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塌里脊（二合一）

    简约瓷白碗中, 面汤清澈透亮，面汤的油光与温暖的灯光交相辉映；浅红略宽的面条微卷，一半浸在汤水中, 一半露在外面；面条的中间, 一堆碧绿青菜、些许碎鸡肉、三只红亮大虾缀伴，香味浓郁，惹人食指大。

    面汤很烫, 吹散热气仍于点点热意, 入口时，热汤里的鲜香立即盈满口腔, 鲜得叫人忍不住张嘴吐气、眯眼回味, 陶醉不已。

    这鲜香纯粹天然，是没有被现代污染过的那种，还带着山间的天然，以及……灵气？

    孔欢然蓦地瞪大眼睛，张着嘴, 似不敢相信。

    还真是灵气？

    怎么可能？

    灵气这种东西, 她多少年没见了。

    稀薄的灵气无法支持妖怪正常修炼, 他们唯有走入人类社会，遵循人妖设定的共同法则, 方能在这一时代生存下去。

    她算是混得较好、融入较彻底的那一类，出道二十五年, 站在聚光灯下享受他人的欢呼鼓掌, 午夜梦回想到的也是鲜花与掌声，以及满载的名誉, 甚少想起自己还是只妖, 唯独在忧心寿命这点例外。

    眼前这碗面, 却真真实实提醒灵气的存在，也唤醒她久违的记忆。

    心翼翼再要一勺汤，许是心底过于震惊，舀汤的手微微发抖，汤水洒出来，落在桌面，引得孔欢然心疼不已。

    赵强奇怪地看了眼，关心问：“欢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刚没拿稳。”

    孔欢然一只手握拳，虔诚地放在胸前作祈祷状，之后再去喝拿勺汤。

    赵强：……欢姐咋有点神神叨叨？

    他不解，并大为震撼。确定对方目前应神志清醒，他重新吃面。

    这次的面清淡鲜香，面条褪去劲道，反多一种河粉的软烂感，混着清汤一起下肚，暖和又熨贴，治愈他近来所有的坏心情。

    太爱了！

    这份面从口感到味道，无一不戳中他的喜好，尤其是这种粉面口感，带着鱼虾的鲜美，好似一秒梦回家乡，在水边看鱼虾雀跃翻腾，快乐不已。

    这对一个在北方的南方工人，是莫大的安慰。

    突然就有点想家。

    赵强埋首吸溜吃面，内心既感动又满足。

    与他的迫不及待相反，孔欢然有种想把面供起来的冲动。

    无论是汤底，还是面条，甚至是汤面点缀的鲜亮红虾、翠亮蔬菜，里面都蕴含意想不到的灵气。

    她早已干涸的丹田久违地注入新的、鲜活的灵气，慢慢跟随血液流向四肢，每个毛孔、细胞缓慢张开，有种重获新生的朝气。

    她感觉到，这些年因拼搏留下的沉疴，也因灵气而印记变浅。

    孔欢然双手合十，态度虔诚。

    “强子，你我把面带走会怎样？”只要她不吃，灵气就一直在！

    “面会坨。”

    “……”

    “当然，也会坏掉。”

    “……”

    孔欢然十分肉痛，悲痛吃面。

    面很香很软，鲜香爽滑，舌头一碾，面就在舌面化开，内里的麦香、鲜虾的肉感丰富了口感，带来多重体验；

    缀伴的大虾，肉质紧实新鲜，口感弹牙，咬一口迸溅的汁水，差点把舌头鲜掉；蔬菜清甜，吃起来脆响清爽，与面条的柔软恰好形成对比，相互应和。

    唔，挺好吃。

    放坏了也怪可惜。

    她吃得一脸满足，口中溢满面香，体内还有灵气流转，哪里还记得先前的傲娇与不屑。

    面条吃完，她捧起面碗，“吨吨吨”一口喝完面汤，豪爽擦嘴，全无平日矜贵模样。

    赵强：这家好吃到欢姐宛如换个人。

    -

    趁店里不忙，阿淘吃过饭回来，许唐棠叮嘱他看会店，有人叫她。她去后院吃饭，顺便看消息。

    陈白已回她微信，承认食材确来自许家山头。

    所谓的饭馆食材费，仅走账面，他跑腿的费用也是由理山头的人付给他，而非许家付钱。

    山中理人和许家的关系，他不便多言。至于许唐棠先前支付的食材费，被他另存户头，可以退回来。

    总而言之，许唐棠现在不仅不欠钱，反而很有钱，另外还有座山。山中有珍宝无数，甚至能召唤神龙（？）

    她：！！！

    “你为什么会帮忙隐瞒真相？”

