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然是在霍哥后面苏醒的。

    论理，他自带全知视角，加上此事本就是他跟陆子皓一手安排，很应该知道那是假的才对。但不知怎么，一旦进入梦里，林亦然却身临其境，一言一行莫不感同身受，也可能是前两个世界都不够圆满，以致于当两人终成眷属时，他分外的感动与欣慰——如果可以，真想跟霍哥在那里甜甜蜜蜜地过一辈子，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前来扰，也无须考虑世俗的意见。

    以致于当治疗结束，林亦然在电流的刺激下睁开眼皮时，神智仍有些恍恍惚惚的。

    霍哲毅大步进来，一眼便瞧见他在那里发呆，只当他躺久了浑身酥麻，于是体贴地抿了抿唇，“要我抱吗？”

    林亦然：“……哦。”

    其实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了些什么，就连霍哥的脸在他眼中都是重影——看习惯了大黑蜂的姿容，霍哥这副英俊相貌还真有点不适应呢。

    霍哲毅哪里知道他的心事，径自俯身弯腰下去，横将他抱起，而且是以公主抱的姿势。

    陆子皓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令人牙酸的景象。该死的老霍，梦里秀恩爱都不算完，现实生活还这么作秀！只可怜他偌大年纪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苦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所幸他还有机会挽回点面子，陆子皓将印机下的凭条递过去，铁面无私道：“记得付账。”

    霍哲毅轻轻挑眉，“你跟我要钱？”

    陆子皓面露得色，怎么，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发就可以徇私了？就知道老霍不习惯带钱，虽然事后可以补上，这会子让他丢丢脸也好。

    林亦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金卡来，道：“用我的吧。”

    想了想，余额应该是够的——倘若这家医院没故意讹他们的话。

    陆子皓倒不至于占人便宜，娴熟地将卡接过，却朝发投去鄙薄的眼色——自个儿腰缠万贯，在外还得要老婆掏钱，没出息！

    林亦然知他误会，弱弱地补充道：“其实，霍哥的存折都由我保管着。”

    付完账，夫夫俩便飘然而去，霍哲毅脸上的表情尤其欠揍，只留下一脸石化的陆子皓：苍天呀，大地呀，他犯了什么错要跟这对冤家当朋友？

    憋出内伤的陆少爷用尽全力拨通一个号码，咬牙道：“喂，南南吗？你等着，我明天就到你家提亲。”

    *

    岑济南刚跟林亦然通完电话，仔仔细细问了个清楚，正沉浸在两人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里难以自拔，哪知转头却迎来一道晴天霹雳——陆子皓这人虽玩世不恭，对着他却从没过假话，他要提亲，想必是认真的。

    岑济南自从觉醒性向之后，并没刻意瞒着家里，半吐半露她们也知道一些，不过照老妈老姐的脾气，陆子皓肯定是入不了法眼发言的，她们一直希望自家的心肝找个贤惠的伴侣搭伙过日子，无论男女，而陆子皓横看竖看都跟贤惠搭不上边——总不能指望岑济南来照顾他吧？

    因此在接到那通“鬼来电”后，岑济南辗转反侧，着实睡不安稳，想了想，还是对家里人露了点口风。岑妈妈听儿子的男朋友要来造访，自然表示欢迎，顺便也好看看是何模样——南南这子从就挑剔，眼光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岑向北知道得多些，因此悄悄将弟弟拉到一旁，“你真算嫁给那人呀？”

    岑济南板着脸纠正，“不是嫁，是结婚。”

    就算他从相貌清秀，也不能真将他当姑娘对待——他到底还是有男性尊严跟男子气概的。

    岑向北忍着笑，戳了戳他颊窝，“屁孩，充什么大人物。我，妈那关恐怕过不去，那陆医生长得也太老成了。”

    岑妈妈对相术一道颇感兴趣，坚信相由心生，她儿子这样的单纯无害白兔，怎么能让外头的大灰狼给胡乱叼了去？

    因此为弟弟的终身幸福着想，岑向北还是提前到母亲那里了预防针，委婉地表示老人家要顺应潮流，现在时兴自由恋爱，包办婚姻是封建毒瘤，最要不得的。

    岑妈妈不置可否，但从她精心造的发型中却泄露出层层杀气，岑向北不由得为未来弟婿捏了把汗。

    到了正式见面那天，岑家人早早扫榻相迎，而陆子皓那边却出了点意外，诊所忽然来了个突发脑梗的患者，陆子皓虽非主治大夫，可谁叫医院是他家开的，他总得负起全责，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晚点了两个钟头。

