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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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走茶凉,徒留一桌狼藉。

    各式菜肴端上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摆盘很讲究,色彩搭配很艺术,狼藉糟乱的只有人心。

    包厢里的温度得很高,傅奕珩腰腹板直地坐着,用一种严肃专注近乎虔诚的目光盯着原木桌面,盯着那枚失去意义被摘下退还的戒指。

    铂金素圈反射着灯光暖黄的色调。

    也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傅奕珩放松腰腹,泄出一口浊气,平直僵硬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把自己手上的戒指也取下,搁拇指和食指之间转了一圈,然后咔哒一声轻响,摞到孤零零的那枚上面,凑成一对儿。一如购买前第一眼在橱柜里见到它们时一样。

    甜蜜,般配,完美。

    热风鼓动,额角渗出汗珠,诡异的追悼仪式兼自我反思总算收场,一段前期任性后期崩坏的亲密关系就此画上不怎么圆润的句号。

    傅奕珩犹豫了两秒,将面前的茶杯推到一边,唤来服务员点了一瓶冰镇梅子酒。也可能不是梅子酒,而是别的什么酒,他没看,闭着眼睛在酒水单上瞎划拉的,点到啥喝啥。

    管它的。

    他现在亟待酒精的抚慰。

    着失恋的幌子买醉放纵,大概是天下男人的通病,傅老师也不能免俗。

    端起第一杯酒之前,傅老师告诫自己,要适可而止,回去批改完试卷还要备课,明天依然是需要早起的工作日。告诫完,仰脖干杯,辛辣刺激的酒液争先恐后地滑入颤栗的咽喉,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很不幸,傅老师点了该店最烈的一款百年陈酿。

    “魏,一元复始那个包厢是你下的单,你负责。”烊前,店长把麻烦人物甩给临时工魏燃,和颜悦色地叮嘱,“人醉得神志不清了,没法儿沟通,待会儿店里还是准时烊,你把人带外边儿吹吹冷风,等他清醒一点,把帐结了想办法给送走。记得啊,一定要把帐结清!付了钱才能放他走!”

    临时工没人权,魏燃认命地点头答应。

    换了衣服,走进包厢,醉成一滩烂泥的傅奕珩正趴在桌上安静地睡着,面色酡红,呼吸清浅,魏燃把他从头到脚量一遍,低声骂了句操,扛起人就走。

    走之前,余光瞥见桌上的对戒,想了想,顺手捞进荷包。

    将人从包厢拉至店门口,一番动作极不温柔,傅奕珩被颠来倒去,难受地眯缝起眼睛,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酸涩,他伸手扒拉着欲推开架着自己的人,弯腰扭头。

    尽管醉意朦胧,但一道强势嚣张的嗓音还是成功地冲破迷雾,传送进他的大脑沟回。

    “敢吐我身上,信不信我抽你?”

    哪个兔崽子这么狂?

    傅奕珩立刻竖起眼睛,目光凌厉,连吐都忘了,张口就刨根:“怎么话呢?你哪个班的?”

    魏燃烦得很:“您先甭管我哪个班,抬脚,穿鞋。”

    日料店进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脱鞋,魏燃特讨厌这规矩,一天里总能闻到几个香港脚,那味儿,活像几年没没沾水洗过脚。

    “鞋?”

    傅奕珩扶着门,低头望着自己的爱鞋。这鞋是他托美国的朋友花大价钱代购回来的,限量版,平时贼喜欢,喜欢到恨不得搂着一起睡觉的程度,一般场合轻易不拿出来上脚。他看看鞋,又看看脚,目光涣散且超然,十分淡定地蹲下,把脚上的袜子脱下来,试图给鞋穿上。

    边穿边念念有词:“外面天儿冷,还下雪,乖,穿上袜子就不冷了,哥哥这就领你回家。”

    魏燃双手环胸站在一边,嘴角抽搐,心想这人什么毛病?他见过无数千奇百怪耍酒疯的案例,今天又解锁了值得吹一年的奇葩新姿势。

    袜子口,鞋子头大,怎么塞都塞不进去。

    傅奕珩努力了半天,有点气馁,怜惜地盯着鞋,沉默不语。

    “怎么不穿了?”魏燃冷眼旁观,乐得看戏,“别愣着呀,你家鞋弟弟挨冻呢。”

    傅奕珩这会儿听不出阴阳怪气来,抬头委屈巴巴地咕哝:“它长太胖了,穿不下。”

    “胖了?”魏燃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嗯,你挑的这款呗,丰满。”

    傅奕珩满脸痛苦地点头,接着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指导爱鞋要如何保持身材,少吃垃圾食品多运动,积极迈入绿色健康新生活。

    魏燃听了一会儿,掏掏耳朵,实在忍不住聒噪,很想直接拎着脖子把人丢出去,但又怕外面冰天雪地的把人哪儿冻坏了第二天被投诉。

    行吧,顾客就是上帝。

    魏燃于是哄孩儿似的拍拍傅老师的头,俯身掰开傅老师的手,把纯白的棉袜抢过来:“鞋子不冷,冷的是你,哥哥要是冻感冒了,谁来照顾鞋子老弟?大局为重啊哥。”

    他都不知道自己顺嘴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傅奕珩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他,纯粹的黑眸周围荡漾起涟漪,看起来人畜无害,还有点傻憨憨的,居然郑重其事大点起头:“兄台你的很对!”