    “可能是……怕你们失去拼搏的动力？”

    “？？？”

    问清陈白帮忙隐瞒的原因，许唐棠好生无奈。

    本以为是陈白玩梗，谁知真是如此。

    许家祖先怕后代不好好干，挥霍无度，故意设下门槛，以逼迫其好好奋进。

    听，她爷爷当初临到老，方知晓自己继承了一座山。而在此之前，他已兢兢业业拼搏许多年，不敢懈怠，恐怕一不心坠了许家名声。

    突然就心疼她未曾谋面的爷爷。

    被祖先坑的后代不止她一个。

    乍听这个消息，她还以为这是她爷爷搞的鬼，毕竟很符合对方的风格。

    果然有其祖先，必有其后代。

    回想起当初她爸到赊账开店那理所当然的模样，许唐棠顿时饭也不吃了，就给她爸回电话。

    “爸，你刚找我？刚好，我也有事想问，你知道咱家有个山头的事吗？”

    “……”

    察觉到电话那头心虚般的沉默，许唐棠：“爸，其实你知道对不对？”

    许不庸尴尬解释。

    “爸你别了，不管什么，事实就是你知道，并且你没告诉我，故意看我焦头烂额，哼。”

    委屈脸。

    “……你也没焦头烂额啊，看着挺舒服。”

    “爸，你还狡辩？”

    “……是爸错了好不好？”

    “哼。”

    “……”

    “哦忘了跟你正事，我找你有事。咱们家有供有家仙，现在快端午了，得给家仙备点吃的喝的，也就是上供。”

    许不庸故作恍然，转移话题，“具体和家仙如何联系，我微信告你。这回，我可是第一时间就了啊，对了家仙爱吃甜的，你备点甜粽。没事我先挂了哈。”

    许唐棠：“……”家仙还挺接地气。

    想起开店以来，她感觉心理日渐强大。就连她爸告诉她家仙一事，第一反应已不是大惊怪“居然有家仙”，而是心平气和吐槽。

    罢了，这个世界或许从她生下来那刻，就不普通。

    只她以为普普通通过了二十多年。

    她临去前头前，瞥见大学室友群消息“99+”，点进去果然是喜欢白灿灿的那位室友在不断地“啊啊啊啊”，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她艾特对方：“有个好消息跟你，白灿灿答应送你一张to签，等专辑上市之后寄给你。”

    发完就想揣手机，谁知对方竟然秒回。

    “？？？？？？”

    “棠棠谢谢你安慰我。”

    “这回我一定能抢到专辑。”

    “嗷嗷嗷嗷！”

    哦，不相信啊。

    许唐棠回了句：“是真的。”

    发完也不管对方这回有没真信，反正等专辑到了就知道。

    -

    大堂，白灿灿在等许唐棠。

    看她过来，她真诚道谢：“红丝馎饦很好吃，谢谢。”

    这碗面不似之前，似少分劲道韧性，额外多层河粉的柔和，吃起来柔软鲜滑，碾破面条还能吃到里面的肉质颗粒，弹嫩中又夹着面食的细腻，很有巧工。

    汤汁咸鲜可口，配菜爽脆，大虾新鲜，与面构成多重奏，在味蕾上雀跃，又一次吃得她浑身冒热气，舒爽不已。面中的灵气也随之涌入身体，在体内流转、修复。

    “对了，之后会推出可方便携带的食物吗？”

    许唐棠想到自己再也不用受食材昂贵的困扰，毫不犹豫道：“肯定。”

    “那我们加个微信？以后你出新品发朋友，我不在琛城也能看到。”

    “好。”

    加上白灿灿的微信，许唐棠有点恍惚，瞥了眼还在不断跳新消息的室友群，决定还是不刺激室友了。

    -

    许唐棠继承了山头没错，但需要更新归属权。这件事徐二熟，她一和对方提，对方就包揽包办，言语间为叫她放心，提及她爷爷的当初也是他给办的。

    挂完电话，许唐棠不禁陷入沉思。

    徐二，他是人吗？

    照他话语推断，起码他和爷爷年岁相当，甚至更大，但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来，反倒比她父亲更年轻。

