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番外之梦境疗愈(4)
沐浴更衣之后,林亦然在二楼包间见到一方怯怯的身影——许是锦衣玉食的缘故,霍哥在这个世界的身材更高大威猛了许多,简而言之就是贴膘了,不过他看上去却有种罕见的少年人的神气,哪怕两人的初识也未曾见过的,林亦然感到饶有兴味。
霍哲毅见对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免更觉羞涩拘谨,他并不知自己身在梦中,所见所闻莫不真切备至,而林亦然在他想象中也比原先精致美丽了数倍——那自然是滤镜作祟的缘故。
狭的空间简直容不下他健硕身躯,霍哲毅清了清喉咙,努力缩自身存在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些什么,是先自报家门?未免太过无趣,可若聊些别的,两人本就是初识,对彼此兴趣爱好一无所知,也实在摸不着头绪。
林亦然故意晾了他一阵,方才缓缓开口道:“公子不饮茶么?再放怕就凉了。”
霍哲毅如蒙大赦,赶紧端起桌上杯盏,本欲一饮而尽,然则茶饮甫一入口便烫喉得慌。又怕喷出失礼,咬牙咽了下去。
却原来这楼里机关巧妙,凡茶饮底下都有暖炉托着,霍哲毅头一回过来,哪里识得其中关窍,反而吃了苦头,幸而他皮糙肉厚,倒也不觉得如何难受。
只是气氛愈发尴尬。
林亦然了个呵欠,眼看外头华灯初上,便趁势邀请,“天色已晚,公子您不累么?”
霍哲毅环顾四周,实在这间静室布局壅塞,除一方锦杌外,并无其他栖身之处,唯独林亦然所在的那张软床,轻罗曼曼,云遮雾罩,端的是靡艳非凡。
林亦然还故意散了散领口,露出白玉般肌肤,“公子如不嫌弃,不妨在榻上共卧。”
这便是邀约的意思了。
霍哲毅面红过耳,他不惯风月场中事,起初为琴声吸引,本欲觅个知己良人,并不想将之当成生意,那未免有辱斯文。
林亦然见他面露抗拒,却微微怔了怔,转念又笑起来,想不到霍哥梦中还会戏瘾大发,不但自己扮成雏儿,还算在青楼谈一场清清白白的恋爱——这人怪有意思的。
眼看对方抬脚欲走,林亦然生怕他跑了,忙柔声唤道:“公子见谅,是我冒昧。”
霍哲毅穿着靴袜的脚硬生生刹住,虽然心灵有些失望,看起来身体倒很诚实。
林亦然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黯然来,“公子以为我宁愿操此营生么?我自幼流落至此,无父母亲族庇护,所习所学皆烟花之技,不以色示人又能如何?”
本来快刀斩乱麻破除心魔了事,哪知霍哥偏不上钩,林亦然只好陪他演一场“卖油郎独占花魁”。
他扮起楚楚可怜也是颇有韵致的,清凌凌的眉目,半点不显矫揉做作,有的只是无限凄楚。
霍哲毅果然动容,迟疑片刻,道:“你就不能离了这揽月楼么?”
林亦然唇边苦笑,“得容易,李叔栽培我这么个人才,所费银钱不知凡几,焉能轻易放我离去?今日的排场你也见着了,不过一夜风流便讹了三千两,倘若我自赎其身,怕是万金都未必能够。”
霍哲毅默默在心底算了一笔账,若他想帮忙,指望瞒过府里耳目是不可能的,万金实在不是个数目,但,要他眼睁睁看着此人沉溺在泥潭里,他也实在不忍。
林亦然把皮球抛过去,这会子便见好就收,搵了搵眼角道:“公子亦无须为我忧愁,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横竖入了这行当,再谈什么诗书礼义未免可笑,无非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他上前掩上门,将他带到帐中,软语道:“公子虽义薄云天,我却不能结草衔环以报,值此良宵佳节,愿奉一夕之欢,以偿你我知遇之意。”
成婚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霍哲毅的敏感所在,林亦然轻而易举便挑起了他的欲念。尽管霍哲毅极力推拒,却还是在这清倌人手上缴械投降——嗯,尽管时间短了点,作为童男子而言也算不错了。
事毕之后,霍哲毅匆匆起身穿衣,本待就此离开,想了想,还是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道:“此为上等美玉,如有不时之需,可拿去钱庄票号兑换银钱,无往不利。”
到底还是怕他衣食无着,尽管萍水相逢,霍哲毅却总觉得自己与此人冥冥中有种极深刻的联系,剪不断理不乱。
林亦然含笑纳入袖中,“不送。”
他表现得这样轻车熟路,自然旨在测试对方心意——若霍哥认定他是个贪财重利的浮浪子弟,那这段关系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不过他总觉得,霍哥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日之后,霍哲毅足有半月没来。林亦然也不着急,依旧安之若素,楼里的同行倒是坐不住了,纷纷过来劝诫,似这等拈花惹草的男人,别指望在他身上交托真心,犹如飞蛾扑火,自取其祸。纵使霍公子愿意倾尽家财赎身,老侯爷也断不会许他胡来,折腿都还算轻的。
