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景春三年二月初十, 距离厉商疏请见那日已过去了五日时间。
这五日的时间里,谢安双在后宫中流连的时间明显增加,一日到晚都不会去几次御书房, 偶尔倒是会很有兴致地召见龚世郎询问京郊园林建造进度, 将奢侈享受贯彻到底。
除此之外, 为了不让邢温书继续调查蒙面人之事,也为了暂时与他拉开距离,谢安双开始给他安排更多杂七杂八的活。
邢温书最忙的时候,甚至一整日下来都没有时间去找谢安双。
而趁着他忙碌的这段时间,谢安双与叶子和私下的接触逐渐增多。
当时厉商疏来向他禀报的关家世子,就是谢安双与叶子和布下的棋局正式开始的讯号。
关家家主在翰林院中任职, 也曾是当初的丞相人选之一,权势不, 也算是太后党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家主本人严苛狠厉, 是太后党中心眼最多的一人。只可惜他忙于事业,从未管教过自己唯一的儿子, 放任自己的夫人溺爱孩子, 养成个张扬跋扈的主。
所以这关家世子, 便成了他们一系列布局中最合适的引子。鱼饵已下, 接下来就看鱼是否会上钩。
然而谢安双没想到, 在等到鱼咬钩之前,他先等到了一个意外——
关押在地牢中的蒙面贼人越狱了, 而且还到了宁寿宫中去行刺元贵太后。
谢安双接到消息时正在御书房中与叶子和商讨计划进展, 听到福源的禀报后同叶子和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里明显的惊诧。
福源继续禀报道:“所幸宫中巡守侍卫及时发现, 太后娘娘并无大碍, 而那名刺客被侍卫抓捕后咬舌自尽。”
谢安双听完, 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吩咐:“摆驾宁寿宫,孤要过去看看。”
福源在这时又:“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已提前叮嘱,是考虑到陛下平日事务繁忙,而娘娘并未受伤,陛下就不必前去看望了。”
“……”谢安双起身的动作顿一下,又问:“那太后可还有别的吩咐?”
福源回答:“太后娘娘……蒙面贼人一事迟迟不能结案,还让贼人有机会逃脱,主管此事的官员与地牢的狱卒都脱不了干系,希望陛下能严惩。”
听完,谢安双轻抿唇。
主管此事的官员,那不正是邢温书么。
他坐回座位上,轻吸一口气后才:“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福源依言告退,独留谢安双与叶子和在房间中。
叶子和看着谢安双的神色,担忧问:“你还好吧?”
“还能撑会儿。”谢安双揉揉眉心,继续,“元贵知道主管蒙面人之事的就是邢温书,所谓遇刺多半是她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就是给我一个惩戒邢温书的理由。
“而且如今蒙面人咬舌自尽,原本就没多少头绪的线索彻底中断,她也能更无后顾之忧。”
叶子和跟着皱了下眉,:“我记得元贵原本想推上丞相位的人是龚世郎。之前她喊你过去那次可是因为这事?”
谢安双点点头:“她那时就有让我处置邢温书的想法了,这此多半也有试探我态度的意思在。”
叶子和又问:“那你算如何处理?”
若是按照他们的原计划,这时候是邢温书发展势力的最好时期,若是在这个时候让刚刚上任丞相没多久的邢温书降位,他的威信势必受到影响。
谢安双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抬手拿下一个盒子,沉声道:“既然元贵想把这件事情闹大,那便遂她的意。”
他开长盒盖子啊,看着躺在里边的一支白玉笛,轻轻摩挲了一下玉笛上的梅花纹路。
……
次日,二月十一,谢安双破天荒地主动开了一次早朝。
他换上繁琐的龙袍,施施然步入大殿。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官员毕恭毕敬地跪下,齐声行礼。
谢安双坐在龙椅之上,往底下扫去一眼,最终将视线停留在最前方的邢温书身上。
邢温书也是难得穿上一次朝服,手执朝笏跪得笔直,温和而沉稳,仿佛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能沉着从容地应对。
谢安双很快收回视线,淡然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官员们齐声回应,陆续起身,恭敬规矩地把视线放在自己手中的朝笏之上。
坐在最高处的谢安双几乎一眼便能看清大部分官员此刻的神情,或是不辨真假的恭敬,或是不甚在意的散漫,又或是长久安逸后对突如其来朝会的不满。
不过两年时间,朝堂群臣的心思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安双微敛眸色,开口道:“众爱卿可知孤今日召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见底下大臣一片默然,他轻哼一声,又冷然道:“邢慎。”
邢温书依言出列:“臣在。”
谢安双单手支着下巴看向他:“你可知孤缘何召集你们?”
