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煎骨头

    细长面条卷在盘中, 色泽白皙透亮；各色配菜色彩鲜亮多样，相映成趣，窝在盘中一角, 宛如拼接的蔬菜彩虹；

    面条上团着的肉燥笋丁浇头, 颜色较暗，呈棕褐色，与面的白、配菜的黄略红成鲜明对比, 一暗一亮, 如画卷中安排好的明暗部对比，层次感分明, 吸人眼球。

    面香虽没有刚出锅时浓郁, 路过人群时仍余淡淡香味。这香味越是浅淡，越是有点不可琢磨的意味。

    不少剧组人第一时间觉着好像幻觉，并不放心上。过了会儿，香味仍在，如羽毛似的一点点骚动心尖, 挠人得心直痒痒。

    刚才那位演员一看见这碗面, 眼睛直勾勾盯着, 眼底流露出渴望，甚至没等导演喊“a”, 口水声已在片场响起。

    导演：“……”这下应该稳了吧？

    曹政把面和粉煎骨头放在道具桌上，颇为恋恋不舍, 频频回头去看桌上那两份食物。

    导演：“这下行吗？”

    演员眼中几乎冒绿光, 毫不犹豫点头。

    “a！”

    演员以百米冲刺速度扑向食物，宛如饿狼扑食。他方才被面吸引, 脑中全是想象面条被嚼段的滋味。

    果然如他所想。

    面条看着软细, 实际上很弹很韧, 口感很有嚼劲，原始、干净的麦香在面条中得到最大的释放，带着点风吹麦香的自然与温暖。哪怕这份面已经凉了。

    肉燥应是猪肉，他原不爱吃猪肉，因为猪肉又臭又骚，往往有股不清的味儿。此刻，肉燥丁儿很有嚼劲，外焦里内，一点不肥腻，一嚼油脂爆满口香，甚至能想象到无数肉丁在烈火热锅中烹煎，滋滋冒着油光，淬炼出肥油；

    笋丁清脆爽口，中和肉燥的肉腻感，带着果蔬特有的爽甜脆嫩，与面、肉燥的口感结合，像是在味蕾上演绎多重奏。

    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呼噜呼噜”声响彻片场，一碗面条彻底见底。

    演员随手一抹嘴，意犹未见，余光瞥见粉煎骨头，眼底竟流露出一丝遗憾和疑惑，像是在“嗯，我刚怎么没看见这个，是瞎了吗？”

    粉煎骨头是骨头，其实用的上乘的肋排，断去大骨；大呈寻常麻将，个头均匀有致，码放得整整齐齐。若刚才只是想象肉燥被煎制时，滋啦冒香，眼前便是那一想象的现实呈现。

    两面金黄，表面滋滋冒油，盈盈发亮，在灯光照耀下仿佛星辉撒落其间，璀璨闪亮；其上疏疏落落地点缀着点葱叶、葱白，葱叶翠绿碧亮，葱白白里透着金黄，与骨头融为一体一体，好像上妆时的亮片。

    呼。

    他吐口气，揉了下胃，径自用手拈一块排骨，入口。

    炸衣香脆可口，嘎嘣嘎嘣脆响，带着点浓郁的葱的焦香，可谓满口留香；正是这层炸衣的作用，锁住里头排骨的汁水和水分，牙齿一碰，带着韧感的骨头汁水在口中迸溅，爽滑鲜嫩，又香又醇，浓郁的肉香一秒治愈所有的不快。

    “唔，太好吃！真太好吃了！”

    演员全情投入吃肉，似乎忘记自己在片场，一口肉一口骨，吃得那叫一个畅快。

    曹政刚吃过一份，见状仍是满满艳羡，生出渴望。

    他尚且如此，遑论其他人。

    一众专业影视人，眼神痴迷地望着镜头中吃肉咂嘴的人，有的肚子咕噜乱叫，有的默默吞口水，有的释放眼神利刃，想要结束这种“酷刑折磨”。

    他们是专业的，一般不会失态，除非遇到特殊情况。

    眼前正是如此。

    有人曾吃过饭馆，却没吃过粉煎骨头，吞口水的声音都比别人大。而那些没吃过，略有耳闻的，纷纷懊悔当初为何要因价格错过，这种卖相别是路边馆子，就是私房菜也不一定会有啊！

    关键，这香得哟，忒不地道。

    外卖通通白吃了。

    导演望着监视器画面，以及耳畔此起彼伏的口水声、肚子叫声，心情复杂无比：剧组的伙食这么差了吗？

    别，他也想吃。

    他按住不安分的胃，将叫声扼杀于摇篮，皱眉大喊“cut”：“台词错了！”

    然而，演员充耳不闻，闷头吃肉。

    一盘肉见底，他嗦嗦手指，吸去肉味，仍觉意犹未尽，而他这时才察觉周围过于安静，导演迟迟未喊“cut”。他恍觉不对，茫然四顾，见众人面色皆是一言难尽，一头雾水问：“怎……怎么了？”

    众人：“……”

    -

    如果曾经有人，村霸大鹅有朝一日会痛哭流涕，摇尾乞怜，许唐棠是绝对不信的。

    当然，如果在继承饭馆之前，有人告诉她，这个世上不仅有人还有妖，许唐棠也只会告诉他/她：“建国之后不能成精，请本本分分做好社会主义公民，做建设新时代社会主义的奋斗者。”

    这些都有个前提：没有亲眼目睹大变活妖。

    大鹅在地上一会扇翅膀，一会低头落泪，头颅低垂，褪去往日霸气，只余可怜，更何况他还口吐人言，希望网开一面，再也不蹲黑屋。

    许唐棠仰面吐口气，捂胸口道：“建国后不能成精，你先做个人！”

