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邢温书端着手中的糕点, 半晌后还是决定直接转身离开。
门口的福源将他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了,起初还有些困惑,好奇地问:“邢丞相这是……?”
邢温书没有同他细, 只叮嘱道:“切记不要同陛下我今日来过。”
福源仍是疑惑, 但还是没有继续深究, 顺从道:“老奴明白。”
邢温书点点头,没再继续逗留于此处,快步往自己的住处走,脑海内始终回放着方才不心偷听到的内容。
难怪他的陛下那么想让他讨厌他,竟是为了逼他篡位……
他脑海中的回忆不知不觉间又飘回了前世,谢安双步入火海前的那一幕, 他似乎忽然懂了当初谢安双那一抹笑的含义,忽然懂了他那时为何能够那么从容地步入火海。
在前世的景春五年, 也就是两年后, 逼得谢安双火烧长安殿的人,正是他党派下的官员, 理由便是逼宫——拥他邢温书上皇位。
……
前世, 景春五年。
邢温书上任丞相之职已有两年时间, 但基本是空有丞相之名, 并无丞相之权。他的日常便是被那位皇帝使唤来使唤去, 或者专门丢些棘手的案子给他,让他在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时间完成。
久而久之, 邢温书都被那皇帝磨得没了性子, 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避免与皇帝的正面冲突。
左右那皇帝比起之前有过的昏君暴君来, 手段还算温和, 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天害理之事, 百姓过得也算安定。
此外,邢温书的能力天赋出众,皇帝给他的任务基本难不倒他,每次做完后的闲暇时间,他基本都是待在自己府上,或谱曲奏乐,或练笔作画,悠闲得根本不像一国丞相。
这日,他便同往常一般在房中作画,画的是一幅夏日荷塘图。
过一阵子便是中秋,那皇帝也不曾透露过自己的生辰,只接近中秋,索性在中秋那日一并办了,他这会儿画的夏日荷塘图便是准备送予皇帝的生辰贺礼。
他不是很喜欢那位皇帝,但对方到底身份尊贵,该有的诚意不能少。
邢温书想了想,又在画中的荷塘畔画下一名赏荷的幼童。
他所画的荷塘来自于他少年时印象中的御花园荷塘,皇帝身为皇子,或许也没少到荷塘边去赏过荷。他画这幅画也是希望那皇帝能想起想纯粹的本心。
虽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落下幼童衣角的最后一笔,邢温书抬笔大致看了眼,总体来还算满意。
接下来就等墨迹干透,便可以将画收好,倒是赠予那皇帝当贺礼。
邢温书满意地笑了下,准备将笔放至一侧,恰好在这时见到一名厮慌慌张张跑进来。
“公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何事叫你跑得这般慌张?”邢温书端着素来从容不迫的姿态,语气平缓地询问,“可是宫中那位皇帝又传来什么旨意了?”
厮喘里好几口大气,随后才连忙回答:“不是不是!比这要糟糕许多倍!是、是工部尚书、吏部尚书还有好几位大人和将军,他们……他们在、在逼宫!”
“什么!?”
邢温书蓦地瞪大了眼睛,尚未放稳的笔一抖,径直滚落至刚刚完成的画作中,在那名幼童上晕开大滩墨迹。
厮在这时又继续着急地补充道:“他们还、还要拥立公子登基!”
“一帮蠢货!”
邢温书怒而甩袖,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当即对那厮:“备马,我现在就要进宫!”
“是!”厮连忙应声,以最快的速度将马牵出来。
按理入宫不能骑马,但如今事态紧急,宫中的守卫似乎也都被逼宫一事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甚至没人过来拦他。
邢温书见状便知情况比他想象得或许还要糟糕。
在此之前因为皇帝和太后那边有意无意对他们邢家的压,还有皇帝的昏庸表现,也曾有过官员来暗示他,可以拥立他登基,但是都被他回绝了。
他被皇帝刁难得比较多,相处时间也比其他官员稍微多了那么些,虽然不喜皇帝的为人,但也看得出来他还不至于要到被推翻的地步,而且他对于当皇帝也没什么兴趣。
谁知那帮官员竟蠢到这种地步,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自作主张!
邢温书快马加鞭,只希望能赶得上事态还没到最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赶到长安殿时,长安殿已经被熊熊大火吞噬,而一袭红衣的谢安双就站在长安殿前,包围圈内,转身似乎就要走入火海。
“陛下!”