    看着桌上渐冷的菜肴，岑妈妈淡淡吩咐道：“拿去热一热。”

    岑向北乖觉地应下，却朝弟弟投去担忧的一瞥，第一遭拜访长辈就这样怠慢，纵使情有可原，做丈母娘的却很难不心怀芥蒂。

    岑济南亦有些惴惴，不过好在陆子皓形象气质都没得，只要精心拾掇拾掇，还是很能讨老人家欢心的，至于长相成熟这个倒未必是劣势，老一辈的人看了没准还更放心呢。

    可惜世间事往往事与愿违，岑济南想象中的男朋友该身着剪裁合度的黑色西装、头戴金丝边眼镜，一副彬彬有礼的斯文模样，然而现实却跟想象大相径庭，匆匆而来的陆子皓只披了件白大褂，头都没来得及梳，更别提发蜡，凌乱如杂草散落着。

    眼镜亦非金丝边，而是更为实用的平光眼镜，若非还有张脸撑着，几乎默默无闻。

    陆子皓连声抱歉，“不好意思，临时出了点事，来晚了。”

    岑济南想反正已经迟到，何不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再过来，可看他眼圈微红，精神憔悴，可知已忙得焦头烂额，当下也不忍苛责，只僵硬道：“快进来吧，要开饭了。”

    他不敢看母亲的脸色，想也知道第一印象已搞砸了。

    岑向北默默端着剁椒鱼头从后厨房出来，心里已然给这桩婚姻判了死刑，可怜的弟弟，好不容易抓着个呆头呆脑的，又要错过了。

    出乎意料的是，岑妈妈并未照原定计划施展下马威，反倒对客人和颜悦色，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陆子皓不适应南边菜色，觉得略微偏辣，不过这是丈母娘亲自夹给他的，遂还是受宠若惊，假装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岑济南则在旁默默地为他捧上一杯牛奶，是他疏忽了，早知道该先提醒一下母亲的，这样叫人怎么吃呀？

    只消看他这副内疚媳妇的模样，陆子皓便觉心都要暖化了。别只是几片辣椒，要他喝硫酸都喝得下去。

    酒过三巡，岑妈妈总算步入正题，“陆先生，听你家祖传都是行医的？”

    看起来总算有了五分苗头，岑向北默默点头，妈要是没兴趣，才懒得调查人家祖宗十八代呢。

    陆子皓也做好准备，他们家虽比不上霍家金山银山，但也吃穿不愁，他从医主要出于兴趣，真为了赚钱，家底尽够他挥霍的。

    正要诉一番自己的慷慨，好让丈母娘放心将儿子交给他，哪知岑妈妈却话锋一转，“也就是，像今天这种事还不是头一番，以后也会屡见不鲜啰？”

    岑济南心他妈居然会用成语，还用得这样文绉绉的，最近又看了几部古装剧吧？

    正要帮忙解围，陆子皓轻轻按着他，给他夹了块剔干净鱼刺的净肉，亲切的道：“行医是我的本职，但我会在职能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南，决不能让他受委屈，这一点，您尽管放心。”

    岑济南脸颊红红，应该是剁椒太辣的缘故，忙按了按发热的手心。

    岑妈妈却不动声色，“若下次又来了病患，你还会爽约吗？”

    看来母亲还在为今天的失礼耿耿于怀，岑向北朝弟弟使了个眼色，表示这种场面话敷衍一下就行了，老人家就爱听好话，不必认真。

    岑济南于是揪了揪白大褂的一角，暗示他即兴发挥，哪知陆子皓平时惯会油腔滑调，这会子却意外地诚实，他坦白点头，“会。”

    岑妈妈的脸沉下来，室中气氛一时降到冰点。

    陆子皓放下碗筷，认真望向对面，“我是一个医生，纵使本领有限，未必能发挥多少作用，但，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拉起旁边人的手，温声道：“我与南南还有大半辈子的光阴，可对于那些重症垂危的人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凶险备至，若延误一顿约会，能挽救回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想，这应该是值得的。”

    看了看岑济南的脸，“我相信，南南也会同意我这么做。”

