因着受册、祭祀等礼数已在宫中完成,公主府内便只剩九盏宴和新婚夫妇同食之礼。
等公主诸人悉数步入正堂,已经过去了半柱香。
祝清圆揉着膝盖起身,一阵眩晕,所幸被逆着人流而来的李衎及时扶住。
“怎么了?”李衎低声关切。
“有点晕……”祝清圆摆摆手,借力站稳了,“可能跪久了又猛地起身,没事。”
她看了看盈阳公主一层又一层的凤冠霞帔,只怕比她更累更热。
于是姑娘感慨道:“成亲真是不容易,李衎,咱们以后还是从简吧。”
郎君不话,只看着她笑。
直笑得祝清圆脸都红起来,跺跺脚一把推开他,溜了。
祝清圆心中羞恼,李衎方才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自己上赶着要嫁他似的,但明明是他先来求娶的啊!
受了逗弄的姑娘可以开溜,埋首在仆从中,但世子殿下却不能神隐——李衎已然是如今最有权势的皇亲国戚,必得座上观礼。
然而就在礼成时刻,突然一支短厉的袖箭直冲着椅子上的新帝而去。
仓促间,满堂动乱,身手较好的武将们想要出手,却发现自己内力虚散,大惊失色。
好在李衎无恙,他凝眉将手边的杯盏掷出去,袖箭最终钉入皇帝身侧的木台。
箭矢是从殿外西南方射来的,李衎转头看去,那是仆从们站立的地方,祝清圆也在其中。
殿内都是命妇朝臣,还算冷静,可殿外的仆从们霎时乱成了一锅粥,一时让人难以分辨刺客的具体所在。
第二支冷箭再次冲了出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人群里的祝清圆似乎与李衎心有灵犀,她大喊了一句:“在碧桐树下!”
李衎一边下令围府,一边精准地捕捉到碧桐树下的动静。
那刺客见已然暴露,干脆由暗转明,拔出两柄短刃,逆着仆群冲向殿中。一步杀一人,血溅当场。
因下药而失了力气的武官们挡在圣上身前,李衎是唯一的意外——他的茶被祝清圆喝下。
其实这刺客已是强弩之末,他错失良机没做到一箭射杀,府外又已传来禁卫们匆促的脚步声。
而内有世子殿下,他拔下木台上的箭矢,反手要朝那刺客掷去。
祝清圆被裹挟在乱流中,她想要和其他人一般四散逃跑,但不知为何头晕腿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眼见那刺客手中尖刀滴血而来,祝清圆被人一撞,青丝泄了满肩。
刺客恍然间懂了什么,一把抓过祝清圆挡在身前。
郎君正要掷出手的箭矢顿住了。
此时禁卫们终于救驾来迟,拉满长弓便要向那刺客射去——
“住手!”
禁军指挥使是李衎一手培植,令行禁止,全军肃然。
那刺客阴恻一笑,知自己赌对了。
李衎垂手而立,让刺客挟持着祝清圆一步步来到殿内。
躲在椅子后的言官,一面瑟瑟发抖,一面破口大骂:“李衎!你怎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执柄□□、威福由己!”
“先帝令尔翊卫幼主,你竟包藏祸心,敢问日后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郎君正是心烦之际,径直将没出手的箭矢甩了过去,皱眉道:“闭嘴。”
言官望着近在咫尺的箭身,全身被冷汗浸透,默默闭了嘴。
裴耀清伸手揽住公主站在一旁,神色冷肃,既防着步步紧逼的刺客,也猜忌着李衎。
倒是端坐在椅上的少年圣上,面不改色地与皇叔李衎对视了一眼,心中冷静非常。
祝清圆的药效已经尽数散发,她本身没有内力,此刻头昏眼花,不知今夕何夕。
那刺客原本就没有全身而退的算,他只想借机最后一搏。
在他举起袖箭想要射杀之际,自己的胸口蓦地一凉,低头一看,已是血流如注。
李衎手执长剑站在刺客身后,殷红血流顺着剑刃往下滴。
刺客与被挟持的姑娘双双倒下,全场寂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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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