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柳若松完全没想过,此时此刻,傅延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行程跟柳若松完全不一样——按照预定计划,他应该先绕路去一趟申城研究所,然后带着他取到的型器材一起回到燕城。
而从申城回燕城,哪怕是在路况完好的和平年代,也需要行车十几个时以上。虽然傅延之前的“四天”应该是算上了他上辈子的实战经验,以及抛开了休整时间后给出的期限,但无论如何,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时间也太紧凑了。
他一定是……一定是根本没休整过,要一刻不停地赶路,才能赶在撤离列车的休整时间里比柳若松更早地到达燕城。
上一次“生离死别”后,满满算还没过二十四时,柳若松还没做好跟傅延见面的准备,冷不丁见到他,整个人都有种应激状态下的僵硬。
傅延的出现像是在提醒他过去的一切,那些噩梦、悔恨、痛苦和自责盘踞在柳若松的心底,汲取着他的爱意长大,生长成粗壮锋利的荆棘。
那些恶意的、不受控制的念头在这一瞬间迸射出来,但又因为有傅延在,所以销声匿迹地缩回角落。
傅延早就看到了柳若松,他在原地等了两秒钟,见对方只是站在楼梯上发愣,丝毫没有冲他走过来的意思,于是自己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微微弯下腰跟身边的岗哨交代了两句什么,然后“擅离职守”,离开了工作岗位,主动迎着柳若松走过来。
柳若松手指微微缩紧,他望着傅延,脑子里却都是上辈子他们俩告别时的场景。
——他实在无法想象,傅延这样的人,到底会痛苦到什么程度,才会主动放弃生命,在他的恳求下寻求解脱。
柳若松不敢深究,他垂落的右手痉挛似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被傅延温暖的体温包裹住了。
傅延握住他抽动的手指,没问他怎么了,而是轻轻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然后一点点地按揉开他痉挛的肌肉。
“疼吗?”傅延问。
柳若松木愣愣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死而复生的次数太多,柳若松直到此时此刻才后知后觉地从那些复杂而狂乱的情绪中咂摸出一点甜味来。
他努力地试图抓住这点庆幸的尾巴想让自己显得开心一点,可惜效用不大,在傅延眼里,他的笑还是很勉强,就像是某种机械化模板一样。
这显然不是个正常状态,傅延抿了抿唇,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柳若松的手,然后带着他走下楼梯,通过长长的一段地下通道,最后停留在一个的临时隔间处。
这里四下无人,也不在撤离通道的路径上,是个很适合话的私密场所。
柳若松像是已经从最初的愣神里缓过来了,他安安静静地被傅延拉着走,甚至还有心情关心他一下。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柳若松轻声道:“时间好赶。”
“我没有去申城。”傅延。
“什么?”柳若松愣了愣:“为什么没去?”
“我在病休,不适合去执行精细任务。”傅延:“因为申城研究所的分析器太精贵了,我身体状况又不好,有磕碰损伤仪器的风险,所以已经申请换人执行了。”
柳若松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傅延顺从地低下头,贴上柳若松的手背。
肌肤相贴的部分传来些微热的触感,感觉确实在低烧的危险线上徘徊。
然而柳若松知道,这点伤病对傅延来,远远轮不到“主动上报”的标准。
“……你实话。”柳若松:“别让我担心。”
“我不放心你。”傅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微微低下头,认真地看着柳若松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再加上你很想见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柳若松张了张口,差点没出话来。
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很混乱的状态里,还没从“新手保护”里完全适应。再加上他和傅延这么多年的相处里,从来没出现这种“为了照顾心情所以放弃任务”的情况,以至于柳若松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延这种“徇私”。
“可是。”他磕绊地:“申城那边——”
“申城那边有许多人可以接手任务——特警、演习部队、还有其他路过的兄弟部队。一号让我去只是抓到我了随口一,换个人去拿东西也没什么差别。我对任务来不是唯一选项。”傅延认真道:“但是对你来是。”
柳若松跟傅延交握的那只手又不自觉地往回抽了一点,被傅延温和地按住了。
“你这一天都很不对劲。”傅延微微收紧手臂,放轻了声音,很柔和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柳若松不太想,他跟现在的傅延之间相隔的远不是一次生死那么简单,他们之间隔着两次失败的尝试,两条世界线,还有八年多的空白。
八年已经是许多人最好的青春了,如果一天一天掰开来算,那应该是很漫长的一条轴线。
这其中有那么多担惊受怕,互相扶持,以及只有他们俩能明白的相依为命。
可现在的傅延不记得那些事,于是全世界里只剩柳若松一个人心里沉甸甸地装着那些折叠的时间,哪怕对傅延都不出口。
傅延轻而易举地看出了柳若松的逃避,他用一种包容的目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若松,你也重来了吗?”