    岑济南本来还想甩掉那只擅做主张的咸猪手，这会子却身不由主被他握着，脸上也更热了——该死，怎么觉得陆子皓比平日更有魅力？明明那身白大褂都发旧了，远不及西装笔挺。

    岑妈妈沉默片刻，道：“吃饭吧。”

    陆子皓心想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试探着道：“那，您同意我跟南南的婚事？”

    岑济南也紧张得食不下咽，不知何时两人已站到同一阵线上，连矜持都忘了。

    岑向北亦默默地用眼神向母亲施加压力，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棒鸳鸯会遭天谴的！

    看着一屋子其利断金的人，岑妈妈无奈道：“人家都已经求上门了，我还能赶出去吗？”

    这就是首肯的意思，岑济南立刻欢天喜地，亲自给母亲拣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葱油椒麻鸡，还特意多加了点辣椒——正好陆子皓是不爱吃辣的。

    陆子皓也蛇随棍上，从善如流给丈母娘斟了一杯捎来的人参酒，养生又健康，还倍有面子，他相信哪个老人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席散之后，两家便商定，等抽时间双方亲长再见一面，商量一下婚期的问题，另外场地和宾客安排也该早作算，陆子皓自然无不听命。

    岑济南将他送到楼下，双眸仍有些醉态，水汪汪的，像晕着星光，他忽然问道：“要是我和我妈同时被送进急诊室，你会先救谁？”

    陆子皓哑然失笑，这种催命的问题居然能从岑济南口中听到，真是人不可貌相。

    虽然带有玩笑的成分，他依然认真作答，“当然先救阿姨。”

    “为什么？”岑济南故意板着脸，面露愠色。

    陆子皓轻轻刮了下他的鼻梁，“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要求先救你母亲，无论如何，我都不愿让你为难。”

    他所爱的，正是眼前人的善良与温软，若真有哪一天，不得不酿成遗憾，他会安顿好后事，和爱人一起共赴黄泉。

    岑济南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他的唇角，“不许这种话，太不吉利！”

    陆子皓笑道：“好，那我们就结婚的事，今天太晚了，回家慢慢吧。”

    罢，便将岑济南抱到后车座上，显然算将他带回自己家。

    岑济南：……这是要发生婚前性行为了吗，他是不是得做点安全措施才好？不对，他怎么自然而然就默许了？

    当然后来证明是他多虑，陆子皓沉痛地意识到一个真理，男人喝醉了是硬不起来的，不管直男弯男，网文误我！

    *

    正式结婚那天，林亦然当然也收到请柬，他算是岑济南这边的亲戚，霍哥则是陆子皓那边的亲朋，按理是该分席而坐的，不过……管他呢，他们就是要黏在一起，旁人看不惯也由他们去。

    自从经过那番治疗，霍哲毅紧绷的神经得到纾解，如今他已然确定爱人对自己的心意，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疑神疑鬼了，因此倒能妥善的对待宾客——前提是他们的眼神足够纯洁，没有过多停驻在林亦然身上。

    林亦然则是好奇地看着庭院外大排长龙的花车，与其他婚礼不同，并非只是挂满鲜花，而是车身整个的换了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整整齐齐排列着，活脱脱一支彩虹战队——反正都是陆家自己的豪车，经得起折腾，旁人也无须肉疼。

    殊不知作为今天的主人公，岑济南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不过就是看了场大话西游，顺嘴提了下很喜欢紫霞那句让至尊宝踏着七彩祥云来娶她，结果陆子皓还真让他当了回紫霞，可惜这样的富丽恶俗，隐隐让岑济南觉得陆家像个暴发户，他自己则是霸道总裁文里被人强取豪夺的娇妻。

    好在众宾客只是笑了一场就完事了，因为还有更大的乐子在后头等着——许是为了表达对儿孙的祝福，大荧幕上赫然展示着岑妈妈时候为儿子所拍的玉照，而且……一大半都是女装，谁叫岑济南孩提时长得太过可爱，人人都以为他是个姑娘？

    陆子皓努力忍着笑意，声道：“阿姨真体贴。”

    心下默默盘算着，什么时候能让南南为他也穿一穿——最好是在床上。

    岑济南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个婚礼实在终身难忘，他为爱情付出的牺牲也太巨大了，理当名垂青史。

    作者有话要：

    下章宝宝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