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这一闹腾, 阴湿的天气里惹出一身热汗。
腻歪够了,又被逼着了好些没羞没臊的话,魏燃才舍得放人去浴室冲澡。就分开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肯挪眼,傅奕珩洗,他就抱着双臂, 靠在门上眯缝着眼看,唇边勾着抹餍足的笑, 颇有股流氓胚子天生的多情样。
傅奕珩被他盯得浑身发烫,颈边那几朵冶丽的吻花儿衬着浴室的白瓷砖显得愈发娇艳,魏燃的视线自然而然流连在那几处唇磨齿啮造出来的痕迹上。傅奕珩感觉到了, 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侧了侧身, 拿泡沫一个不落全糊上。
啧, 吝啬。又不是没瞧过。
魏燃转身溜达出去, 方才挑的那一身衣服已经被糟蹋得没法穿,他又去重新挑来一套。
嫩绿色的半高领毛衣,米白长款风衣,他总喜欢把傅老师扮得温柔且年轻,借此窥得爱人当年年少时的一二风貌。
“第一次去见妈,应该穿得成熟稳重些。”傅奕珩蹙眉抗议。
“她喜欢漂亮的。”魏燃握着方向盘,腾出手来揉了揉傅老师松软的头发,睁眼瞎话,“不管是人, 还是东西,只要漂亮,颜值高,她都喜欢。”
傅奕珩侧目:“我这么穿好看?”
“你怎么穿都好看。”
“真的?”
“其实,不穿最好看。”
“流氓。”
傅奕珩笑骂了一句,他有点紧张,捧着一束早前订好的茉莉花,手里都捏出了汗。
花开得刚好,雪白的花瓣青黄的蕊,清清冷冷,但芳香馥郁。
满车都是这茉莉香,魏燃降下一点车窗,前言不搭后语地道:“这花味道太冲了。”
“挺好闻的。”傅奕珩嗅了嗅鼻子,哼起来,“那歌儿怎么唱来着,‘花开满园,香也香不过它’。”
魏燃现在有点确定傅老师六音不全了,但不算破:“嗯,那我现在知道我妈为什么喜欢这花儿了,还给自己取了魏茉莉这名儿。”
“为什么?”
“臭美呗。就她最香。”魏燃哼了一声。
傅奕珩笑了,问:“那妈本来叫什么?”
魏燃一时愣住了,往前从来没人关心他妈的真名,冷不丁被问起,他还有点不习惯。
目中隐现一抹不知是苦涩还是嘲讽的光,他牙关轻扣:“到了你就知道了。”
墓园是这座城市里最昂贵的墓园,寸土寸金,无论是管理还是环境,都是一流水平。这里躺着富商巨贾,躺着名人政要,也躺着不堪的陪酒女和最平凡的母亲。
入了土,不管谁,也就只能占那么大一点地儿。倒也公平。
两年前,魏氏兄妹给母亲和姥姥迁了坟,动土的那天来过一趟,就再也没来过,魏燃领着傅奕珩在偌大的墓园内驰车绕了个大圈,最后还是在管理人员的帮助下,才找到准确位置。
魏茉莉的本名叫魏纯。
傅奕珩忽然间就明白了魏燃眼中的讽意从何而来——名字和人的落差太大。
正值清明,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香火味,魏燃两手空空而来,一根香一枚纸钱都没带。傅奕珩把花摆在了墓前,又从包里掏出几个洗净的苹果摞上,觉得不够,还想临时抱佛脚,去墓园入口处的摊上买点什么纸做的元宝包包豪车,被魏燃拦下了。
“她有这个就够了。”魏燃从兜里掏出一包万宝路,抽出三根,点上,并排摆在石阶上。
三道晃晃悠悠的烟雾模糊了遗像上那张清瘦阴郁的脸。
“这是傅奕珩,我的人,今天带给你瞧瞧。”魏燃牵着傅奕珩的手,对着墓碑话,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欠扁,“好看吧?”
傅奕珩有些拘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妈。”
女人没法儿回答,只静静地注视他。
“嗯,她对你挺满意。”魏燃笑嘻嘻地代为转告,“臭子哪里修来的福气,找着这么一个玉郎君!”
傅奕珩杵了他一肘:“少贫嘴。”
两人站着了会儿话,聊到魏茉莉短暂的生平。
“她也拥有过爱情。”魏燃百无禁忌地挨着墓碑坐在台阶上,姿势近乎于躺,“刨去那些逢场作戏的,前后认真处过两段吧。”
傅奕珩在他身边坐下,并感到一丝宽慰,他们现在已经是能够分享父母爱情故事的关系了,挺好的。
“第一个男人是我那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的亲爹。那时候我妈还怀着孕,双胞胎自然分娩的难产率很高,所以夫妻俩商量着等足了月就去医院剖腹产。但做手术要钱,他们没钱,我那倒霉爹就拉下脸,去找他以前道上混的兄弟借钱。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被羞辱了,也可能是人家有钱不愿意借,发生了口角,一来二去的动了手。刀也不是他先拿的,被害人没能耐,不过就冲进厨房拿了把剁肉的刀,被我爸截了。后来我看尸检报告,典型的激情杀人,肚子上被连捅了七八刀,当场就死的透透的。”天上飘起雨,魏燃抹了一把沾了三分湿意的脸。
傅奕珩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后来你见过你爸吗?”