柳若松猛然一怔。
在第一次重启里,傅延试探过他好几次,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明确地把这句话问出来过。
从柳若松第一次重启之后,他们就一直遵守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时间节点的来临时自然地重新握起手,享受隐秘的重逢。
这是傅延第一次开口询问他——却同时发生在傅延的“第一次重启”之后和柳若松“决心改变”之后。
一个正准备开始,一个却已经看过了所有被动的选项。
柳若松忽然感受到一股错位的荒谬,但他又隐隐约约感觉到欣喜,好像他终于有机会弥补傅延第一次重启时独自走过的那条漫长的独行路。
他的沉默给了傅延答案,傅延心虚又愧疚,他迟疑地伸出手,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柳若松的脸。
“不是第一次了。”傅延:“对不对?”
柳若松惊讶于傅延的敏锐,傅延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先一步解释道:“我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如果是那样……你不会是这个反应。”
傅延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伤感,他用拇指抹了一下柳若松的脸,难过地:“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骨子里有多坚强——所以一定是发生了更不好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柳若松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他的眼神凌迟。
“别问了,哥。”柳若松轻声细语地:“我不想……不想跟你这个。”
“为什么?”傅延问。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但是——”柳若松试图从自己混乱的、无法控制的情绪里尽可能挑出理智的部分摊开给傅延看:“但我可能控制不太住自己。”
“你可以怪我。”傅延断他:“如果让你难过、痛苦的根源是我本人,你可以随便怪我——你有这个权利,我愿意给你这个权利。”
柳若松沉默下来。
“很多事情是没有对错的。”傅延:“我曾经告诉自己,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爱重你、保护你、尊重你,让你永远没有委屈受——但我没做到。”
傅延顿了顿,补充道:“从第一次开始,我就没做到了。”
“……你非要这个吗?”柳若松声音微微变冷。
他像是终于从那种潜意识伪装出的“正常状态”中脱身出来,整个人染上几分阴郁的味道。
“不要苛责自己,也不要把我的责任转移到自己身上。”傅延:“我愿意承担你的情绪,好的、不好的。我不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但我有自信,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话音未落,柳若松已经扑了上来,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傅延吃痛地嘶了一声,他下意识搂紧柳若松的腰,向后踉跄了一步,后背轻轻磕在水泥墙面上。
柳若松咬得很用力,隔着一层薄薄的作训服,他甚至尝到了一点血腥味,不知道是来自傅延还是来自他自己。
傅延的呼吸停顿一瞬,但又兀自忍住了。
“是你自己非要提的!”柳若松咬着牙含糊道:“我不同意,我从来都不想同意!”
傅延能感受到到某种温热的液体顺着柳若松的脸颊落在他肩膀上,烫得他浑身颤。
他肩膀疼,但是心里更疼。傅延不敢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柳若松这么崩溃,但他心里清楚地明白,这一切跟他脱不开关系。
“为什么偏得是你呢。”柳若松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只有语气里的狠劲让人心惊,他似乎没算让傅延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决定了一切:“……我不会再把你交给任何人了。”
“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