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 他自生命之树诞生。

    他收拢柔软的羽翼，蜷缩在生命之树的怀抱里。

    隔着薄薄的光层, 他感受着这陌生的世界。

    这世界很寂静，偶尔才有风过花落的声音。这个世界很温暖，会有一道目光满含期待地落在他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 神圣的光芒终于降临在生命树上，生命树笼罩在圣辉之中, 发出愉悦的震鸣。

    他有些畏惧，但更多的是期待和好奇。

    他焦急地等待着, 直到神将他从光膜中抱了出来。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创造者。他不知该如何描绘与表达，只能把他镌刻在灵魂里。

    神的周身被温暖的圣光包围着, 虽然看不到表情, 但他也能感受得到神的喜悦。

    “是我创造了世界，也创造了你，我的天使。”神把他的身体揽在怀中。

    那时的他已开启灵智, 却并不懂得语言，他很认真地听，用心去感悟, 记下每个细节。

    在神话音落定的时候, 与他分离的天使之卵忽然光芒大放, 倏地自生命之树脱离, 化作一团绚丽的光直射天际，转瞬间广袤而单调的天幕上便出现了一颗耀眼的星辰。

    “天使，天使。”他记住了这个词, 机械地复述着，望着那美丽的星光努力张开六翼，轻轻地拍，激起一片灿烂的光华。

    神：“你是第一个诞生的光属性天使，就叫你路西菲尔吧。路西菲尔——光耀星，这是你的名字。”

    “路西菲尔，路西菲尔……”他抖动六翼，自神的手中飞起，

    他感受到神的目光在追随着自己，他看到他们正在生命之树的顶端，万千光华正飘落在他们脚下。

    世界在看不到的尽头延伸，他第一次看到了这美丽的世界，感受到了喜悦和欢乐，心中澎湃了无穷的欣喜和力量。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只能歌唱。

    歌唱这世界所有的美好，歌唱赋予他灵魂的神祗。

    在他优美纯净的歌声里，无数生命被悄然唤醒。生命之树闪烁着明明暗暗的光，枝杈间浮现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久，悉悉索索的声音演变为海潮般翅膀拍的轰响，亿万的光团脱离生命之树射向天空，像一条逆流的瀑布，倾注于天际。

    与此同时，璀璨的星辰在苍穹中绵延闪烁，缓缓成型。

    这是他一生无法忘记的壮美景色。

    沐浴着星光，路西菲尔思绪翩跹。星空在寒冷的空气中更加纯净剔透，二人在星空下无声地站了许久，好像各有各的心事。

    神忽然：“路西，你在想什么？”

    路西菲尔收回思绪，“我想起了刚诞生的时候。那时的我只会唱歌，唱个不停。”

    路西菲尔回忆着神的样子，那时的他不完全懂得造物与造物主的区分，就是单纯地喜欢他崇敬他。神是理性与力量的化身，但在那磅礴的力量之下，他能感觉到他的温柔，隔着神光，他也能体会到他发自内心的微笑。

    耶和华也陷入了回忆，幽幽：“你的歌声很好听，现在依然是。唱来听听。”

    “已经好久没唱过了。”路西菲尔不由得推脱，那时候的歌算不上歌。

    “我也好久没听过了，唱来听听。”神坚持。

    既然神真的想听，路西菲尔也不再推辞了。吟唱是天使必会的功课，身为炽天使而又深谙乐律的他自然也是这当中的高手。

    他的目光越过冰原停驻在星空和雪山的交界，唱出优美的音节——歌颂这个世界，歌颂神，一切发自本心。

    他的吟唱已更加磅礴大气、甚至有了俾睨天下的味道。这些早已不知不觉由时间刻印在他的灵魂中，他经历了天界秩序的最初创立，经历了光暗之战，经历过创伤的弥合，也独自担当过天界的一切……他毕竟不是从前的天使了。

    一曲歌毕，路西菲尔转回视线，不经意地与神对视。

    耶和华看到了天使目光中流露出的自信和淡然，这是历经磨砺后的积淀，也是一个天使的蜕变。神的瞳中充满了欣赏和喜欢，伸手将路西菲尔被风吹散的长发拢在一处——

    刚诞生的时候，路西的头发也是这般鎏金的颜色，只是还没这么长。

    他终于感受到，时间不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印记，但会改变他的天使。不知不觉这个世界和天使们都在变化，不变的只有他自己。