任凭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林亦然只安心闭门谢客,那三千两银子的开门红已抵得楼里半个月的出息,他认真告起病假来,旁人也拿他没奈何。
李叔婉转劝他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意下还是该另谋后路——入了这风尘行当,他吃的盐比旁人吃的饭还多,纵使图财,也不愿楼里的这些弟子步他后尘,年轻的时候他何尝未风光一时?如今照样落得色衰爱弛,孑然一身,可见贱籍之中无论男女,都不过慢慢沉沦罢了。
林亦然淡淡道:“他还会来的。”相当笃定的口气。
李叔自然不信,少年人的山盟海誓就如镜花水月,半点做不得数,不过他还得仗着林亦然吃饭,自然也不愿得罪狠了,且世间向来物以稀为贵,林亦然开-苞便卖出了三千两身价银,李叔自然视为奇货可居,不肯轻易跌了价钱,索性由他我行我素,引得一众王孙公子垂涎不已,从中牟利。
不过他也只给了一月之期,若一月仍不见霍公子踪迹,那时可不能如眼下这般自由了。
将将二十来日,霍哲毅果然再度造访,这回他奉上的礼物是一尊绣佛,晶莹玉质在五色丝线映衬下,华光耀目,摄人心魄。
李叔得了好彩头,自然喜不自胜,一叠声地命童将客人引上楼去。林亦然却注意到他衣衫破败,襟下还有斑斑血痕,心下不禁略觉蹊跷。
入座之后,霍哲毅方艰难开口,“我是从家中逃出来的。”
原来那日归家之后,他便向双亲提起要为一个倌赎身之事,霍老爷不出所料勃然大怒,亲自下手责了数十鞭,还将他关押到柴房里,不许见人,他是趁着夜半防守松懈才挣脱了枷锁,越壁而出。
至于那尊绣佛,则是他身边仅余的财物,如今已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
林亦然默然,“你眼下待如何?”
有家不能回,有屋不能住,总不能在揽月楼过一辈子,何况,纵使林亦然肯帮忙遮掩,那些同僚却都不是好相与的,只怕没几日就得捅到李叔那儿,到那时,恐怕更加难堪。
霍哲毅鼓足勇气望着他,“大丈夫何患无家,我想离开京城,到边塞去求一番事业。”
这些年始终浑浑噩噩,文虽然不成,好歹还有一身武艺,以前是想着父母在不远游,霍家的家业尽够他吃穿不愁,如今他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浅薄,唯独先习得自立,才能独善其身,家中那些人也不会看轻他。
林亦然轻轻颔首,“男儿志在四方,很好。”
亲自为对方斟了一盅美酒,“祝你前程似锦,衣锦还乡。”
霍哲毅梗脖咽下,喉咙里热辣辣的,倒助长了些胆气,他紧张地望向对面,“你愿意跟我走吗?”
林亦然故作吃惊,“我?”
心下倒觉得好笑,还以为照霍哥梦里这么个蹉跎脾气,少得一年半载才能吐露心声,哪知不过见了两面就来示爱了——真是个愣头青,不过,也很讨人喜欢就是了。
霍哲毅低垂眼睫,他知晓自己此言过于冒昧,但自那日惊鸿一瞥之后,他便魂牵梦萦,情不能已。纵使此刻捉襟见肘,身无分文,他还是勇敢地出那句话——接不接受是人家的事,可若问都不问一句,他想他会抱憾终身。
当然他已做好铩羽的算,边塞苦寒,风沙漫天,连他都没把握能闯出番事业来,林亦然自幼起居优渥,更受不得那些辛苦——也许他根本不过将他视为诸多嫖客中的一个,用银钱是换不来真心的。
霍哲毅黯然起身,准备离开揽月楼,投身他的抱负之中,哪知身后却传来清脆的一句,“我答应你。”
霍哲毅愕然回头,林亦然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欢喜,他不禁微笑起来。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京郊一处偏僻旷野里,两人正深一脚浅一脚相携而行。尽管这具身躯异常柔弱,林亦然心里却是极兴奋的。原以为要费很大的力气,哪知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当,用不着他如何引诱,霍哥就自发自觉地邀他私奔了——真如天雷勾动地火。
霍哲毅则神志恍惚,如同在梦中一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会轻易答允他的提议,也许他是在作弄他?不,这对他也无甚好处。但,短短一月之间,果真能产生如此深情厚谊么?
林亦然忽然轻轻哎呀了一声,霍哲毅忙回头望去,但见他扶着脚踝,清俊眉峰微微蹙起,想是方才在乱石上扭着了。
此地也无医馆,只得先到前方镇落脚,霍哲毅不过犹豫一瞬,便道:“不若我背你走?”
