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落雪的天,不分昼夜,始终都雾蒙蒙昏沉沉的,色调阴郁。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短促欢快,安静的校园腾地一下就从死气沉沉的状态满血复活,桌椅滑动的尖鸣、奔下楼梯的疯狂脚步声、以及呼朋引伴的吼叫,都不遗余力地将年轻人的活力与朝气宣告天下。
红漆桌面上摆着的手机振动起来,是比约定时间提前一时设好的闹钟,手机屏幕上跳出今日待做事项,两个字:分手。
正在飞速批改月考试卷的红笔顿住,一只过分修长的手在屏幕上滑了一下,短暂诈尸过后,手机继续陷入沉睡,黑屏之前的锁屏画面上是两只交握的手,戴着同款情侣戒指。
时至今日,这张照片褪去甜蜜,讽刺和挖苦的意味简直满得快要溢出屏幕。
一声极浅的哼笑,傅奕珩摘下金属半框眼镜,捏了捏鼻梁。
眼镜的造型很复古,两条眼镜腿儿上缀着细细的银链子,挂在脖子里,需要时就戴上,不需要了就这么搁门襟前荡悠着,不仅防丢,还别致,经常被同事调侃成奶奶的老花镜。
每次被调侃,傅老师就会回呛:这是艺术,你们不懂。
仔细将眼镜擦干净,傅奕珩深吸一口气,起身,卷起没批完的试卷放进背包,将凌乱的办公桌规整妥当。
“走了?”
隔壁桌是三班班主任李鼎,教数学的,脾气爆性子急,四十岁刚出头就已经迈入四处听种发植发哪家强的行列,这会儿,他正一脸愤懑地在试卷上狠狠画叉,从那力透纸背的笔迹可看出他濒临爆破的神经。
傅奕珩:“嗯,待会儿就拜托李哥你多关照关照六班的晚自习了。”
“行。你放心去吧。”李鼎头也不抬地挥手,起话咬牙切齿。
看他一副肝火过盛几乎要拍案骂娘的样子,傅奕珩忍不住宽慰两句:“消气,不值得,况且这一次的数学试卷确实有点难度,不怪学生做错。”
“难题我压根不指望他们!可这帮兔崽子,基础题也东错一个西错一堆!大题一上来就直接空白,连个解都不稀得写!”李老师气得眉毛倒竖,笔一扔,咕噜咕噜灌下一整杯热水,降火,“平时教他们的都扔臭水沟了!尤其那几个存在就是为了拉低平均分儿的坏分子!”
等气儿喘匀了,他溜了一眼正在穿大衣的傅奕珩,挺新鲜:“哟,今天你捯饬得精神呀,这么早下班,安排相亲了?”
傅奕珩在办公室从来不讨论私事,笑了笑,不置可否。
“哎呀!被人捷足先登了!”老李悔恨不已地摸摸脑袋边缘仅剩的一圈头发,“本来我还想把我表妹介绍给你认识的!你相完回来告诉我结果,万一成了我就不你主意了,不成呢,我那表妹真真是才貌双全,高学历低要求,是个男的就行……”
“别。”傅奕珩笑着断他,“我还想再快活几年。”
“别快活了,三十岁可是来就来的哦。”老李突发感慨,“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市中最帅男教师,这不也晾了几年嘛,晾着晾着就凉了……诶!你跑什么?得,约会挺积极。”
……
见面地点是一家很上档次的日料店,傅奕珩提前预约了包厢,停好车进店的时候,金宸还没来。
傅奕珩盘腿坐在绣花垫子上慢悠悠地喝了两杯大麦茶,看一眼手表,已经超出约好的时间将近半个时。
意料之中。
印象中金宸从来没准时赴过约。
傅奕珩垂着眼,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微烫的茶杯外壁,欣赏着杯底精致的莲花图案。他不急,过去的五年他早就习惯了等待。
可事实上,他这会儿却生出难以抑制的烦躁。
去他妈的。他想,凭什么总是我在等?真当我贱?
茶水喝得多了,膀胱发出抗议,傅奕珩放下差点被他捏碎的杯子,起身去洗手间。正畅快地放着水,有人拖着懒洋洋的步子进来,并肩站到他旁边。
好几个空着的便池,非得挨着他?
