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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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没想到裴庚偏执至此, 带着种病态的独占欲,如此蛮横。

    完全不通。

    他起身喝道,“不可理喻!给我跪下!”

    裴庚拳头松了紧, 紧了松。

    许久,他咬紧唇瓣,双膝一弯, 沉沉跪下。哪怕如此, 他背脊挺直,眼中黑沉, 面无表情盯着墙上的山水画,不吭声。

    柏青霄叹了口气, 揉揉鼻根。他想着, 要是他不临时起意收明池为徒,不定也不会有这一遭。

    但柏青霄转念一想,又推翻自己刚刚的念头。

    裴庚只是他徒弟, 分明已经以下犯上,管的太多了。

    柏青霄生来自由自在,最不喜束缚, 往前如此, 往后也是如此。

    今日他若顺了裴庚的意,一步退,此后步步退。

    这世间,从没徒弟管师父的道理。

    他从不为别人活着,更没道理事事顺从徒弟的意思。

    柏青霄等了很久,给裴庚跪着思考的时间。

    香炉上白烟氤氲, 窗外太阳已经西斜。

    他问, “知错了吗?”

    裴庚咬着牙根, 死不悔改,“师尊只能有我一个徒弟,他该死。”

    柏青霄脾气也上来了,“今日你不发天道誓言,就别走出这间房!”

    裴庚微微抬起下巴,执拗的很,“那就不走。他早晚死在我手里。”

    这话是第二遍了。如同导火索一朝点燃,整个库房的火药全被引燃,轰的一下在柏青霄脑海里爆了。

    他再也无法容忍那些怒气,只觉得光嘴上教,裴庚是不愿改的了。

    总得让他吃些苦头。

    青色的玉棍自掌心凝实,渐渐成型。

    柏青霄随手一甩,在空气里划出响亮的声音。他抬手抵着长棍另一端,眼眸森冷,语气不复笑意,“记得它吗?裴庚。”

    那是裴庚拜师第一天受罚时便见过的。只是那时候柏青霄戏耍他,在他身上轻轻拍过,并没有落下伤。

    往后再也没见过了。

    可师尊现在要为了他的徒弟,把这棍子拿出来了。

    这叫他怎么可能容下那子。裴庚唇角微动,“记得。”

    “认错吗?”

    “他必死。”

    青玉棍带起的风响在背后,啪的一声猝不及防落在背上,皮肤总是迟钝的,初时受伤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背上才感知到一点灼痛。

    若棍子大些,也不至于这么痛。正因为棍身细长,落下的伤疤才这么疼。

    柏青霄站在他身边沉默,等伤口疼了,他再问裴庚,“认错吗?”

    裴庚冷笑一声,“师尊要为了那个人死我吗?”

    柏青霄神色微变,“裴庚,你明知道若不是……”

    “那就呗。”裴庚抬手,缓缓拉住他衣角,仰着头看他,“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师尊很快就要收到‘喜讯’了。”

    完,他自己先笑了。

    他竟还能笑得出来。

    柏青霄怒不可遏。这还是他头一回对自己的大弟子发那么大脾气,再也不等待,一棍连着一棍。

    直到最后,啪的一声把棍子摔到角落里,任由青玉棍摔成几根。

    此时裴庚早已被晕过去,哪怕这样也没改变主意,他倔的厉害。晕过去了,手里还死死抓着柏青霄的衣角。

    柏青霄揉了揉额角,烦闷不堪。他感觉到自己实在拿裴庚没办法了。

    既不能就这样把人放过,不然明池性命有难。

    可他总不能真的把人死。明池是他弟子,裴庚更是他的第一个徒弟。

    第一个,在心里的分量总是不同的。

    他扯掉裴庚手里的衣角,抬脚从裴庚身上过去。开房门,把绯星吓了个正着。

    这还是她第一回见柏青霄发脾气。往日里这个师叔极好话,大部分时间都是笑着的。她哪曾见过柏青霄这么狠的一面。

    绯星声劝道,“师叔息怒,裴师弟还,可以慢慢教。”

