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跟经理了声招呼,魏燃掏出手机,开微信,发了条语音给哥们儿刘颖超:“超子,你猜我碰见谁了?”
对方秒回:哥,我上晚自习呢。
魏燃想,就你还上晚自习?指不定抱着手机跟哪个妹子撩骚呢。
果然,隔了一秒,叮叮叮一连串消息轰炸过来:
碰着谁了?
卧槽,该不会又是隔壁职高那群傻逼去砸场子吧?
燃燃你等着,老傅今儿不在,我这就飞过去英雄救美!
魏燃摁下语音键,笑了:“你来呗,刚好你们老傅就在店里。”
“???玩儿我呢?”刘颖超秒怂,“不来了不来了,哥们儿你不真诚。”
“真的。”魏燃印着菜单,“刚刚在厕所尿尿,我就站他旁边近距离观察呢,就差怼到他眼皮子底下了,货真价实是你们老班。对了,你知道我边尿边想起什么了吗?”
这条语音隔着屏幕都飘过来一股尿骚味。
刘颖超表示:……真的,我不是很想知道。
“你肯定也记得,就咱高一在围墙边上聚众抽烟,被教导主任逮到,请家长不算,还全校通告批评来着。”魏燃提醒。
对面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别他妈提这件事儿!”没过一会儿,应该是到了课间,刘颖超愤怒的咆哮从手机里传来,字麻烦,他直接电话过来吐槽,“妈的芝麻大点的屁事儿,无眉老怪还搞个一天三次的循环播放!全校都知道高一那几个篮球队的学啥不好学抽烟,丢人丢大发了,我差点没被我爸断腿!”
无眉老怪是教导主任吴爱材众多外号中流传甚广的一个,他天生体毛稀疏,眉毛几乎淡到没有,因此荣获此形象生动的外号。
“我抽烟,我爸抽我,啧,出卖肉.体换来的装逼体验。”刘颖超忿忿嘟囔,炮火转嫁,“妈的,好端端的你突然揭我伤疤干什么?至今提起来还伤心太平洋。诶,那谁,数学借我抄抄,靠,你能不能好好写字?这鬼画符我都不认识你指望老傅能认出来?”
听对话,这是在问邻座要作业抄。
魏燃拿了菜单,夹在硬木板上,拿指骨敲了敲,往“一元复始”包厢走。他手里端着茶壶,侧着头,用耳朵跟肩膀夹着手机:“我刚才猛地想起来,咱们那天抽烟的时候,你们班这位傅老师曾经跟前路过,紧接着无眉老怪就毫无征兆地来揪人,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儿?”
“那天你看见了老傅?诶?你等等,我马上就抄完了,别动,我发脾气了啊!”刘颖超有点漫不经心,威胁完同桌转回来继续,“别是你看错了吧?高一时候的事儿,快两年了记不清也正常,凭我对姓傅的了解,他不像那种会多管闲事通风报信的人。”
“没看错,就是他。”魏燃停在包厢门口,手机的热量经由耳廓传递到大脑皮层,他压低了嗓子,“我对他……印象比较深刻。”
“为啥……哎呦!徐大壮你踹我屁股干什么?操,隔壁班老李来我们班瞎溜达什么?”
手机里传来忙音,刘颖超那边显然出了什么紧急事件。
魏燃把手机揣回上衣的内置口袋,咚咚两下轻敲包厢门,接着拉开推拉门:“客人,您点的一壶米观音……”
话一半,门也只拉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儿,一道明黄色的液体抛物线隔空划过。
魏燃冷不丁被溅了半脸温凉的茶水,失语地愣怔当场,微微睁大眼睛。
“分手?不可能!”
