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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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枫的病房就在傅延隔壁,贺棠耳朵尖,短短几秒内就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针剂递给柳若松。

    短短一会儿,傅延已经折腾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眼神茫茫然没有焦距,瞳孔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流下的汗浸到了眼睛里。

    柳若松本能地不想相信前者,匆匆忙忙地给傅延注射了一针安定。

    药剂让傅延被迫稳定下来,他艰难地喘息几声,慢慢松下了力道,重新陷入昏睡中。

    沉甸甸的重量落在柳若松怀里,又像是落在了他心上。

    “柳哥,你受伤了?”贺棠突然声惊叫道。

    柳若松自己也出了一身汗,刚才搂着傅延时,肩膀上还蹭到了不少血迹。他的作训服外套昨天洗了,今天身上罩着一件从医务室临时借的白大褂,血迹蹭在上面十分明显。

    柳若松愣了愣,侧头看了看自己锁骨上的血痕,连忙摇了摇头。

    “没事,从傅哥身上蹭上的。”贺棠。

    “队长……这是怎么了?”贺棠闻言松了口气,凑到床边探头看了看傅延,担心地问:“要不要找医生?”

    “不用,生命体征都稳定。”柳若松嗓子有点哑,他无力地摇摇头,道:“明天早上再吧。”

    贺棠见他也一脸疲惫之色,于是没什么,点了点头,帮着柳若松把傅延安放回了病床上。

    “那要不后半夜我替你看着?”贺棠:“柳哥,你去歇会吧。”

    “不用。”柳若松摇了摇头,冲着贺棠勉强笑了笑:“你还得看着你哥呢,我再守半个晚上,实在不行,等天亮了让邵秋来替我。”

    “那行。”贺棠还是有点不放心:“如果有事你就叫我啊,我就在隔壁。”

    “知道了。”柳若松:“快回去吧,晚上冷,加件外套。”

    贺棠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隔壁病房里,贺枫也被这动静吵醒了,贺棠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拧亮了床头灯,自己坐了起来。

    他被培养皿踹裂了三根肋骨,胸口绑着固定带,病号服只随意扣了两个口子,衣襟处露出大片的白色绷带痕迹。

    “队长怎么了?”贺枫问。

    贺棠坐回病床旁,伸手给他拢了拢衣襟,顺便把隔壁病房的事儿跟贺枫了。

    末了,贺棠咬了咬唇,声:“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嗯?”

    “不知道,不出来。”贺棠撇了撇嘴,道:“就是一种感觉……?我总觉得柳哥和队长他们俩之间,好像有一种特殊的秘密气氛。也不是夫妻之间那种亲密感,而是我总觉得,他们俩好像对很多事都心里有数,有一种没理由的自信。”

    “比如呢?”贺枫问。

    贺棠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有比如,我也不出来具体什么事。”贺棠:“如果你非要问我,我只能是气氛,或者感觉之类的。”

    “柳哥就算了,我不了解他。但是队长这个人,又谨慎想得又多,从来也不横冲直撞的。”贺棠:“他也让我有这种感觉,就很奇怪……哥,我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的?”

    贺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是也没不是。

    贺棠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这种直觉有时候会转化成危机意识,玄得不行。贺枫没有武断地否定她的猜想,只是问道:“你觉得是不好的事吗?”

    “那倒没有。”贺棠懒懒地往前一趴,趴在贺枫腿上,扬起脸看着他:“我就是随便一。”

    “那就不用太在意。”贺枫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丫头片子,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你,一天到晚想得那么多干什么。”

    贺棠没好气地拍了一把他的手背,作势鼓了鼓脸,磨着牙“威胁”道:“我不是孩儿了,游隼中校,我的服役年限已经算是个老兵了。”

    贺枫弹了一下她的脑瓜崩。

    “你就是升到少将也没用。”贺枫:“公是公私是私,只要这个队里还有我,你就永远是个丫头。”

    贺棠撇了撇嘴,捂住脑门,声哼哼:“那也不能都是你和队长来扛啊,游戏还有个轮换制呢,都你们往上顶,时间长了磨坏了咋办。”

    “那时候就再退休的事。”贺枫看向雪白的墙壁,幽幽道:“等到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再站出来吧。”

    隔壁病房内,柳若松反锁了病房门,然后从应急柜里取出药箱,重新坐回了床边。

    他把傅延肩上开裂的伤口重新包扎好,然后拉高被子,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傅延在睡梦中也不大安稳,他眉头紧锁,脸色惨白,身体时不时会病态地痉挛一下,又很快被镇定药物控制住。