    圆哭哭啼啼：“我两百岁了……我做人太久差点忘记自己是妖，方才放下大错，损害人类利益。我保证一定会改，求求老板替我句好话，别再关我黑屋了”

    许唐棠：“……”

    “敢情你犯错还有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自从吃过痛改前非饭，真的痛改前非了，绝不撒谎。”

    “……”好家伙，痛改前非后劲儿挺大。

    圆扑通扑通以头抢地，承认自己刚态度不对，语气失误，不是无心造成。

    “前辈对不住，虽然我看不出您的修为，但既然大家同为妖，您是隐世大拿，定不忍看咱们妖界寥落，也肯定能在上头上话，求求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进黑屋了……“

    他瑟瑟发抖，甚至抖落不少杂羽。

    许唐棠：突然好奇黑屋得有多可怕。

    “不好意思，你猜错了。我不是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什么？！”

    圆震惊得几乎瞪出眼珠。

    “没错，所以我也不上话，你犯错应该接受惩罚，而非想走后门，减轻处置。”

    她不会无故发善心，无论是人是妖就得遵循法则，犯错就要受惩罚，否则人人或妖妖皆视规则于无物，游走在灰色地带，损失的是现在来之不易的和平。

    不料，上一秒苦苦哀求的大鹅，得知她是普通人，恶胆横生，猜测痛改前非或为乌龙，突然眼光凶狠，头颅高昂，翅膀骤然扇起，飞扑向许唐棠，好似要报之前羞辱之仇。

    许唐棠手执锅铲，甩臂用力一挥，一个照面就将大鹅扇飞，只听“扑腾”一声，对方摔落在地，几乎奄奄一息，好像她刚刚随意一挥，便给他造成致命重击。

    圆不解：“你怎么能……抵抗……”

    他是半吊子妖，好歹也是妖啊！

    怎会敌不过一个区区人类？

    啊！

    许唐棠边走过去，边给大橙发消息，叫对方来处理后续。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圆，嘴角淡笑：“忘了跟你，我是普通人没错，但我也是捉妖师家族，新一代继承人。”

    圆：“！！！”

    恨不得昏死过去。

    然而，昏死是不能的，大橙来得很快，她和同事处理圆一事并安抚许唐棠。而且，面临圆的不仅是黑屋，还有比这更严峻的惩罚。

    “等等。”许唐棠拦住大橙，“他砸坏了桌椅，得赔。”

    还没昏死的圆：“……”

    -

    圆被带走后，许唐棠不用猜，就知手机一响，业绩上涨。她叫阿淘一起来收拾。看着屋内狼藉，桌椅被砸得稀碎，他担忧地看了几眼许唐棠。

    “我没事。”许唐棠解释，“对方比较有事。”

    阿淘将信将疑，她只好将自己一铲制敌的光辉业绩讲述一遍，听得阿淘害怕地锁锁脑袋，决定以后离那个铲子远一点。

    他真是想不到平平无奇锅铲有天竟能成为武器，还能一回合KO对手，果然重要的不是工具如何，而是用工具的那个人。

    阿淘如何想，许唐棠不知。

    她回想起先前一幕，尤觉神奇。

    刚才圆化作大鹅，扑面而来，妖风劲劲，沁冷阴寒，甚至对方的羽翅应是擦过她的脸，而她浑然不觉，丝毫不痛，也未受伤，好似有屏障在保护她。

    难道是家仙？

    她爷爷手札多有记载家仙帮助，对方实力深厚，不用亲至，庇护自成。她时印象很浅，可这回是实实。她决心感谢一下对方。

    感谢的话还没送出，许唐棠意外发现邮箱里多了张纸条。

    “还不错。”

    想来是金丝枣粽。她想。

    字体飘逸遒劲，横竖撇捺力透纸背，很有韵味。

    许唐棠手指微曲，弹弹纸条：不愧是道骨仙风的老爷爷。

    她知道该用什么感谢对方了。

    -

    次日，饭馆还没开门，门口已站了不少人。仔细一看，这些人多是熟人，基本是昨天剧组的。

    “我们来得早，应该能赶在开工之前吃吧？”

    “导演今天竟然中午休工，太不容易了！”

    “曹哥你饭馆人不多吧？我们应该不会等很久吧？”

    “应该不会吧，你看就我们几个人！”

    “一份面要不了多久吧？”

    “我想吃那个粉煎骨头啊！”

    “希望导演天天中午给假！”

    曹政作为多次来过饭馆的人，被团团围在中间。他脸色发白，鼻尖冒汗，手指攥着手机，指节用力得发白。

    啊，太多人了。

    他好难受。

    “咦，导演？导演也来了！”

    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其他热纷纷看过去，然后朝导演方向移动，纷纷和他招呼吹牛皮拍马屁，各种轮番上阵。

    得以松快的曹政大松口气，趁着无人注意轻快吐气。

    谁知，导演越过众人走到他身边，跟在他身后的人再次围了过来。还没等曹政喘口气，导演拍拍他的肩，满脸欣慰：“辛苦了，不错。”

    曹政：？？？

    导演回想起他昨日气喘吁吁，脸都跑得发红流汗，额前的几缕头发被湿的样子，心底仍有点感动。

    曹政技术不错，就是平常不爱话，也不喜欢和人凑堆儿，略显不合群。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为了项目这样卖力，简直是和他一样，这样的人以后得要多多搭档合作。

    “我手上还有个项目，回来跟你。”

    其他人：“哇哦！”

    羡慕不已。

    曹政望着导演一脸怜爱和找到知音的表情，社恐发作，发怵地缩了缩身子，以降至自己的存在感。

    正着，好几辆车停在饭馆旁边，一下下来一群人。

    剧组众人：“？？？”

    怎么回事，好的人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