    不，不知什么时候，他似乎也开始有了改变……

    他松开抓着的那一把长发，忽然将路西菲尔揽在怀里。

    并非欲望的引诱，只是单纯地想要抱一抱他，想要通过靠近来感受他的灵魂。最初的最初，在路西菲尔诞生的时候，他也曾这样抱过他。

    但他明显感到怀里的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下，隔着薄薄的衣物，路西的心核在加速跳动着，他自己也思绪万千。这样的路西……他竟然觉得自己舍不得放开他。

    这样的路西和当初那个天使抱起来的感觉已完全不同，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吧？

    他果然对一手创造的天使动了感情。

    他喜欢在每个朝会的日子看到他站在自己的身边，他喜欢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他还喜欢他庄重而崇敬地叫他“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如此喜欢他，不愿失去他，他享受彼此间的相处，不知不觉把它变成了一种习惯。

    神的拥抱来得突然，虽然这个拥抱在武冠群伦的天使长看来完全可以躲过去，但神的怀抱是不容抗拒的。

    他也不想抗拒。

    “神？”路西菲尔任神抱着，脑中飞快思索着神拥抱他的目的，他的双手不知该放在哪好，只好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都可以推拒，唯独来自神的一切他都心甘情愿地承受，只是有时候也会不知所措。

    一些早已被尘封的感情一瞬间冒了出来，但被他很好地掩饰住了，除了心跳。

    神的温柔一直都没有变，只是他对这淡淡的温柔早已变得习惯与麻木了……

    山巅的另一面，炽天使们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在神降临山顶的一刻，他们就都有所感应了。

    天啊，这是什么情况，不仅炽天使差乌列就聚齐了，神竟然也来了！

    不过神并没有降临在他们面前，应该是和副君殿下单独在一起。

    “哦……神可能是和殿下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梅塔特隆瞅了瞅山的另一面，神的光辉停驻在那儿，那附近也有路西菲尔的气息。

    一直在走神的沙利叶没注意听梅丹佐的话，习惯性地接话：“那边的景色不错，是个谈恋爱的好地方。”刚完，就觉得几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他也觉得自己是在找死。

    梅塔特隆长眉一挑，“沙，你刚才什么？”

    沙利叶尴尬地一笑，马上不认账了，“我刚才什么了？”

    加百列不怀好意地：“是不是谈恋爱，我们派你去查看一下？”

    沙利叶浑身一抖，神对路西菲尔的确是偏爱有加，但这个时候贸然去凑热闹真的不理智。

    “米迦勒，你去看看？”梅塔特隆又开始对米迦勒使眼色。

    米迦勒想起自己看到的幻像，猜到梅塔可能已经知道了幻像中的另一个就是神，马上一本正经地摇头，“你不要拿我开涮，我可不敢拿神和殿下开玩笑。”

    森林之中，雷米尔已遥遥领先其他天使，距山顶只有不远的距离了。但他被魔法阵制造的幻象控制着，无法前进，只能在原地不停地转。

    他的眼前漫布着极致的黑暗，战火与魔法不断，厮杀与喊叫充斥着耳膜。他指挥着天使军团与使魔军团交战，而不远处，拉贵尔正与萨路西斯决战。他想要助拉贵尔一臂之力，身体却好像被一层透明的墙阻挡着，任他怎么努力都飞不过去！

    他知道自己又陷入了轮回，许许多多次，他就是难以取得突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越来越紧张地等待，直到他眼睁睁看着拉贵尔的心脏被萨路西斯刺穿，血染红了的衣襟……

    萨路西斯张狂地站在黑暗之中，长剑上挑着拉贵尔就要溃散的身体，冲着他：“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拉贵尔大人！”

    他终于冲过了那层透明的墙壁，却为时已晚，萨路西斯和拉贵尔的身影已离他越来越远。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万籁俱静，他独自站在黑暗中心，身边没有了战友与伙伴。只有拉贵尔的身影一遍一遍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又一次次地倒下……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还能做些什么？”他跪倒在地，只感到痛苦与迷惑。

    这时，幽暗封闭的黑暗空间落下一丝光，是他看到路西菲尔走入宫殿时落在他发间的光辉，也是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思索时照耀在脚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