“恕臣不敢妄自揣测陛下心意。”
他回答得中规中矩,谢安双却好似并不满意,倏地厉声:“跪下。”
邢温书几乎是毫无犹豫与诧异,在谢安双话音落下的同时掀起衣摆,笔直跪下。
谢安双双眼微眯,问:“邢慎,你可知罪?”
邢温书不卑不亢地回答:“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昨日蒙面人越狱前往宁寿宫行刺太后,你身为主管此案之人,迟迟未能得出一个结果,招致孤的母后受惊,险些酿成大祸。”谢安双完,又慢条斯理地问,“这罪,你认是不认?”
邢温书在这时忽地抬头望谢安双方向看了一眼,谢安双尚未来得及辨别他眼底的思绪,便见他重新低下头,沉声道:“臣认罪。”
谢安双冷哼一声:“邢丞相倒是敢作敢当。那你,孤应当如何处罚你?”
“臣愿听凭陛下一切旨意。”邢温书跪在百官之前,镇定从容,倒不像是被问罪的人。
而旁侧的厉商疏似是终于听不下去,插话道:“启禀陛下,臣有一言。”
谢安双看他一眼,开口:“。”
厉商疏继续:“臣以为此事不当由邢丞相担责。邢丞相近日杂务众多,事务繁忙,本就无暇顾及蒙面人之事,不应为此受罚。”
“丞相大人的事务都是陛下交予他的日常工作,照厉大人这么,这过错莫不是应由陛下承担?”
叶子和突然在另一边阴阳怪气地插了句话。
厉商疏皱下眉,“叶尚书此话未免有些强词夺理。臣不过就事论事,并无意责怪陛下。”
“厉大人平日责怪孤的时候还少么。”谢安双漫不经心地一句,显然是要偏向叶子和。
厉商疏似是不满,还想再争辩,谢安双却先一步断:“行了,既然邢丞相肯认罪,此事孤也不想再多深入。即日起暂停邢慎一切丞相职务,待在宫中好好思过反省。”
他的话音落下,大殿中零星响起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谢安双的视线向他们扫去,将他们的情绪一一收入眼中,见到有人似是想出列时补充道:“有想求情者,孤不介意一并罚了。”
原本几个有动作的官员一下子又犹豫起来。
谢安双的处罚重其实也不重,更多的还是对他身份的羞辱意味。
当初邢温书本就是在七日极限时间内赶回来,如今任职丞相才将近一月时间就被暂停职务,还必须待在宫中继续侍奉谢安双。
这对于先皇时期风光无限的邢温书来,绝对是一大耻辱。
但是邢温书本人没有任何神情变化,静默片刻后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臣愿听凭陛下一切差遣。”
没有人知道他静默的一瞬在想什么。
谢安双也不知道。
他看着邢温书一如既往的神情,微微垂眸敛下眼底思绪,随后才:“行了,起来罢。”
“谢陛下。”邢温书依言起身,施施然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谢安双没再看他,将蒙面人行刺太后的事情交给了大理寺处理,又随意听了几句官员们上奏的事情后便宣布退朝。
他先百官一步离开,但是没有着急回长安殿,先到大殿的偏殿去待了会儿。
谢安双坐在偏殿的桌子前,看着桌面上一套梅花纹的白瓷茶杯,思绪飞散回方才的早朝当中。
他最终……还是在百官面前为难了邢温书。
他趴在桌上,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肩膀中,脑海中回想起幼时邢温书意气风发的模样。
谢安双曾经听到过邢温书对太子皇兄,他想要辅佐一位明君。
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一连串意外,他本该有更好的前程,更坦荡的仕途,与原太子一起守住这北朝江山。
数不清的罪恶感在他心底扎根萌芽,肆意生长,几乎要将他的心脏紧紧束缚住。
而在这时,他忽地听见门口传来一个敲门声。
“陛下,臣可以进来吗?”
……是邢温书的声音。
谢安双稍稍抬头,半晌后才收拾好心情直起身,淡然道:“进来罢。”
紧接着他便看见邢温书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杯茶,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见过陛下。福公公同臣陛下来偏殿休息,臣便想着陛下许是累了,命宫人泡了杯安神茶过来。”
谢安双看着他放过来的安神茶,没有和往日一样直接拿起,反而道:“邢丞相倒是从容啊。”
听出他话外的意思,邢温书莞尔:“臣近日琐事缠身,少有闲暇时间。如今陛下停了臣的职务,臣倒是落得一身轻松,还能更专注地照顾陛下,何乐而不为呢。”
他眼底笑意清浅,看得出来是丁点儿郁闷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发自内心觉得挺开心的意味。
谢安双:“……”
白心疼一场,浪费他感情。
谢安双心底愤懑,但是在他没有察觉到的瞬间,他心底的罪恶感悄然消去不少。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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