他慌忙大喊一声,企图再挽回些什么。
可是谢安双只回头看了他一眼,清浅地笑着:“不要再叫我陛下了,这天下,从来就不该属于我。”
完,他便毅然转身投入火海当中。
如他红衣般鲜艳的火光顷刻间将他彻底吞没。
邢温书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是福源凄惨的一声“陛下”唤回他的神思。
他眼睁睁看着那名叫福源的大太监冲进火海中又被重重推出来,当即也算试着去将皇帝救出来。
可是他被拦住了。
策划发动这次逼宫的官员们将他死死拦在了火场之外。
最后,登基仅仅五年的皇帝丧命火海,尸骨无存。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邢温书就在那群人的拥立下被迫登上了皇位。
而他并未更改国号,沿用了北朝这个称呼。
此外,在大火扑灭后他到长安殿中细细搜寻过,最后只在长安殿一个盛满水的浴盆中找到一个铁盒子,盒子里放着禅让诏书,是谢安双要将皇位禅让给他的诏书。
他以为那是逼宫的官员在此之前逼他写下的诏书,只为了让他的篡位变得“名正言顺”些。
所以最后他并没有用那份诏书,而是连同着谢安双存放在御书房、其余妃子处的衣物一同埋进皇陵,还另外给谢安双立了个衣冠冢。
本就是篡夺而来的皇位,又要什么名正言顺呢。
但到底已经无可挽回,坐上了龙椅的邢温书很快就开始清理朝堂中的奸邪之辈。在这期间他得知此前朝堂中的第一奸臣叶子和于谢安双出事当日,已经携家带口地离开京城逃往他处。
他与叶子和接触不多,只知他是仗着平日谢安双对他的宠爱才胡作非为,但同样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便没再多管
整顿过朝纲之后,他又重启早朝,尽量让一切步回正轨——至少也不能影响百姓们的安定生活。
只是不论如何,在这所谓“正轨”当中,都已经没了那位荒淫无能的皇帝。
十几日后,中秋如期而至。
这原本的皇帝寿宴被改为了邢温书的登基礼。
邢温书按照程序大赦天下举办宴席,一时之间京城中又是热闹非凡。
可是作为主角的他在这一日并不是很开心,他维持没掺多少真心的笑,听着官员们或真或假的赞颂,隐约间更加明白了皇帝当初为何那么讨厌这种场合。
几乎所有人都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而行动,哪怕是坐在这个最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相待?
邢温书不知道,也懒得再去深究。自从登上皇位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开心过了。
皇帝是不是也是因此,才会走上只图享乐的路子呢?
邢温书已经探究不到了。
当天夜里,邢温书趁着服侍的宫人都以为他睡下了之后,偷偷窗子里离开房间,拎着当初他没能送出的那幅画,还有一壶酒去了御花园。
后宫的妃子们全都已经被他放归,整个御花园此时更是空空荡荡,只有雪白的月色尚且浸在他身侧。
他凭着印象,在御花园的荷塘边找到当初他第一次见到谢安双时,谢安双所站着的位置,在那里燃起一个火盆,看着火盆中跳跃的火光。
半晌后,他才摊开手中的那副画。
原本画好的夏日幼童赏荷图,因为那日诧异下不心将笔摔落,荷塘畔的幼童被大片墨迹晕染覆盖,只余下黑漆漆的一片,倒更像是一座假山,再没了幼童的影子。
他静静地看着那幅画,许久之后才终于重新有动作,将那幅画轻轻放进火盆当中。
跃动的火焰很快就将那幅画点燃,一点点地吞噬进火苗当中。
他看着月光下冷然艳红的火焰,不由得又回想起皇帝投入火海前的那抹笑意。
那是皇帝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自邢温书任丞相——不,自他初见谢安双以来,他就只见过那一次。
他总觉得皇帝心底或许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能够有重来的机会,他真想试着去探究皇帝内心真正的想法。
只可惜,这世间终究是没有后悔药的。
艳红的火光映照下,邢温书露出一抹苦笑。
他揭开酒坛子,拿出两个酒杯,先倒了一杯泼在火盆前,呢喃似的:“陛下,这是你以前最爱喝的酒。每次你把我找去御书房长安殿安排什么任务时,我总是见你在喝这个。这一杯,便算是敬你,祝你……”
到这里他顿了下,半晌后才更轻地继续。
“祝你生辰快乐,来世做个自在快乐的孩。”
第2卷 卷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