    柳若松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缓缓伸手握住傅延被子下微微发抖的手,弓着背把额头递了上去。

    当着贺棠的面,他不敢表露出什么,现在夜深人静,独剩他一人清醒的时候,那些情绪才后知后觉地返上来,如凌迟一般一寸寸剐着他的心。

    柳若松疼得喘不过气,他断断续续地抽了口凉气,用力地把身子弓起来,下意识捏紧了傅延的手。

    刚才傅延醒来的场景历历在目,柳若松不敢回想,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在脑子回放刚才的情景。

    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非要的话,他只觉得傅延像是被什么东西碎了。

    从到大,从柳若松认识傅延开始,他就从来没有主动跟柳若松诉过一次苦。

    他坚韧又理智,仿佛天塌下来都压不断他的脊梁骨,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从来都是给所有人当主心骨的那一个。

    柳若松曾经戏言,佩服他的“钢铁神经”。这话一半是调侃,一半也是真心佩服,因为他从没见过傅延崩盘,他好像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稳如泰山的那一个。

    无论情形多差,他总能给所有人当后路。

    可刚刚,他就像一块成色质朴硬玉,被命运毫不留情地碎了。

    柳若松本能地不想用“破碎”来形容傅延,但一贯擅长创作和共情的他脑子里一时竟然想不出别的词。

    柳若松曾经看过一部电影,一个年轻母亲丢了自己的孩子,苦苦寻找二十年,最后发现她就住在丢失地一百米外的筒子楼里。

    二十年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们没有一次遇见。

    命运好像就是这样的东西,人在命运下会显得非常渺,无论怎么拼尽全力地挣扎,如果它想要伤害你,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甚至它都不需要刻意安排什么,只要轻巧地几个“巧合”,就能让人留下深切的伤痕。

    柳若松捏紧傅延的手,深深地攥在自己的掌心。

    他难受又心痛,却没有流泪的冲动——他已经不想再哭了。

    眼泪没有任何用处,如果傅延真的“破碎”,那就他只能用更强势的态度去面对傅延,好给他一个可靠的支撑。

    柳若松靠着傅延的手缓了一会儿,然后松开他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从药箱里翻出一针营养针,撸高了袖子下去。

    从此以后,不管傅延怎么样,我就不能倒下了,柳若松想。

    他把空针管丢进医疗器具回收箱里,然后给傅延拉高了被子。

    但渐渐地,柳若松发现傅延越睡越不安稳,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好像本能地想挣脱被子。

    柳若松皱了皱眉,试探性地把被子往下拽了拽,见他眉头松了一点,好像舒服了一些,但还是不大好受的模样。

    柳若松不知道要怎么帮他,急得陀螺似地转了两圈,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床边,试探性地推开了一点窗缝。

    D市地处东北,现在深夜时分的温度已经接近零度,冷风忽地顺着窗缝卷进来,柳若松冻了个哆嗦,下意识转头往病床的方向看。

    傅延显然比方才放松多了,他眉头略略舒展,重新睡了过去。

    柳若松握着窗户把手,心里好像又被人凭空砍了一刀。

    他怕热,柳若松想。

    上辈子的结局在他的潜意识里留下了烙印,所以哪怕重来一次他不会带有任何伤痕,记忆里却还记得那种疼。

    柳若松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件事,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傅延重新提起上辈子。在傅延重启前,他无数次想要那个完整的“他”,可此时此刻,看着傅延这样,柳若松又恨不得他没有这么“完整”。

    如果让他顺心的代价是要傅延背负这样的痛苦,那柳若松宁可不要。

    北方的夜晚风太硬,傅延伤还没好,柳若松不敢一直开着窗,于是等了一会儿又把窗户推上,只留下窄窄的一道缝隙。

    他坐回病床边,想起傅延醒来之后那个环视病房的眼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急忙在衣柜里翻出一条三指宽两米长的布制束带,在傅延眼睛上绕了一圈,遮住了他的视线。

    傅延每次重启,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混乱期。柳若松现在想想,他刚刚可能是根本没分清现实和上辈子,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实验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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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傅哥重启是不带伤的!是因为精神状态问题导致的神经痛【心疼.jpg】还有就是因为傅哥刚醒来人迷糊,没反应过来已经重启了,看到病房以为自己没死成又回去了,叠加buff导致的心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