    也许当初真没幻视，他真长出尾巴。

    嗐。

    山头所属权证明，也叫不动产登记证。外表和正常房产证没差，只内容由房子变成山，盖的是三界办事处的章。倘若马赛克住地址和名称，跟票圈晒的房产证一个样。

    许悠然看见名称一栏，不由瞪大眼。

    野山？？？

    这名字也太敷衍。

    地址写得比较含糊，陈白跟她，山头是在琛城的琛山之后，与之连在一起，惯常被划归琛山，实际上属于她私人所有。

    她有心想去看看，暂抽不开身，只好按下念头。彻底落定所属权之后，她毫不犹豫定下丰富多种食材，再也不受食材价钱困扰，宛如一副暴发户表现，叫陈白颇为无奈。

    她定下店内固定菜单，以手擀面为主，换季换浇头，从捞面、冷淘到热汤面不一而足。和面、揉面的工作教给阿淘，由他承担。同时，与对方签订正式合同，志愿者转为正式工。

    阿淘看见合同，放声大哭，许唐棠想拦都拦不住。幸好饭馆还未开始营业，否则客人还以为发生大事。

    他感天动地哭完，抹眼泪颇觉不好意思，心翼翼问：“老板，你会不会后悔？”

    许唐棠心想，她现在要是后悔，估计对方能直接来个水漫饭馆，把她都淹了。

    好在阿淘乖巧伶俐，手脚勤快，学东西也快，爱哭的毛病也在改善，今天估计是没控制住情绪，她可以接受。

    “嗯，你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月薪六千，交五险一金，包日常三餐，住的话看你，后院有西厢房或者你自己租房，都行。哦对，月薪每季度看表现上浮一次。”

    “呜呜呜老板，你对我太好了！我一点问题没有，我太可以了！我要和老板住一起！”

    “……”

    签订合同，阿淘正式入住西厢房。

    次日，饭馆菜单改头换面，推出每日新菜。

    -

    刚开门，孔欢然、苏斌斌和一位保养得宜的老妇一起过来。这回她的态度，宛如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热情似火，要不是许唐棠手上有活在忙，双方又隔着窗口，她怕是会扯上许久。

    “老板，出新菜了？我来一份，哦不，还是两份锅塌里脊吧。”

    阿淘提醒她一份份量不少，她毫不在意道：“没事，我们人多。”

    阿淘：“……”三个人而已……

    -

    锅塌里脊需用上好的里脊肉来做，方才对得起这道宴席菜。山中出品，自是精品，肉质紧实，纯生猪肉而无任何注水感，表面粉红，颜色很好，许唐棠很满意里脊的成色。

    先处理里脊，去筋膜切块，大比麻将块大点，厚度稍减，在肉块两面上花刀，以便在腌制时调料可以渗进肉里，味道更浓郁。

    之后进行腌制，腌好后裹蛋液、淀粉油炸，炸时保证肉块、蛋液、淀粉不散不乱，定住型。

    这道菜的重点，在塌，而非焖或者煮。

    这步需要炸得两面金黄的里脊块吸饱汤汁，即可实现。

    等里脊实现锅塌感，软软的冒香气，许唐棠一块块将其夹出，而后淋香油，用几片翠色香菜叶点缀。

    从油炸到煮汤，厨房香味一阵赛过一阵，引得人腹鸣雷雷。

    和孔欢然一起的老妇闻见香味，脸色好看不少，语气仍满是质疑：“欢然你确定真的有？我怎么没感觉到。”

    “真的有。之前斌斌也有感觉到。”

    老妇：“斌斌是吗？”

    苏斌斌痴迷地望着窗口，充耳不闻。孔欢然拍拍他，他方才回神，还颇有几分被断享受的不满，冷淡点头：“很香，很好吃。”

    老妇：“……”她问的不是这个。

    话间，饭菜上桌，先上来的是三碗面。

    面是寻常原麦面，配的是炸酱、素菜、鸡丝浇头，面条颜色白皙，无杂色，看起来有点跟假的似的。配菜黄绿红颜色鲜亮，如展柜里做好的模型样本，模样精致得不像话。

    老妇深有疑虑：“看这颜色，不会是面里放增白剂，菜里放色素吧？现在这些吃的，真是一个个亏良心。”

    她兀自念叨，孔欢然、苏斌斌已迫不及待拌面，算开吃。

    老妇：“……”