林亦然正要推辞,忽觉足下一空,身子已被人拦腰抱起。
霍哲毅不做过多解释,只道:“这样更快些。”
唯独赤红的耳根泄露出他心中情绪——这样软玉温香的接触,怕是巴不得。
林亦然趴在他坚实后背上,心里有种奇异的充实的感觉,这样的亡命天涯,或许也不算什么坏事,反而别样刺激,只要能和霍哥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他都甘之如饴。
可惜霍哥的梦做不了那么长,两人还未照计划赶到预定的集市,身后便传来追逐之音,马蹄声踏踏,脚步喧嚷,也许还不止揽月楼的杂役,连南明候和东平伯两家的人也来了。那一伙纨绔子弟向来贼心不死,让出初夜权便罢了,如今霍哲毅还想带他们看准的猎物私奔,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为知晓是在做梦,林亦然倒还稳得住,霍哲毅的颈子上却冒出密密匝匝的细汗,他自己倒还无妨,拖着个人可寸步难行,且一旦落入他们之手,林亦然这样细皮嫩肉,哪里禁得起私刑拷?
霍哲毅脚步不禁松懈了些,算放林亦然逃走,他自己留下独自面对——本来也是他擅自拖他下水的。
然而林亦然却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坚定地道:“霍公子,你我虽是萍水相识,却倾盖如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不走,我也不会走。”
霍哲毅不禁百感交集,他立意带他私奔,或许仅仅出于一时的头脑狂热,连他都不敢保证今后会是什么日子,然而肩上的这个人却毫无挂碍地信任着他,这令他倍感愧怍。
他又哪里晓得,林亦然并非对他一见钟情,实在是已相爱了七八年了。
林亦然眯起眼睛量周遭,火光越来越近,他心中的决定也愈发清晰,遂指着密林中的一处道:“往那边走。”
霍哲毅毫不怀疑他的话,此时此刻,他们早已一体同心。霍哲毅不顾衣衫褴褛,任凭杂乱尖利的树枝刺破皮肉,也要护得肩上人万全。
然而,林亦然为他所指的却是一条绝路,越过密林,眼前赫然是一处悬崖,壁立千仞,乱石嶙峋。
脚步声已到跟前,李叔阴沉着脸,“姓霍的,你想带他到哪儿去?”
南明候与东平伯的两位公子亦捶胸顿足,苦心孤诣劝眼前佳人,指望他回头是岸。
林亦然懒得理睬这些闲杂人等,只微笑望着那方坚毅面孔,“霍哥,是你将我从泥沼中拯救出来,我喜欢这样的收梢。”
他引用了张爱玲在霸王别姬中的句子,霍哲毅虽没听过,但却奇迹般的懂得,不能同生,那就共死,或许,这对他们来是最好的结局。
林亦然隔着腰捏紧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崖上的风阵阵吹来,肌肤散发着凉意,他的胸口却炽热难言,心更是如在岩浆,迸发出澎湃的烈意。
霍哲毅的脸色平静如水,他也轻轻反扣住林亦然的手掌,道:“抓紧了。”
林亦然向他含笑点头,接着,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纵身一跃——
这处悬崖格外高邈,又或者人在睡梦里本就下落得慢,林亦然仍短暂的保有意识,他与霍哲毅两两对望,本该是如梁祝化蝶般悲壮的场面,然而他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冒出那张上官坏坠崖的表情包,林亦然于是扑哧一笑。
霍哲毅立刻觉得了,狐疑道:“怎么?”
“没什么。”林亦然摇摇头,依旧躺在他臂弯里,“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好。”
霍哲毅心跳如擂鼓,不过顷刻之间,两人的下落加速了。
林亦然:……就,真的很随意啊。
*
看着再度攀至巅峰的脑电波图像,陆子皓如实做好记录,如他所料,第二阶段也进行的不错。林亦然果真是有点本事的,不枉他跟老霍朝夕相处近十年,简直可是老霍肚子里的蛔虫。
这样也好,任务快些完成,他也好早点解脱,谁有空管他们痴男怨男的闲事。
不过,看着记事本上那个稀奇古怪的人名,陆子皓还是决定不耻下问,向岑济南发了消息,“你知道上官坏这个人吗?”
林子在梦里都还念念不忘,不见得是旧情人吧,又或者精神出轨——老霍头上不会真多出顶绿帽子吧?
岑济南鄙视了一番这个跟不上时代的老男人,方才慷慨大度的发来答案,却原来是一个极度浮夸的表情包:上官坏坠崖.jpg
陆子皓一口咖啡喷在屏幕上,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的影视剧进步成这样了,从前的演员能把喜剧演出悲剧美,现在的人合着是把悲剧当喜剧演么?
用湿巾擦去屏幕上的污渍,陆子皓方认真回道:谢谢解答,顺便一提,我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了。
言下之意,希望对方做好准备,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岑济南:……他忽然也很想去跳个崖,这都什么事呀
作者有话要:
下章化身蜜蜂~
ps.建议大家可以先攒一攒,等番外全部完结再过来看,大约本月20号之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