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傻鸟
=====================
裴庚唇角弯了弯, 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两只耳朵。
柏青霄给他把被子盖到腰间,起身离开。
却没想到裴庚拉住他手腕, 不肯松手。
“裴庚?”柏青霄试图推开他手,没推动,也不敢太大力把人伤口伤着, 他问, “怎么了?”
“唔……”很细微的声音。
“裴庚?”
裴庚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声道, “师尊,背好疼。”
罪魁祸首没吭声。
裴庚又道, “要吹吹, 要抱抱。”
柏青霄没绷住脸,指节抵着鼻梁,掩唇笑了出来, 眉眼弯弯。
也是,上次掌心起了个水泡都不依不饶找他吹吹,现在背疼了, 又是找他要吹吹。
“师尊, 你是不是在笑我?”裴庚每个字念起来都很慢,字音拉得很长,糖丝一样,又绵又软。
柏青霄心想,这家伙倒是又开始撒娇了。
“师尊,你过来。”裴庚幅度晃晃他的手, “过来。”
他声音压得很低, 也很声, 几近气音,像海夜里诱人的精怪,等行人路过被声音惑了心神,便一击致命。
柏青霄摇摇头,“你该休息。”
裴庚拉着他的手劲微松,从手腕落下,轻轻擦过手背,食指灵活地勾着他的手指,黏黏糊糊。连声音都轻柔无比,“别走,别去看那子,我不允许,你该陪我的。”
裴庚眼里晦暗,“师尊刚刚答应了七什么?”
柏青霄记性还没差到能把自己刚答应的事情转脸就忘。他拉起裴庚的手,走过去。
才靠近床头,那只手反客为主,紧抓着他手腕往里狠狠一拽。
与此同时,裴庚忽然从榻上坐起来,让出个位。
“裴庚!”柏青霄被拽的一踉跄,腿结结实实绊在木榻上,被拽的歪倒在榻上。
他单手往后撑着榻还没起来,胸口已经压上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发髻戳着他侧脸,一下一下蹭着他。
裴庚搂着他的腰,趴在他身上,压着他。
两人心脏的地方从未离得这么近,温暖又柔韧,隔着两层衣襟,连彼此胸膛的起伏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和自己的贴着的是另一个生命。
柏青霄一动,他就喊背疼。
“你真的是……”柏青霄拿他没办法,抬手推着他肩膀,“起开!”
裴庚仰着脸看他,一双眼又黑又凉,看不透的底色比夜更深邃。他撑着身子,就这么俯看着柏青霄。
过了一会儿,裴庚垂下头,额头相抵,鼻息相近。
视野受碍,只能全部落在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裴庚漆黑的瞳孔从上往下,随后又做贼心虚似的上漂,直到落进一双清浅带笑的眸中。
裴庚压抑着呼吸,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用尽了全部精力,才不至于朝着那殷红的唇瓣落下一吻。
还不到时候。
他闭了闭眼,额头相触的地方如此明显。他启唇,声音微弱,“师尊,陪陪七好吗?背太疼了,实在睡不着。”
“疼疼七好吗?”
柏青霄明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在谎的。他下手本就不重,裴庚一个金丹修士,皮糙肉厚,凤凰的体质也是自愈力极强,他还给他上了药……
可是、可是在这话里,柏青霄就是心软了。
他伤口愈合,和柏青霄会心疼他,两者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必要的关系。
柏青霄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起来啊,你这傻鸟。我背咯着枕头不难受么?”
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裴庚愣了,再三犹豫。
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身。
柏青霄往后撑着起身,他把枕头换了个位置,脱了鞋上榻,又躺了下来。
裴庚还回不过神,他本以为柏青霄会走的。
此刻一脸茫然,“师尊?”
柏青霄拍拍自己的左胳膊,“来,看你趴着睡也不舒服。胳膊给你垫着。”
裴庚眼睛一亮,他才不要胳膊,直接过去十分嚣张地压着柏青霄睡,上身趴在他身上,手臂紧紧圈着腰身,耳朵贴在温热的胸膛上,感受着起伏的心跳和熟悉的气息。
“不,要这样睡。这样趴着不难受。”
“你当然不难受,重量全压我身上了。”柏青霄没好气道,他拍拍裴庚后脑勺,像是抱怨,又像是责备,“娇气。”
他顺手除了裴庚的发冠,放置床头,长发淋了他一身,黑发散在他白皙的掌心里,凉凉的滑滑的。
柏青霄微微阖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用五指给裴庚梳着长发。
裴庚歪了歪头,换了个姿势枕着。
半梦半醒里,抬起鼻尖往柏青霄颈窝嗅了嗅,是熟悉的草药气息,又躺下了,微微眯着眼,身上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浑身上下懒洋洋的。
他倒是还想自己再娇气点,最好背上的伤好的慢,拖个十天八天的,养成习惯,师尊就甩不掉他了。
夜很长,灯笼发出的光朦胧。静谧中再无话声。
柏青霄又做梦了。
他梦到了深海,水流哗哗从他耳边流过,他像一缕幽魂,飘飘忽忽落在白沙地上,巨大的兽骨横亘在他面前,长长地不知延续到何处。
面前的石门前,堆满了人骨。
几个修士正在试图开门,听到背后有声音,他们转过身来。
其中一个很眼熟的修士转过身,见到是他,面上一派惊悚,“柏、柏青霄!你怎么会在这!”
