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他们都……丢下我。”
邵秋平安回来的消息不是秘密。
临省的车带着邵秋回来时,正好在军区外的安置所进行中转和隔离检查。他们的车队在安置所中心的空地上停靠,邵秋从末尾的那辆车上下来,身形消瘦,表情阴郁,沉默得有些吓人。
邵学凡扒着窗台看了他半晌,也没见他的目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他安静地躲在人群后,倚着半开的车门拨动着平衡锁,像是已经从这个世界抽离了一样,不肯跟任何人话。
柳若松的威胁还言犹在耳,邵学凡提心吊胆了这么长时间,很怕邵秋真的在不知名的地方已经残遭毒害。
现在看见邵秋回来,他心酸的同时又忍不住觉得高兴,精神状态都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欣喜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他不确定邵秋愿不愿意见他,但邵学凡总觉得,生死一瞬间走过来,邵秋总会对人生有更多体悟,不再像之前那么任性。
邵学凡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和邵秋分开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再多的怨气,都可以在时间中被抹平。
他现在已经长大了,邵学凡想,他应该明白我。
邵学凡不被允许离开安置所进入军区,但个人自由倒没有被完全限制。柳若松这一年来越发忙了,渐渐地把他忘在脑后,已经很久没有关照过安置所这边的巡逻岗位了。
安置所中央的空地区离邵学凡居住的公寓楼不远,他换了身新体面的衣服,紧张地抹了抹衣领,然后在门把手上挂了一个外出的牌子,离开了公寓楼。
临省的外勤队这次来燕城,除了要送邵秋之外,也要交换两地军区的相关情报。
那边的研究人员比柳若松的进度更慢,但胜在研究方向不同。他们已经初步解析出了土壤、植物和丧尸病毒之间的感染关系,研制出了一种定期净化土壤的药剂。
这种药剂对于收留了大量幸存者的基底和军区相当有用,所以这次来,他们也带来了一批药剂和一些相关的研究样本,准备交换柳若松手里的B-92阻断剂回去。
这些样本有几种带着一定的危险性,不能直接进入军区,只能等着实验楼来人接管。
大大的箱子在安置所中心的广场上堆成了个一人多高的山,外勤队的队长正对着单子,最后清点里面的样本数量。
邵秋对这些漠不关心,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太阳晒得头晕,于是皱了皱眉,准备回到车里去躲一会儿,等到来人再。
他刚弯下腰把后座上堆的型试剂盒拿出来塞进那堆山里,正准备掉头回去,就听见身后有个人试探而心地叫他的名字。
“……秋?”
邵秋回头一看,才发现邵学凡站在广场一角,扶着旁边一根通讯杆,艰难地往台阶上走。
他穿了一件深色的毛衣,衬衫领子从领口折出来,但或许是因为出来的太急,衬衫的衣摆一半塞在了毛衣里,一般还露在外面。
邵秋眉头猛然一跳,表情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他一句话都不想,重重地甩上车门,准备绕过面前那堆东西,去坐车队最前头的那辆车。
“秋!等一下!”邵学凡急了,踉跄地走上来,想要去拉他的胳膊:“我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
邵秋脚步微顿,像是听见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话,他转过身来,冲邵学凡冷笑了一声。
“我挺好的。”邵秋的声音像是用粗粝的砂纸磨过,听起来嘶哑又干涩:“比你强多了。”
不知道是药剂回溯的原因,还是邵学凡的出现诱发了邵秋药理性的PTSD,他又开始感受到了LSD的药物反应。他手脚发软,眼前出现大片的色斑,但思维却异常地活跃起来,导致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病态的亢奋。
“你怎么在这?”邵秋高高地挑起眉,讥讽地笑了笑:“怎么,你的‘理想’和‘未来’没能在丧尸嘴里救下你吗,还是你为人类进步的大义不管用了,所以才落在这里,给人洗衣服做饭看孩子。”
邵学凡的痛处就是一身能力无处施展,也不知道邵秋不愧是他的儿子还是怎么,一开口就戳到了他最狼狈的地方。
“我只是来关心你一下。”邵学凡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支吾着,像个不被人待见的可怜老人:“……到底我也是你父亲,你没必要一见面就这么难听的话。”
邵秋冷冷地笑了一声。
“阿宁死了,你知道吗?”邵秋忽然。
邵学凡愣了愣,他似乎有些意外在邵秋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什么。
“你方思宁?”邵学凡问。
“他是你的学生,这辈子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我都多。”邵秋看着他疑惑的表情,只觉得好笑:“你连他死了都不在乎,还能在乎我?”
