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然再度醒来，周遭早已没了火场的灼热，反而格外清冽。

    其时应该是夏天，他住的这间房却摆着冰盘，放着风轮，还有一二童在伺候扇——这在古代就不可能是寻常人能享受的生活。

    通过那股粘稠滞重的香味，以及外面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林亦然判断自己应该是来到了第二个世界，生在青楼，身为倌。

    原身这时候差不多已成名了，当然走的是气质路线，卖艺不卖身。但，既入了这行当，就不可能绝对出淤泥而不染，林亦然看着身上那件比窗纱还透的衣裳，心想还好霍哥不在这里，否则只怕立刻就该去冲凉水澡了。

    林亦然却不爱这样卖弄，皱眉从衣橱里取了件稍微严实些的绿衫子出来，不管怎么，他是来哄霍哥开心的，穿着扮还是保守点好——等两人私下独处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童谨慎地道：“公子，楼里的哥儿都不是这么穿的。”

    林亦然懒得与他嘴仗，“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只管听我的便是。”

    童便不言语，心想林公子如今名声大了，脾气也跟着大了——还真当自己是块宝呢，不过是卖多卖少罢了。

    虽然尚未开-苞，不过是待价而沽，等着卖个好价钱，倒要看看那时他还能否笑得出来。

    林亦然换好了衣裳，就让童去请李叔过来。

    正如青楼里多半有位“妈妈”，他所任职的这间倌馆也有个男妈妈，兼职龟公，因他姓李，楼子里的人便都唤他一声李叔。

    李叔事务繁忙，寻常人叫他他还未必肯应，但林亦然在他看来截然不同——他从就买了这批男童回来，悉心栽培，林亦然虽非相貌最出色的一个，但却是其中气质最干净的一个。

    要知这等风月场所，往来的客人皆数仕宦名流，什么好相貌不曾见过，要的就是独一无二的气质与风度。

    越缺什么，便越想得到什么，因此李叔才将其视为奇货可居，迟迟没让他破身，倒不是舍不得，只不想卖得太便宜了。

    林亦然自不会按他划出的道走，他既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情，只想快点解决了跟霍哥双宿双栖。

    李叔来到时，脸上正浓浓地堆出一脸笑，“亦然，今天你可得好生准备着，南明侯家的公子与东平伯家的少爷都会过来，断不能让他们败兴而归。”

    琴棋书画轮换着已经吊了快半个月的兴致了，鱼已经咬钩，现在到了该收网的时候，至于到底哪位能抱得佳人归，自然是看哪位的荷包更鼓，带的银钱更多——李叔是开门做生意的，当然得择肥而噬。

    林亦然嗤笑道：“叔叔还真是坦荡，您自己不去接客？有您出马，我看反而容易得多呢。”

    李叔沉下脸，林亦然素来是楼里最文雅的一个，今天怎么话倒夹枪带棒的？

    虽然如此，倒也不是坏事，带点文人的傲骨，客人反倒更喜欢——有人还就偏爱这口呢，床上叫得越欢越好。

    他冷冷道：“我养你这些年，不是要你吃闲饭的，你肯也罢，不肯也罢，今晚必须都露面。”

    又皱眉看着林亦然那身装束，“怎穿成这样？换下来。”

    愣逼着童们换了一件薄衫，没有最初那件透，但影影绰绰，还散着胸口，看去更有种别样诱惑。

    林亦然没再拒绝，他忽然意识到凭他一人根本找不到霍哥所在，看来还是得参加晚上宴会，不过，该怎么让霍哥成为入幕之宾呢？

    让他参与竞标倒是不难，可是要赢……南明侯与东平伯都是有名的显贵，家资巨富，霍氏虽然算不上门户，可跟这两家完全不能比。

    霍哥又担了个纨绔的名声，能掌控的钱就更不多了，虽然他在看到自己后就一见钟情，但这点钱根本不够春风一度。

    华灯初上时，林亦然抱着胡琴出现在二楼连廊上，底下早已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李叔很会炒热气氛，货物还未现身，价钱便已抬高至一千两，至此已有不少人起了退堂鼓——只是一夜而已，似乎不值得如何破费。

    霍哲毅也正算放弃，他是跟朋友来此，不过是跟风凑热闹，却没有认真竞标，何况他只是看着风流，根本还没风流出个成绩来呢——霍将军摸了摸鼻子，只怪他在西北耽误那些年，光学了点排兵布阵的本事，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没有，不会情话，谁肯要他？

    霍哲毅待要转身离开，悠扬的胡琴声忽从楼上传来，泠泠如水，散布至每一处角落，也悄然钻入听者心中。

    霍哲毅诧异抬眸，要知胡琴绝非一种容易驾驭的乐器，极为考验表演者的力道，楼里这么多倌，个个都是文弱模样，谁会专门挑这个？

    及至看清那人面容，他却止不住心荡神驰。

    柳逢春扯了扯他衣袖，“老霍，还不走？”

    霍哲毅哑着嗓子道：“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没办。”

    柳逢春不禁好笑，“是看上哪个雏儿了吧，我可事先声名，待会儿借钱没有，借命倒有一条。”

    霍哲毅根本顾不上他，只呆呆望着栏杆上，一袭青衫的公子如同置身幽渺竹林，周遭的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

    北风有佳人，遗世而独立。霍哲毅蓦地想起这句诗，若能拥他入怀，与他共奏一曲……

    等醒过神时，曲声已经停了，而价钱也被喊至一千五百两，周遭乱乱纷纷，似乎都在犹豫要不要加码。

    见状，霍哲毅不假思索，“我出二千两。”

    终究有人肯耗费千金一亲香泽，林亦然不禁皱起眉头，霍家在京城虽也属显宦，可自从被夺爵之后，终究不能与一流的权贵相较，且如今霍哲毅的后母当家，前妻生的子女，手中自然余钱无多，真要是耗尽家财为见一面，回去后恐怕免不了苦头。

    林亦然正要想个办法终止竞价，要紧的是南明侯府与东平伯府那两位公子，幸好他俩都是风月场上弄惯了的，虽然纨绔，却还不至于蠢到任性挥霍——揽月楼的价钱实在已出得太多，何况雏儿虽有雏儿的妙处，可论起个中滋味，反而比不得那些老手。

    一时间便疑疑惑惑起来。

    霍哲毅生怕变卦，自个儿倒往上加码，“三千两。”

    四下里顿时阒静无声，本来犹豫的那些人也消念头，只是仍有些恋栈，徘徊不去。

    霍哲毅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林亦然不由得扶额，霍哥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呀，三千两，往后半年里恐怕都得喝西北风。奈何木已成舟，他也只好振作精神，吩咐童，“去请霍公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