傅奕珩跟墙上的浮世绘默默对视,余光往旁边瞥去,只瞄到一身藏青色的和服套装,是这家日料店服务生的统一穿着。
服务生个头比他高,从底下水柱的声音和射程来看,应该也比他年轻。
没办法,岁月总在难言的地方侵扰男人敏感的心。
出于个人特殊的性向,傅奕珩进男厕对不该看的敏感部位基本目不斜视,但显然隔壁朋友不这么想,傅奕珩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视线将他从头量到脚,然后十分嚣张地盯着他下面停留了几秒。
直到淅沥的水声结束。
傅奕珩不适地蹙眉,略微偏转身子,拉上拉链。
服务生边尿边吹起了得意洋洋的口哨,仿佛比武得胜的将军。
幼稚的鬼。
傅奕珩细心地搓洗手指,无奈苦笑。他也曾经历过年少,多少也知道青春期的男生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求胜欲,比大,比长短,进而比持久度这种事,在厕所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但这都是熟人之间的玩笑,鲜少有跟个陌生人较劲的。
傻子似的。
傅奕珩觉得好笑,抬头看到镜子里扯着嘴角的男人。
男人早就褪去了青涩,他显出一个成熟男人该有的一切,儒雅,风度,平和。他也懂得如何展示自身的一切魅力,五官已经足够耀眼,发型就要保持简洁,免得喧宾夺主;米色的半高领毛衣是修身款,勾勒出宽肩窄腰,流畅的肌肉线条,领子的边缘刚好盖住半个精巧的喉结。这其实是个心机,男人的喉结是最性感的地方,这样半遮半掩,吞咽口水时那点凸.起上下滚动起来就很撩人。这就跟女人成套的蕾丝内衣和脚趾上鲜艳的指甲油一样,懂的人自然懂。
身后传来动静,刚才于一场不可描述的较量中获胜的服务生出来了,一双骨节分明、青筋突出的大手伸到旁边的水龙头下。
傅奕珩敛了笑意,洗完手去抽擦手纸。
已经触到他指尖的纸却被半路截了胡。
傅奕珩微微挑起一边眉,这才正眼看向这位总有意无意争锋相对的路人,暗忖:难不成是认识的人?
一眼完毕,又看一眼,忍不住还看第三眼。
不是,现在饭店都看颜值招人吗?
傅奕珩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了一下,可以肯定认识的人中没有这号人物,不然长得这么眼,他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对方留着野气的短寸,耳朵上带着纯黑的素耳钉,气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目光里透出的味道在单纯与复杂中游走徘徊,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罂粟花。面部线条深刻刚硬,眉目桀骜,嘴唇薄削,不是个好相处的面相,深褐色的眼珠表面闪烁着挑衅的微光,劲劲儿的。
从周二却在店里工这点来看,傅奕珩推测他应该是不上学了,可能中途辍学,也可能高中肄业,这年头正规店家也不敢贪便宜招未成年人,所以理论上此人该是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了。但看着特别显,也就跟自己班上那几个混不吝的半大孩子差不多。
出于职业习惯,傅老师已经先入为主地把帅哥列入了“孩子”行列。
帅哥的脾气不大好,在镜子里抿着唇冲他嚣张地扬了扬眉,把手里的纸恶狠狠地团吧团吧,丢进了垃圾桶。
不知道的,以为他俩有过节。
傅奕珩笑了,胯部抵着洗手台,转过身环抱手臂,面对他:“你貌似对我有什么不满?”
帅哥像是没想到傅奕珩会主动开口回应他的故意找茬,愣了一下,紧接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眯着狭长的眼睛从上往下俯视人。
傅奕珩也不怂,似笑非笑地抬眸,与他对视。
过了两秒,或者更长的时间。
男孩与男人之间,隔着沉淀的岁月以及种种像样的不像样的但必要时候都可以拉出来滥竽充数的所谓阅历,导致率先沉不住气的总是男孩。
魏燃看进那双弯起的眼睛里,眼周有爱笑的人特有的细细纹路,眼珠是纯粹的黑色,虹膜是淡淡的琉璃色,看似温柔如水……实则绵里藏针,不是钢针,是那种最纤细的绣花针,盯着看久了魏燃被扎得浑身不自在,他就像是漏了气的气球,气焰顿时消了大半。
极快地眨了眨眼之后,他维持住冷漠,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并拽拽地撂下一句特别社会的狠话。
“没什么,我就是看见有人比我还骚包,特别不爽。”
傅奕珩差点维持不住优雅得体的笑容:“……?”
现在服务行业的从业者都这么横呢?
作者有话要: 全新的文,后面的章节会一一解锁。
来呀来呀,一起造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