“那怎么能一样。”邵学凡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你是我儿子,我们俩——”
“我是你儿子!”邵秋像是被戳到了痛脚,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你现在知道这件事了!二十几年前你干什么去了!你丢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句质问仿佛古钟骤鸣,邵学凡脚步一晃,摇摇欲坠地扶住了身边的通讯杆。
这边的骚动大的引起了外勤队的注意,几个年轻的队员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了两眼,但很快被队长揪了回去,耳提面命地叫他们别管闲事。
他们自知跟邵秋不熟,不太好意思听他的秘辛,于是故意往远处躲了躲。
“我……”邵学凡:“我是为了人类的未来。秋,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人类总会要进步,否则时间长了是一定会被自然界淘——”
“邵学凡。”邵秋冷冷地断他:“别在这摆亲爹的谱了,在你眼里,我和妹妹就是你的累赘。”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邵学凡:“我是不得已——”
邵秋又冷笑了一声。
“我和她没什么不一样。”邵秋:“都是你的实验工具而已。”
“你们俩怎么能一样呢?”邵学凡觉得要疯了,他好像永远没法理解邵秋的脑回路,只能苍白地解释道:“她那时候已经死了,可你又没有——”
“邵学凡,你不用在这解释。我也好妹儿也好,没人稀罕你的道歉。”邵秋猛然断他,他声音哑的厉害,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你但凡有点感情,也不会有胆子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脸色很不好,瘦得也很厉害,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腕能明显看出凸起的腕骨关节。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但因为情绪激动,脸上染上了点点红晕,显得有些病态的脆弱。
他替方思宁感到不值,也为他自己、甚至于早就夭折的妹妹感到不值。
邵秋被药剂和营养液消磨了一年多的身体经受不住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他的病理状态越来越严重,左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浑身冒出一层又一层冷汗。
有那么一瞬间,他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也分不清自己在跟谁话,又为什么这么难过。
邵学凡的唇瓣剧烈地哆嗦着,他心痛不已,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邵秋永远有这么大的分歧。
人死后就是一堆碳基元素,跟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比。他就算再疯,也不可能把亲儿子当试验品。
“你不能这么混淆逻辑。”邵学凡:“这根本是两码——”
他迫切地想让邵秋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只是他话还没完,突然被一声急喝断了。
“邵学凡!”
人群被两边拨开,傅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色沉得像是能拧出水来。
柳若松跑着跟在他旁边,灵活地绕过一大堆样本箱,蛮横而坚定地伸手一拦他。
“你来干什么?”柳若松冷笑道:“没被关够是吧。”
邵学凡对柳若松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次会面,他心眼里有些怵这个玄乎的年轻人,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没敢话。
傅延不擅长跟胡搅蛮缠的老人纠缠,他皱着眉从后面托了一把邵秋的后背,然后伸手在他后颈处一摸,摸出了一手冷汗。
“邵秋?”傅延拍了拍他的脸,低声喊他。
“……队长?”
邵秋茫然地睁大眼睛,从斑驳的色块中努力辨认出傅延的脸。他刚才还耀武扬威跟邵学凡势均力敌地嘴仗,现在骤然看见傅延,忽然觉得满腹的话都噎住了,只剩下酸苦的难受来。
“方思宁死了。”他颠来倒去地:“我没保护好他。”
“我知道,知道,别想了。”傅延着弯下腰,把他胳膊往肩上一搭,将晃悠悠的邵秋干脆地背了起来。
邵秋的精神在方才一场暴怒中消磨殆尽,他安静地流下两行眼泪,头一歪,昏在了傅延背上。
“队长。”昏迷前,邵秋含糊不清地跟他抱怨:“……他们都……丢下我。”
傅延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觉得不好受。
“若松。”傅延叫他:“别跟他了,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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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父子关系,客观看待(不提邵学凡对傅哥的做法)的话,只单单对于邵秋,邵学凡是有自己的逻辑道理的,他个人觉得妹妹的情况跟秋不一样,“把尸体做研究”和“杀死活着的亲人做研究”是两码事,他做不出来,所以就无法理解秋为什么要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当然这是因为他本身情感淡漠),不相信他的好意。这是他们俩的核心冲突,是完全解决不了,以后也不会解决的XD。至于秋,他是从感情的角度出发的。关于他对邵学凡的态度,在第一次重启里柳跟傅哥有过一次聊天,其实秋之所以对邵学凡这么应激,就是因为曾经一直对他有所期待(虽然秋自己不承认),所以他后来才被这种期待背刺得那么严重。以及这里是个伏笔XD,可以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