    “?凡人在他这个年龄,儿子都有了。”柏青霄唇角往下,“把他送去休息吧。我出去随便走走。”

    “啊,好。师叔放心吧。”绯星等人走了,才进去看裴庚。

    裴庚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绯星心脏跳得极快,她抬手,温和的灵力从掌心涌出,隔空从头到脚检查过一遍裴庚的伤势。

    她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还真以为师叔要把人死。”

    “只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到根本,雷声大雨点的。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绯星一边把人扶起,一边念叨着,“裴师弟啊,别再惹师叔生气了。往日里师叔分明最疼你。可你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她把裴庚安排在离明池很远的房间里,确保两人尽可能不遇上。

    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给裴庚治疗。

    这点伤并没有伤筋动骨,留着用不了几天,以修士的自愈力,很快就能愈合。

    可把这棍伤留着,既能让裴师弟涨涨记性,还能师叔心疼。

    不然裴师弟好了,两人再遇上,再一顿,岂不白费了这伤?绯星把人安置好,就悄悄离开了。

    待绯星离开后,原本晕过去的人却睁开了眼,撑着床刚想起身,背上皮肉伤一阵火辣辣,但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逼他发什么天道誓言,也不曾把他关起来,就连惩罚,都这么重拿轻放。更别论什么废去修为逐出师门……裴庚抿了抿唇,反倒笑了出来。

    少年英气青涩的面孔上,漆黑的瞳孔流转间带着算计。

    他悄悄从窗口出去,回到了原本的房间。

    角落里的青玉棍断成两截,被随意扔着。裴庚把那两根棍子捡起,摸了摸,收到芥子空间去。

    我心翼翼趟过绝地,却发现此处放了海一般无害。

    既然如此,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更大胆些?

    裴庚眸色沉沉。

    柏青霄在外头寻了个空地坐。

    他阴差阳错炼制出半颗仙丹,感悟颇深。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离突破元婴很近了。此刻更应该好好修炼,争取早些突破才对。

    可此时,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烦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就像有个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窜来窜去。抓又抓不着,杀又杀不掉,只能忍着受着。

    柏青霄喘了口气,睁开眼,定定看着头顶。

    清冷的月亮独自挂在树梢,此处偏僻无人,格外安静,安静到令人不快的程度。

    柏青霄在这晚暂且放弃了修炼,他回去问绯星把裴庚送去了哪,再寻着告知的位置找去。

    漆黑的房里静谧一片,一点灵力从指尖跃入灯笼,点燃了光亮。

    柏青霄走过去,榻上人气息沉重,面色微红,身上发着热。

    许是为了不压着伤口,裴庚是趴着睡的。

    柏青霄给他剥了上衣,少年肩颈线条分明,后背上满是纷繁交错的棍伤,蝴蝶骨凸起,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好像下一秒就要放出一对翅膀来。

    不就一会儿时间,怎么伤势变得更严重了?

    “这绯星,怎么也不治一下。”柏青霄心中多少有点不满。

    但他想到这伤是他自己一棍一棍出来了,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去怪别人。柏青霄叹了口气,眼神软下来。他抬手,温和的治愈系灵力渗入躯体。

    半晌,再拿出伤药,指腹沾了些,轻轻涂在伤上。

    “我就不该你。”

    “把你关在黑屋才对,关到你认错为止。”柏青霄手指一顿。

    手腕被人圈住,温度爬上皓白的腕子。他看见裴庚黑暗里依旧带着亮光的眼。

    裴庚道,“锁到死,也不认。”

    “你!”柏青霄一口气没上来,他把药瓶重重往榻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音。“你就非要和我耍脾气吗?认个错很难吗?”

