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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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确该冷静些许时日。◎

    这是哪儿?

    祝清圆神思恍惚,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不是正在参加盈阳公主的大婚宴吗,可此处,分明是皇宫……

    祝清圆站起身来, 璎珞环佩随风吹响,她低头一看, 自己穿的竟然是皇后的兖服。

    自己的手如窗纸一样透,而真正的肉身,正站在金殿上——这是, 她的前世!

    再一抬头, 祝清圆便看见金殿的门被人撞开, 她下意识地瞳孔一缩, 想要伸手拯救自己。

    但当她看清来人时, 手不由僵在了半空。

    来的人竟然是——李衎。

    祝清圆眼睁睁看着前世的事情一一再现,李衎手中的长剑,穿过她的心肺。

    而后他又死于自己的白玉簪, 二人共同倒在一片血泊中。

    姑娘整个人宛若冰封。

    眼前的景象逐渐化为浓浓大雾, 但她的听觉似乎正在慢慢恢复。

    “圆圆,圆圆?”

    有人在叫她, 是李衎的声音。

    祝清圆在迷雾中无助地摸索方向, 想要循声而去,但声音逐渐嘈杂清晰,她却依然停留在原地。

    “太医署来人!”皇帝道。

    “她中了刺客的软筋散。”祝清圆听见上次为她诊治手臂的祁老的声音,“殿下剑法精准, 贯穿了刺客,却只破损了姑娘些微肌肤, 并无大碍才对。”

    “可……她的脉息微弱异常……老夫无能, 诊不出确切缘由。”

    前世身死的画面带给祝清圆的冲击慢慢消散。

    在恐惧与信任间, 她愿意选择信任李衎。

    毕竟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如今的郎君也与上一世的他不同。

    祝清圆冷静下来,感觉雾气中的视野在逐渐明晰,耳外的世界也不再嘈杂——许是李衎将她的身体抱离了公主府。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困倦袭来。

    祝清圆感觉自己要重新昏睡过去,便在这时,李衎的声音喑哑传来,低低的,却一字一句敲在心上。

    “是我不好。”

    “明明重来一世,还是伤了你。”

    随着话音,姑娘一阵绞痛,她皱眉低头看去,发现前世被贯穿的心口,复又渗出淡淡血迹。

    她再也无力支撑,在幻境中昏迷过去,耳边最后传来的,似是梵音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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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中瓦莲花棚,角落一卦摊前。

    “怎么样?!”芍双手撑在桌板问。

    那瞎眼师傅捻捻胡须,摇头晃脑道:“乾坤二造,竟然年月日时四柱相合,日柱天干地支皆相生,喜用互补、岁运同步,此乃天作之合。”

    前面的一大堆芍都听不懂,但她懂最后的天作之合。

    但芍有些质疑,反问道:“你确定?”

    芍这次是偷偷出门,介于每次姑娘和世子出门,最后都要受伤而归,她不由开始怀疑起二人是不是八字不合。

    于是她想方设法从庆伯那听到李衎的生辰八字,又与姑娘的并排写下,让这瞎眼道人好好算上一算。

    芍一脸不信任:“那为何……”

    那老道断她的话:“好事多磨。”

    见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芍只得耷拉着脑袋道回府。

    “芍姐姐。”淮阳侯府的丫头见到芍福了福身,捧着水盆退下。

    来也奇怪,祝清圆刚被抱回来的时候,太医她脉象微弱。

    但每过一段时间,她的脉象便会稳健一些。到昨日为止,已与寻常人无异。

    祁老若无异变,祝清圆苏醒便在这几日了。

    芍与其他几个丫头负责照看祝清圆,让她含着参片一类补神。

    刺杀皇帝一事非同可,李衎送祝清圆回来后,便几乎没有再回府。

    芍绞了帕子,细细地给祝清圆擦脸,絮絮叨叨道:“姑娘,你快些醒吧。躺了这么久,人都饿瘦两圈了……”

    次日是七月初一,芍端着新的参汤而来。

    她预备要是祝清圆再不醒,就去菩萨面前抄经点香,长跪不起了。

    但当芍掀开帘子抬头一看,整个人先是一愣,而后差点喜极而泣。

    她放下碗急急地扑过去:“姑娘你终于醒了!”

    祝清圆只觉得阳光刺眼,半坐在床榻上,神思恍惚道:“我好像听见了撞钟声。”

    “撞钟?”芍不解,“今日初一,禅元寺的确会敲钟,可侯府与那里相距甚远,姑娘怎么听得到?”