男人涨红了脸,肢体语言述的是恼羞成怒,他砰地一声把空杯子砸在矮桌上,一桌昂贵的海鲜刺身震了三震,汤水酱汁在造型各异的精致碗碟里无助摇摆。
杯子里原本甄满的茶水此刻尽数倾泻在桌对面的客人脸上,这杯水泼得很有技术含量,快准狠,浇得对方措手不及,途中还殃及无辜,把魏燃给拉下了水。
魏燃抹抹脸,动作僵硬地将餐盘放下,从缝隙里推进去,麻木地心想:两个男人……闹分手?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被泼水的那人绷紧的侧脸,还是个熟人——方才厕所偶遇的傅老师。
魏燃略有兴致地挑眉,只见一股水流飘着茶香,自傅奕珩的额发淌下,被俊秀高挺的鼻梁分开,由鼻翼流经抿成直线的嘴唇,往下洇湿米色的毛衣半高领。相较于对方气急败坏双眼喷火的暴走状态,他异常的冷静自持,眯着眼垂着睫毛,仿佛被冰冻的木偶,连个表情都欠奉。
这表明他提出分手前就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并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信念坚定且决绝。
魏燃退出去,但没有完全阖上门。
教室里,最后排的少年跟左邻右舍八卦完,思来想去,熊熊燃烧的求知之魂蠢蠢欲动,终于忍不住了,顶风作案,掏手机发来消息:“不是,老傅晚自习都不盯,原来是跑去吃饭了?”
“我们班女生问他跟谁吃的饭,高档日料啊,随便点点东西都上千,这么舍得下血本儿,约会呢吧?”
“我去,真鸡儿好奇,谁有这么大魅力,能让爱岗敬业的傅老师丢下一众渴望知识、嗷嗷待哺的高三学子义无反顾地奔赴她的怀抱?”
“哥,求你了,帮我去瞅瞅呗?”
哐哐哐发完消息,他抖着腿啃着手指甲焦心等待。
过了起码能有十分钟,他的好兄弟总算回了消息,特他妈玄幻的一句话:她不是她,你们的傅老师也不是你们以为的傅老师。
刘颖超扯嘴角:……哥你装逼累不累?
……
“我累了。咱们年纪也不了,好聚好散,放过彼此。”
傅奕珩拿起店里消过毒的净手毛巾,囫囵将脸上的茶水擦了擦,叠好,又放进青花瓷碟,明明是再狼狈窘迫不过的处境,行为举止却依旧慢条斯理,优雅从容,好像只是从浴室洗了个脸出来。
他把毛衣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白皙劲瘦的臂,常年举着手书写黑板字,别的地方不提,手臂算是得到了充分有效的锻炼,一层薄削分明的肌肉附着在骨骼上,手腕处爬着几条蜿蜒曲折的青蓝色静脉血管,宛如起伏的山脉,蕴藏着轻易不显于人前的力量。魏燃像是被烫了一下,移开目光,注意到那只分外显眼的喉结紧贴着濡湿的衣领上下耸动。
“金宸,别耍孩子脾气。”傅奕珩语气温柔。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金宸哪根敏感的神经,他冷哼:“拜托,我他娘的只比你三岁!成天把我当孩子哄,我看你给一帮屁孩当班主任当疯球了吧?我一下飞机,马不停蹄,行李都没放下就满心欢喜地赶过来见你,你居然第一句话就跟我提分手?你怎么有脸跟我提分手?当初是谁先招惹的谁?”
被唤作金宸的男子很纤瘦,衣着扮时髦新潮,富有活力,他长了一张娃娃脸,此刻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指责和泪水,贝齿轻咬绯红饱满的唇,弧度下垂,眼眶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盯着傅奕珩一眨不眨。
又来了,又是这招杀手锏。傅奕珩头疼。
放在以前,只要他摆出这副泪盈于睫的作态,傅奕珩就会立马投降认错,他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爱哭鬼,无论男女。在傅老师从到大接受的家庭教育里,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一个大男人哭了,那必定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既然人家都那么委屈了,怎么能继续雪上加霜?