柏青霄想起来了,这是燕客。是一个名唤逍遥门的门派的掌门,是他的朋友,还曾请他去过门派暂住。
柏青霄想和对方声招呼,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不出话。
无法,他往他们那走了两步。
许是燕客惊诧的声音惊醒了海底沉睡的灵兽。一阵奇异的声音过后,他看到一群奇形怪状的鱼群逃命般掠过。
其后紧跟着人那般大的鱼群。
柏青霄面色一变,顿时警惕不已,他想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却怎样都召不出来。
燕客这群人比他还紧张,急忙逃跑。
柏青霄想跟着他们一起逃,可他脚步像扎了根一样,无论如何都挪不动一步。
眼看那深海鱼群近了,柏青霄看见了海底最瑰丽的颜色。
那是一群人身鱼尾的灵兽,他们身边水花翻腾,口中荡出的美妙歌声却让来闯秘境的修士五感尽失。
修士们血从眼唇口鼻而出,他们跪下,抱着头挣扎,面色狰狞,似乎痛苦不已。
柏青霄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普通地听了一首好听的乐曲。
可就在他面前,这些修士挣扎着,有些已经失去了呼吸。
血液丝丝融入海洋,惨叫声越来越。
那些鲛人把这些人弄得非死即伤,一个个倒地不起后。又恢复了慢悠悠的模样,他们对柏青霄视而不见,也不会像驱逐那些修士那样驱逐他。
他们在深海秘境前忠心地守着,驱赶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生命。
旁观完一场杀戮,柏青霄愣愣地低头,他抬起双掌,掌心白皙近乎透明,他能透过自己的手掌看到海底的白沙。
他才发现自己没有肉身!
这是……我?
一种藏在心底久远的、空洞的感觉,一刹那如海水般包裹了他整个人。
柏青霄从梦里惊醒,心悸不已,胸膛急速起伏,额上冷汗涔涔。
他在黎明时分,瞪着眼看头顶的天花板,许久才缓过气来,想起自己在哪。
裴庚枕在他胸膛睡得极香,睡姿特别霸道。一手圈着他腰,一脚还搭上来压在他腿上。柏青霄都觉得自己像个人形枕头一样。
他身形星星点点散在空气里,很快又凝聚在床边化为人形。
柏青霄把枕头塞进裴庚空了的怀里,看他皱着眉抱紧枕头,拼命往自己怀里塞的模样。唇角渐渐染上一丝笑意。
他动作轻柔,揉了揉裴庚的脑袋,“睡得和只猪一样,睡姿也不好。你以后的道侣才最遭罪。”
裴庚不知道柏青霄在什么,只感觉到被人摸了摸头,很舒服,含含糊糊从嗓子里发出一个音。
柏青霄整理好衣裳,推门走了出去。他心神不宁拿出通灵玉牌,向许久不曾联系的燕客问好。
他期待着那只是一场噩梦。
哪怕他知晓修士的噩梦从来并不只是一场梦那般简单。
通灵玉牌里,储存着各个来往过的修士的神识。
可就在他发出问好时,柏青霄感知到,属于燕客的那缕神识已经烟消云散,这代表身为主人的燕客已经陨落。
果然,并不只是一场噩梦那么简单。柏青霄叹了口气,揉着鼻根。
他想,他知道那场梦的缘由。
或许和他离体的那一魂有关,按梦里所见,他那魂不知因为何种缘故,没有四处游荡,反而还好好呆在深海秘境那里。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还不到时间。
他的修为无法支撑他再次在深海秘境里全身而退,他也不能再像当初那般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
柏青霄把那点算不上好的情绪压下。他绕过两道走廊,见着清绯星正在屋顶上坐,遥遥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是见到他,绯星动作利落,从屋顶上跳下来,青色衣裙翻飞若莲,绯星端正行了一礼,“师叔早上好。”
“早。”柏青霄浅笑道,“大早上在看什么?”
绯星没想到柏青霄会问他这个问题,她想了想,侧身看向那个方向,“在看师尊的寝宫。”
柏青霄知道她口中的师尊是青欢。
“师尊的宫殿,那时候还是我负责督建起来的。全按了师尊的喜好,那时候师尊很喜欢,还送了我一盆花。”绯星陷入了回忆,慢吞吞道,“只是现在宫殿被搬空了,没了人,只剩下一些死物。”
“以后也不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绯星捂着心口,“怪难受的。”
柏青霄问,“怎么难受了?”
“不知道,可能就是……”绯星摇摇头,“自跟在师尊身边修炼惯了。我时候,师尊就是这副模样,长大了,师尊还是这副模样。时间在她身上好像没了意义。忽然有一天,她却和我,不用我跟了,以后我想去哪就去哪。”
“我也不知道去哪。只希望事情做好了,能早点回神农谷。”
柏青霄一时想到裴庚,大抵师徒一场情分如此。等到分开的时机来临时,每个人都会被迫着适应。
就像玉烟仙尊之于他,青欢之于绯星。
柏青霄拍拍她肩膀,也不知什么。
绯星却看得比他开,朝他温软一笑,眸底荡着暖意,春暖花开不外如是。“师叔找我有事?”
柏青霄感叹于她的贴心,“是啊,明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