    裴庚撇嘴,“认错不难。可想到往后有个讨厌鬼来和我分享师尊,我心里就难受。比挨还难受。”

    “师尊尽管,把我死了。死人是不会难受的,我也不会气你了。”

    柏青霄不吭声了。

    他被裴庚的心里也难受。

    这祸害!柏青霄有些自暔艴暴自弃,“行了,你尽管,用你那张吐不出好话的嘴个够,为师陪你一同难受。就看今天谁先起心魔。”

    裴庚又不话了,只是把他手拉过来,抬起脸,心翼翼蹭着他掌心。

    柔软的触觉像一朵再珍贵不过的花,从手心延绵到敏感的神经,直连到心间。柏青霄很不想承认自己在这无声的撒娇里心软了。

    裴庚闭了闭眼,喃喃道,“师尊。”

    柏青霄被这依赖压得心里难受极了,他呼出口浊气。摸了摸裴庚侧脸,“臭子,你要为师拿你怎么办?”

    裴庚闭着眼,像在梦呓,“我只有师尊了。师尊却有那么多同门,还有朋友。那我就只做师尊弟子好了,可师尊弟子也不只我。”

    “师尊有了徒弟,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以后是不是就不在意七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柏青霄声音都轻柔了几分,“谁也代替不了七。”

    “师尊的嘴,骗人的鬼。”裴庚咬着他袖角,愤愤道,“趁我不在,到处收徒弟。今天收了那什么明池,明天又收个什么池,往后哪里还记得我。”

    这语气,当真还是个孩子。柏青霄好笑地把袖子从他齿间扯出来,青色的袖子被咬湿了一角。“那你吧,你想怎么着?”

    在裴庚话前,他又补充道,“明池是你师弟,不许伤他性命。”

    裴庚张开的口又合上,不话了。扭过头去面壁,显然又开始生气。只是手上还紧紧抓着他手腕不肯放。

    柏青霄实在拿这偏执又任性的徒弟没办法,拿起药膏,慢慢给他上药。指腹沾着雪白的膏药,一点一点抹在红肿的伤疤上。

    指腹擦过的皮肤先是灼热,而后全被药膏的冰凉压了下去。后背像覆了一层浅浅的冰雪,稍微一动就要融化成水落下。

    等上完药,裴庚还是抓着他手不放。

    柏青霄拍拍他后脑勺,“别装死,松手。”

    裴庚还是用后脑勺对着他,“师尊可以有别的徒弟。”他妥协了,声音很不高兴,“但师尊只能宠我一个。”

    柏青霄好笑道,“怎么才叫宠?”

    裴庚转过头,侧脸压在枕头上,“只能抱我,只能亲我,只能……”

    “嘘!”柏青霄断他的话,“你想多了。师徒间本就不该有什么亲亲抱抱,成何体统。”他低声训斥。

    裴庚哑口无言,他愤愤道,“我不管!反正师尊只能碰我一个。”

    “裴庚,你别那么孩子气。”柏青霄满眼无奈。

    “我讨要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不该吗?”裴庚抓紧了柏青霄的手,追问,“师尊心里裴庚真的和其他人无异吗?就不能有一丁点特别吗?”

    夜色太黑,房内太暗,朦胧的火光照不远。

    柏青霄恍惚见到裴庚眼里一点晶莹,是那最轻柔不过的水色,却仿佛在他心里压上一块重石,喘不过气,只得侧过脸去。

    这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

    裴庚是第一次拜师,柏青霄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做别人师父?

    虽然和他的岁月比起来,两人相处时间实在算不上长。

    可柏青霄头一回这么带一个人,他把他从蛋里孵出来,把他从孩带成少年。这少年平日里最喜欢变成一只不点,蹭着他撒娇,站在他肩头啾啾,去哪都跟着。

    被开玩笑也从不过多计较,有什么好的都首先想到他这个师尊。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师尊。

    是再乖巧再讨喜不过的孩了。

    可他好像让七伤心了。

    “能。”柏青霄抚过他的头,清浅的眸色温柔至极,他低声道,“七永远是为师心里最特别的徒弟。别想了,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