    祝清圆看向芍,芍也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家姑娘。

    这丫头不信怪力乱神,重生与幻境一事,还是不必与她细细诉了。

    “芍,我饿了。”祝清圆眨眨眼,一句话便岔开了芍的问询。

    丫头赶紧窜出去给她张罗膳食,房内再次一片寂静。

    祝清圆斜靠在床头的绣花枕上,手腕那枚羊脂玉镯映入眼帘,她摩挲着叹了口气。

    她与李衎倒真是同生共死。

    知道了全部真相后,祝清圆再看这玉,便会想到她的玉簪扎入李衎心口的景象。

    她忽然明白了及笄那日,李衎帮她绾发的时候,为何忽然低落。

    一路上的许多事情,也都有了更确切的缘由。

    只是,他保护自己、对自己偏宠,到底是因为爱,还是愧疚。

    “姑娘,我回来了!”芍喜滋滋地提着食盒进来,断祝清圆的思绪。

    “芡实莲子羹,还有你喜欢的酥黄独和石榴浆!”

    祝清圆饿,但面对佳肴却并未食指大动,她慢慢吃着,问芍:“你告诉旁人我醒了吗?”

    芍捂嘴一笑,自然明白她的意有所指,促狭道:“齐论已经快马加鞭去找世子殿下了。”

    祝清圆知道,刺杀一事关系重大,他定然不能日日守在自己床边。

    只是道理虽然明白得很大度,但心中还是希望郎君更偏向自己。

    便如戏文所言,只愿执手相看,哪管洪水滔天。

    -

    宣德楼前,有一名不见经传的院,名唤推勘院,实则是专门负责直达天听的要案场所。

    “殿下!”齐论勒马翻身,手持淮阳侯府的令牌,径直往里冲。

    守卫们没敢拦他,但斜边伸来一只手扯住了齐论。

    齐论抬头一看,怔怔唤道:“蔺军师?”

    蔺霄微笑颔首:“你们殿下此刻不方便,任何事情我代为转告。”

    他既是自家殿下的左膀右臂,也是经年密友。

    齐论不疑有他,连忙把祝清圆苏醒无恙的消息传达。

    蔺霄一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将齐论送了出去。接着他转身回到推勘院,推开内室的门,熬煮药汁的热浪迎面扑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她竟真的醒了。”蔺霄有些不可思议。

    “嗯。”郎君背对着蔺霄应声,素衫围在腰间,露出宽阔有力的肩背。

    身旁放有盛水铜盆,搭了一条染血的纱带。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蔺霄又问。

    李衎终于换完伤药,披上中衣转过身来,胸前伤口清晰,不停渗血。

    但他面不改色,似乎无痛无觉,淡淡答道:“再过几日吧,等伤口愈合。”

    “也好。”蔺霄点点头,“那它呢?”

    在桌子上啄食石榴的探花霎时一动不动。

    蔺霄也觉得果真万物有灵,这只鸟儿聪明得像个垂髫儿,难怪禅元寺会把鹦哥当作信鸽。

    李衎一瞥,终于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它怕热,把它养在地牢吧。”

    先前李衎将它从禅元寺带回侯府,它与祝清圆玩玩闹闹,倒也解闷儿。

    但随着日头愈来愈毒辣,酷暑连人也难耐,它便开始终日蔫蔫,差点脱水而亡。

    祝清圆便连夜差人把它送回禅元寺避暑。

    直到祝清圆昏迷不醒,慈恩方丈托它给李衎送信,才至于此。

    二人继而走至廊下透气,商讨逆贼刺杀一事的后续。

    谁都没发现,探花好似听懂了“牢”这个字一样,心翼翼地蹦跶着,将慈恩方丈的手信抓了过来,藏在自己的鸟笼里,还用干草盖住。

    也许是冥冥中觉得,慈恩方丈能保佑它一般。

    -

    淮阳侯府,夜幕四合下,祝清圆撑着下巴坐在院中。

    有几缕晚风吹来,倒是不太燥热,但不停的有蛾子前赴后继往灯笼上扑。

    “姑娘,还是进屋去吧。”芍一边着扇,一边劝道,“再晚蚊虫就更多了。”