    “必须的,这叫智慧,学着点儿。”

    少年憋着笑,眉眼间的野性和乖张暂时蛰伏,透出一点罕见的温情,他拎起裤脚蹲下来,帮智商三岁的酒鬼穿袜子。

    这一幕要是被刘颖超看见,得心脏病突发猝死当场,哥们儿胆儿再肥,他妈的也不敢这么拍班主任的头啊!还让班主任学着点儿?!死一万次也不够的啊!

    傅老师的脚跟他的人一样,长得挺拔俊秀,由于常年不见光,皮肤比身体其他地方都白,也没有任何异味,除了干净就是干净,从脚趾缝儿要趾甲盖儿,里里外外都纤尘不染。皮也嫩,滑不溜秋的,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糙老爷们儿的脚。

    是不是gay都这么爱干净?

    Gay这个词甫一在心头出现,就引起了严重的生理不适,魏燃感到他的心脏猛地撞了一下肋骨,跟心律不齐似的,他皱皱眉,怀疑是不是熬夜熬伤了身体。由于分神,他捏着傅奕珩脚腕的手不自觉就加重了力道。

    傅奕珩吃痛,往回缩脚。

    “别动。”魏燃攥住不放。

    傅奕珩不听,哼哼唧唧地伸手去掰魏燃的手,未果,被魏燃一巴掌拍开:“不听话,真抽你。”

    全天下敢抽老师的学生,恐怕就他一个了。魏燃表示,有点刺激。抬胳膊作势又要下手。

    傅奕珩缩缩脖子,把手背到身后,不动了。

    “嘿,这样才像话嘛。”魏燃得意洋洋,迅速干净利落地给傅老师穿好鞋袜,朝对方摊手,“手机给我。”

    “做什么?”被酒精浸泡得短路的神经仍然顽强地保持着最后一丝警戒,傅奕珩舔舔嘴唇,吊着眼角笑了,“怎么,想要我的联系方式?”

    魏燃啼笑皆非:“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干什么?让你帮我补课啊?”

    “不给。”傅奕珩自自话,哼了一声,面露骄矜,“长得再帅,也不给。傅老师不对孩儿下手,一边玩儿去。”

    魏燃明白过来了,这是把他当吃饱了撑的撩闲的呢。

    “你喜欢搞男人,就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喜欢搞男人呢?”魏燃不问自取,直接从傅奕珩的大衣口袋里搜出手机,点亮屏幕,头也不抬地问,“密码,指纹,还是人脸识别?”

    “咦?”傅奕珩的语气很困惑,眨眨迷蒙的双眼,看样子很想让涣散的视线聚焦,“你不喜欢吗?”

    “什么不喜欢?”魏燃的耐心本来就少得可怜,这会儿基本被压榨个干净,提高音量催促,“快点儿!唉,算了,直接把你手伸过来,我挨个儿试。”

    傅奕珩没话,乖乖把手伸过去。

    入手粗糙,干燥温热,他无意识地用指尖剐蹭起厚实的掌心,本能地想汲取一点少年人的活力与温度。

    可这细微的动作却引发了惊涛骇浪般的过电反应,魏燃戛然顿住,电流所过之处,挨着傅奕珩的半边身体从脚底到头发丝都是麻的。

    “滚开。”

    他冷下声音,暴躁地甩开那只手,一扭头,对方拉下他的衣领迅速欺近,一张放大的属于同性的被酒气熏染的俊脸近在咫尺。

    咕嘟一声。魏燃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个距离贴近到令人局促,他甚至能看见傅奕珩被酒气熨红的皮肤上细的毛孔,喘息间灼热的气流扑在脸上,他屏住呼吸,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下,落在两瓣殷红的唇瓣上,落在界限分明的唇线,泛着水润光泽的唇珠,以及缝隙间崭露头角的白玉般的牙齿上。

    再往下,就是那只轻轻提起的喉结,它在颤动,贴着濡湿的毛衣衣领……

    心跳如擂鼓,一声一声震得魏燃发慌,没等他来得及思考自己这一连串怪异的反应,那双黑沉的瞳眸蓦地贴近,又自顾自飘然远去。

    “你脸红了。”傅奕珩挑眉,了个哈欠,“年轻人,闲暇时去阴暗处找一找,你会发现更真实的自己。”

    更真实的……自己?

    魏燃神色复杂地看着傅奕珩,这人露出迷之微笑,张开双臂向后仰倒,咚的一声,坚硬的后脑勺砸在地上,身躯挣扎扭动了两三下,最后彻底被铺天盖地的睡意死死压制。

    妈的。魏燃有点虚,人民教师就是不一样,就连耍酒疯,也疯得充满诗意和哲理。

    真是,不知所谓。

    作者有话要:  爱鞋人士傅奕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