金宸显然很懂得如何拿捏对象的弱点,次次以柔弱的泪水相要挟,屡试不爽,但这回,这招似乎不那么管用了。
“我在洛杉矶有个老朋友,因为他不常回国,所以我没带你见过。”傅奕珩不去看他的脸,因为饿着肚子,甚至还有胃口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希鲮鱼籽,蘸了芥末放进口中慢慢儿咀嚼,“他跟我一样,也是个穷教书的。”
金宸扑扇了两下眼睛,本就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泪珠无声滚落,他蠕动嘴唇,内心划过糟糕的预感,想问什么,话音却哽在喉咙被瞬间煞白的脸色逼了回去。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这么巧……他心存侥幸,闭了闭眼,滚落的泪水更多了,不知道是因为难堪还是因为悔恨。
“我一直都夸你很聪明,看你脸色,应该是猜到了。没错,他跟你同校。”傅奕珩觑着他,黑色的眼珠深不见底,里面没有半点温度,“点到为止,我想我们确实不合适,再耗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你呢?”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
金宸呆呆地张着嘴,半晌也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从来没想过他在洛杉矶的那笔风流账有一天会捅到傅奕珩那里去,他想都不敢想,明明,明明已经再心不过……
“吃完了吗?吃完了我就……”
“你,你听我解释!”金宸不死心,竭力挽回,泼人一脸水的嚣张气焰早就消弭无形,连话也磕磕绊绊,“你知道的,国外都很开放,很多这样那样各种名头的派对,大家放开了喝酒难免,难免……”
到这里,金宸像是不下去了,把头埋得低低的,双颊连着脖子红得滴血,他不安地嗫嚅:“可我从始至终,爱的都是你,我的心里只有你,其他的都是玩玩的,我从来没当过真。奕珩,你,你要相信我。”
他卑微地把心剖开,颤抖着想去拉那只放在桌面上的手,手的主人却发出一声嗤笑,轻蔑讽刺的意味浓重。他顿住,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缓慢擦嘴的傅奕珩,眼里一下子涌出疯狂的恨意,声音冷下来:“你笑什么?”
“抱歉,惹你生气了?”傅奕珩清了清嗓子,笑意未散,“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别多想。”
“我爱你,你觉得好笑?”金宸的面孔开始扭曲。
“恕我直言,是的。”傅奕珩敛了笑,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可笑至极。”
气氛一下子变了味道,空气中宛如悬起无数根蓄势待发的凌厉箭羽,稍不留神,就会将两人射得千疮百孔。
金宸炸了,腾地站起身,指着傅奕珩的鼻子控诉:“那你呢?我起码还能把我爱你问心无愧地出口,你呢?你爱过我吗?交往三年,异地两年,这三个字你过哪怕一次吗?呵,连碰都不想碰我,搞个狗屁柏拉图,全天下也只有我这个傻子,能对你死心塌地!”
傅奕珩摆摆手,不欲多言,三年的付出只当是喂了狗,不提也罢。再多的争吵都是徒劳,没意思,只会加深羁绊与憎恨,而他现在只想快速抽身,越快越好,免得给迟钝的痛感以反应和还击的机会。
潜伏的倦意刹那间攀上他的面庞,他失了耐心,彻底冷下脸:“你留在我那里的东西都包好了,也没多少,随时欢迎过来取走,或者你要是嫌麻烦,告诉我地址,我给寄过去。”
金宸瞠目结舌地看他,仿佛从来不认识眼前相恋三年的爱人。
傅奕珩又歪着头想了想,很不情愿地做出让步:“对了,你暂时没地方落脚,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那你抓紧时间租房吧,东西我只帮忙保管一个月,逾期不候。届时如果没有音信,我会当垃圾处理掉。”
作者有话要: 我得申明,老傅是受老傅是受老傅是受!但在上一段感情里,他担当的是攻的角色,额……没真的实践过之前,自我认知有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