“见过,就一次。”魏燃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中学的时候,初二吧,瞒着魏茉莉去探监。我知道他的名字,写在他俩合照的背面,知道名字就很好找。”
“见到人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感受?”魏燃坐直了,努力想了想,“啊,原来血浓如水这四个字就是放屁——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没什么太明显的感受,太陌生了,跟想象中的形象差别很大,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剃着平头,穿着老旧的囚服,畏畏缩缩的,不帅,也不狠,瞧着不像杀人犯。我记得很清楚的一点是,后来他哭了。”
傅奕珩喉间一哽:“哭了?”
“嗯,哭得很大声。”魏燃捻着手指,指腹泛白,“他埋怨我妈,这个女人心太狠,居然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呵,当时我就笑了,回了他一句。”
“一句什么?”
“你也配。”魏燃重复,“我你也配?他就不哭了。”
傅奕珩沉默下来,明白了一点。魏燃看上去对魏茉莉七个不忿八个不满,骨子里却是维护他妈的。所以他恨这个生他的父亲,要不是这个男人一时冲动,犯了罪,魏茉莉但凡有个男人可以依靠,这辈子不至于这么惨,他们兄妹也不至于过那样凄惨的生活。而他去探监,也不是为了叙父子情,他是去脸的,是想看看这个该死的男人是不是活得比他还惨。
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可能真的是放屁。
“第二个男人是个怂包。为人正直,爱笑,还幽默,除了没钱。什么都好。”魏燃继续往下,“他给魏茉莉做饭洗衣擦高跟鞋,给魏茉莉讲好玩儿的笑话,请我和魏溪吃好吃的,还带我们到处去玩儿。魏茉莉因为他金盆洗手不干了,找了个服装厂踏踏实实当女工。日子一下子就正常了起来,那时候我觉得,他几乎就是我们的父亲了。”
“几乎?”
“嗯,几乎,后来没成。”
“发生了什么?”
“他死了。”魏燃轻轻,眼睫毛因为承受不住雨水累积的重量而落下,又颤悠悠地抬起来,“他本来就有肝癌,一直拖着没钱治。没两年就扩散了,死之前瘦得皮包骨,挺惨的。”
“你明白那种感受么?就是你以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即将苦尽甘来,临了只是大梦一场。”
傅奕珩觉得胸中酸涩,拥住他,从上而下抚他僵直的脊背。
魏燃却反手搂住他,扯出笑来:“我没事,聊天而已。这些事我跟心理咨询师都讲过,只是再讲一遍罢了。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你。”傅奕珩,“我只是在用行动表示我关心你,你身边还有我。”
魏燃顿了顿,脊背绷紧了,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怎么了?”傅奕珩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魏燃又放松下来,挠挠鼻尖,“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是魏茉莉的儿子,她可能会好受一点。”
“为什么这么?”
“你比较温柔。我似乎……我从来没有安慰过她。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听她话,陪她熬过那些灰暗的日子。”魏燃揪了揪头发,摊手,“我们的关系总是那么剑拔弩张。我对她一点都不温柔。她没人话,无从发泄,所以得了心病。”
这个话题走向有点危险。
“不,你有自己的方式来表示温柔。”傅奕珩很怕他因为自责而病发,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戒指盒大的宝蓝色绒盒,“不然你也不会费心给她买这个,对不对?”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条秀气的女士项链——当初魏燃借钱时作为抵押,押在傅奕珩这儿的信物。
“我都快把它给忘了。”魏燃接过项链,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不知道想起什么,眉梢挂起怀念,扭头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给她买的?”
“魏溪的。”傅奕珩回答,“你曾经假冒她的名义,千方百计省吃俭用,给妈买了件生日礼物。还你刀子嘴豆腐心,从就这德性。”
“啧,臭丫头跟你倒是亲,什么话都往外。”魏燃有点醋,“这妹妹送你得了。”
“你妹妹我妹妹,有差吗?”傅老师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丈母娘可看着呢,妈我都叫了,妹妹自然也有我的份儿。”
“行行行,都给你。”魏燃笑开了,“那你这个哥哥也操点心,劝劝魏溪那丫头,让她今年务必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多大了都,脸上都起褶子了,回头真剩下了看她找谁哭去……”
“哪有起褶子,三十岁还没到。”
“二八二九,跟三十有什么区别?”
“……”傅奕珩决定不在年纪上转,转移关注点,“刘颖超真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别提了,这俩人都是一根筋,闹了这么些年了,能凑到一块儿得是世界奇迹。”
……
雨渐渐下大了,魏燃最后看了眼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抖抖裤腿站起身:“走吧。明年再来。”
“嗯,好。”
傅奕珩挽着他的胳膊,两人肩并肩,挨得紧紧的,从鹅卵石铺就的径原路返回。
遗像上的女人目送他们走远,她眉眼忧郁,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宿命和愁怨,但当时给她拍照的是她可爱的女儿,所以她勉力挤出灿烂的笑容,一侧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
不远处,一把鹅黄色的伞。
伞下,与她有七八分相像的魏溪立在茫茫雨雾中,穿着她当年也穿过的白色连衣裙,怀抱一束纯洁的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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