    无奈，她也只好吃面。

    第一口面入口前，她颇为嫌弃，直到……裹着炸酱的面条，滋味在舌面上炸开，她不可置信瞪大眼。

    太……好吃了吧？

    纯粹的麦香、蔬菜、炸酱，完全属于食材的味道。

    面软而劲道，炸酱咸香浓郁，口感绵醇带有豆粒感，并非软乎乎的面酱，吃起来颇有几分炸酱面的口感。

    裹着面条搭配菜丝、豆芽、鸡丝，爽脆中不乏软弹，软弹之余又多爽脆，多种口感交织，唤醒味蕾。

    老妇一改先前嫌弃，快速吃面，恐怕慢一步，面就会被人抢走，而她无处可吃。

    一碗面吃完，她捧着肚子摆摆手：“欢然，我吃饱了，刚才你的锅塌里脊我不吃了。”

    至于灵气，实话她有点失落。

    并没有感受到。

    蓦地，一股浓郁的炸肉香气从身后飘来。

    两份锅塌里脊上桌。

    瓷白盘中，炸得金黄的里脊块被码放得整整齐齐，好像是垒起来的麻将块，大均匀一致，几点翠绿香菜点缀，增添几分亮色。

    许是因为浸透汤汁的原因，肉块外层的炸衣略显松散，有点软塌塌的。

    因为老妇她不吃，孔欢然根本没劝，直接把两盘里脊放在她面前，而只给苏斌斌夹了两块：“刚吃了面，现在少吃点，不然会不消化。”

    苏斌斌：“……”

    老妇：“……”

    苏斌斌噘嘴抗议：“我是大人了，我可以多吃。”

    孔欢然：“你不可以。”

    “我可以。”

    老妇断他们：“别吵了，两份每份给斌斌夹一块，剩下的我和欢然一人一份。”

    孔欢然：“妈，你不是不吃了吗？”

    老妇讪笑，却自觉把锅塌里脊拉回自个儿这边，然后非常肉疼地看肉少了一块。

    她之前的确吃饱，可这个也实在太香！

    香得好像之前的面都像白吃，嘴里不断分泌渴望唾液。

    她不再像先前那样犹豫，立即夹块肉放进嘴里。

    ！！！太好吃了！

    外表的炸衣被汤汁浸得软软的，口感软绵细腻，鲜香中含着浓郁的炸香、肉香、蛋香，香味四溢。咬破这层“外衣”，汁水在口中迸溅，唇齿间盈满不可忽视的香气。

    肉质紧实多汁，鲜嫩有口感，十分入味，而且做饭人火候掌握得极好，挑的是刚好肉质熟透，又不会干柴的临界点，把这份里脊肉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老妇顿时觉着，以前吃的哪里是什么里脊肉，简直又干又硬又臊，完全就像被孩尿过的柴火，难吃至极。

    这种滋味，就算是没有灵气她也可以！

    反正她早就忘了修炼之路，也不会再去修炼，要灵气有何用，还不如口腹之欲来得痛快。

    几乎是风卷残云的速度，她吃光盘中里脊肉。吃完仍觉意犹未见，眼馋地看着孔欢然，吓得对方连忙护住盘子。

    老妇：“……我不抢。”

    “欢然，我决定留在这儿陪斌斌到杀青，你明天有事可以先回去。”

    孔欢然：“……”您之前可不是这样！

    老妇摸摸脸，假装啥也不知道。

    之前，她觉琛城这边地方，住得也简陋，恨不得立马走。吃完今天这一顿，她彻底改变想法，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这里吃，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也无法。要不是年龄渐大，消化不好，又要维持住身材，今天她还能再吃。

    怪可惜的。

    唉。

    晚上，孔欢然准备入睡，忽听隔壁老妇一声惊呼。她忙过去看，就见对方看着她，满眼不可置信，声音无限惊喜：“灵……灵气？我感受到了！”

    她本来要睡觉，忽然发现体内有一团热气，缓缓流向四肢。她开始一无所觉，后来发现身体发热，浑身有种做过全身按摩的舒适感，连日来的疲倦也在逐渐减淡，她方才意识到身体的变化，觉出灵气的存在。

    到她这个年龄，又荒废许久，再有灵气入体，虽不会重走修炼一途，也不会像里写的可延寿命百年，毕竟那样不符合世界生灵法则，因为对人类太过不公平。

    但是对她仍大有裨益。

    因为，现代社会丧失灵气的妖怪，比人类身体更脆弱，寿命往往更短。能有灵气相佐，起码让他们有机会可以拥有人类长寿机会。

    “啊，我要在琛城安家！住在这儿不走了！”

    孔欢然：“……”

    她看见老妇这一幕，只觉似曾相识。

    啊，她想起来了。

    这被脸的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