    “嘘——”祝清圆让芍噤声,她将提灯中的烛火吹熄,然后让芍往远处竹丛看。

    芍这才明白,她们家姑娘是坐在这儿看流萤。

    三三两两的莹莹绿光闪烁,的确有几分夏夜静谧的味道。

    “姑娘,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些吗……”芍纳闷。

    祝清圆喃喃道:“因为以前我从未看过漫天流萤的样子,它们会和星野重合,让人如在梦境。”

    漫天流萤?芍望着这稀稀拉拉的光点沉默了……

    也许是齐论禀告了祝清圆苏醒的消息后,世子殿下依旧没有回来,姑娘伤心了吧。

    芍其实没有猜错,祝清圆就是伤心了。

    或者更应该是失落。

    祝清圆假装轻松地笑笑,道:“好了,我们回房吧。把我箱子里的话本找出来,睡前我想看看。”

    苏醒后的第一日,就这么草草度过了。

    可一直到第三日都过了大半,李衎还是没有回来。

    祝清圆趴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心想:果然,他对自己是愧疚大于喜欢。

    “姑娘,你要不要让人捎个口信去问问世子殿下呀?”芍从府外给她买了些草药回来炖药膳。

    这是扬州的土方子,芍还舍不得告诉侯府的厨子。

    祝清圆闷闷地开口:“问什么?”

    “我今日碰到了刑部尚书郭大人家的三夫人,她是我蜜饯铺子的老主顾了,于是同我了几句招呼。”芍将帕子浸入冰水,拧干给自己擦了擦汗。

    “她刺客一事终于尘埃落定,姑娘你也醒了,真好。”芍略显犹豫,“那为什么殿下还不回来看姑娘?而且上次齐论前去推勘院,也没有真的见到殿下,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祝清圆懒洋洋地翻着书页,答道:“不会的,他就是不愿意回来面对我罢了。”

    “什么?”芍没听清。

    “没什么。”祝清圆百无聊赖地合上书页,站起身来,一切都没意思得紧,她克制着自己的低落,又回房睡下。

    第一世他误杀自己,因为愧疚而对她多加照拂,转而爱怜,理所当然。

    可第二世他还是伤了她,刺在同一处,使她陷入昏迷。

    两世的愧疚叠加,终于大过了那点爱怜。

    人都是如此,若觉得相处开始不自在,便会不自觉地避免面对。

    祝清圆揣测得头头是道。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孤独的黄昏暮色。

    让她记起第一次来到淮阳侯府的时候,不知不觉,竟也过去了好几月。

    祝清圆随便用了些晚膳,又发了芍,让任何人不得来扰她,而后开始铺纸写信。

    “李衎,展信安。

    世间缘之一字果然玄妙,你还记得我曾与你过那个梦否,我想你知道那是真的。

    当我昏迷时听见你的话,方才知道原来你与我一样,皆是二世为人。只可惜,你我不曾早些相互知晓。

    我知你为难震惊,我也并不怪你。世事无常,想必你也更能明白此话。

    我思来想去良久,我们的确该冷静些许时日。

    但淮阳侯府是你的家,到底是你该回来住着。

    经历这一路的风雨,我想我已经不是以前那样娇滴滴的姑娘,也许我终于能完成儿时登山临水的愿景,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家中私产众多,不知能否暂放贵府,还有芍一家,万望多加照拂。

    勿念。清圆笔。”

    姑娘越写越动情,泪盈于眶,终于随着最后一个字滴落下来。

    啪嗒一声,墨迹四散。

    府墙外传来更的声音,不知不觉已是亥时。

    祝清圆擦擦眼泪,换上便服跨好包袱,悄悄潜出了院。

    未免芍和其他人阻挠,她只能漏夜出逃。

    侯府西侧有棵歪脖树,树下又有个盖着木板的大水缸。她预备带着绳子爬上树去,然后翻身在院墙上立足。

    最后用绑在树上的绳子溜下去。

    多亏了在绵山被涂山教掳走的经历,姑娘现在沿着绳子往下爬简直驾轻就熟。

    她算先去客栈住一晚,第二日清早城门一开便走,先坐船回扬州看看祖父,而后再做旁的算。

    可她哪能料到,那厢的芍辗转反侧,为了让祝清圆不必太忧心世子殿下,而从床榻上爬起来,决定告诉祝清圆她曾偷偷让人算八字的事。

    只是当芍发现床铺空空,桌上只余一封信笺之时,祝清圆已经彻底离开了淮阳侯府。

    丫头拿着信笺一声尖叫,整个侯府霎时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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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