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江煊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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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热的午后就算站在阴影下闷得难受, 江煊走到江敛之卧房门前时额角沁出了细微的汗珠,他没有急着进去,在门口听了会屋里的动静。

    “喜欢吃这个?吃了几个了?”江敛之的声音慵懒而轻佻, 一如既往地令他恶心。

    “爷,再给阿瑾吃一个好不好?”怡春阁前段时间红了一阵的倌木槿声音轻软, 带着甜丝丝的腻味,像是光听一听声音就可以想见那人软若无骨的身姿。

    屋子里传出了些能惹得人面红耳热的动静, 江敛之调笑道:“阿瑾前面这张嘴吃几个, 后面那张嘴等会也要吃几个。”

    “爷,不要……”木槿撒娇道, “阿瑾后面吃不下那么多的。”

    屋里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些什么露骨的话, 江煊在屋外听得面色淡然, 看了眼守在门外的陆英, 低声道:“今天的药给他了?”

    陆英微微点头,指了指里面,江煊便没再话,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嬉闹着滚到地上的两人并未因为有人进来而被断, 依然旁若无人地剥对方的衣服, 江煊也一脸平静,躬身见了个礼:“少主。”

    江敛之正忙着在木槿的薄纱衣下摸索, 随意“嗯”了一声,江煊站了会, 见他许久没理自己, 才又道:“少主,近日晁州明月门在暗中查我们的一些事, 我派人去探了探, 背后像是京城那边的人。”

    “那有查出什么吗?”江敛之手上动作不停, 懒洋洋问道。

    江煊回道:“不曾,我们的人处理得很干净,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那就不用管了。”江敛之将手探到木槿的身下,“这些事你盯着就好。”

    从始至终江敛之都没看他一眼,江煊也面色不变,颔首道:“是。”

    屋中香炉里燃着浓郁的香料,江煊闻见了一股甜腻花香,知道木槿今日仍然按自己的指示往里面加了药,对他来这味道闻久了很不好受,在夏日愈发觉得燥热,正想着要不要离开,又想起一事,顿了顿,道:“少主,还有一事……是关于白家的,这几天白家似乎在找从前江家手上握着的对他们不利的东西,鸟尽弓藏,萧家和江家没了,白家早晚也会步后尘,他们最近执着于销毁证据,当年我们在京城的那些东西应该都拿走了吧?”

    江敛之的手在木槿的细腰上停了一瞬,甜腻的香味中他也有些反应迟钝,但马上又淡淡道:“放心吧,白家找不到的。”

    江煊欲言又止一番,最后还是道:“所以白家最近想从哥哥嘴里问出些东西。”

    “你不是白家已经对江遥失去兴趣了吗?”江敛之皱眉道,“他们怀疑了?”

    “那倒是没有。”江煊眼中掠过不易察觉的冷意,“哥哥一直谨遵少主之命,自认自己便是少主您,白家应当并无怀疑。但哥哥对于江家当年手里拿着的东西却也不甚了解,这点我不确定白家会不会有所疑心。”

    “白家应当知道我是不会轻易出来的,所以你哥哥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只会以为是他不想,而不是他不知道。”江敛之无所谓地挥挥手,“白家审不出来就不会管了,江遥当年在刑堂三个月都没死,在白家手上也折不了。”

    江煊隔着香炉中冒上的烟雾静静地看了会江敛之,眼神平静无波,但木槿偏头看见的时候却了个冷颤,像是能看见平静的水面下潜藏着的未知危险,嗜血而可怖。

    “冷?”江敛之圈住木槿,又对江煊道,“你还有事?”

    江煊收回视线,瞟了眼还在燃烧的香料,道:“没了,木槿好好伺候少主吧。”

    罢他快步离开了房间,一出门便沿着回廊疾走,到了回廊尽头才见他停下,扶着廊柱大口喘着气,皱着眉干呕了几声。

    “公子没事吧?”陆英追上来试探问道。

    江煊看廊下有一个水缸,走过去猛地往脸上泼了两捧水,两手搭在水缸边沿,水滴自发梢溅落,他静静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眼中和脸上因香料催生的令他厌恶的情绪散尽,又是无波无澜的一张脸。

    他太讨厌刚才的感觉了,那种不再是全然理智的感觉。

    “白家那边怎么样了?”江煊看着水缸里的水重新归于平静,冷声道,“不是让你随时看着他吗?你回来做什么?”

    陆英低头跪下,道:“白家已经把江遥从地牢里放出来了,应该是没问出什么来,江遥……受了些伤,但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江煊短促地笑了一下,压下了就要翻涌而上的情绪,又道,“是不是快到给解药的时间了?”

    “是。”陆英道,“属下回来正是要禀报公子这件事,白家因为那些证据没拿到手,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让他出去执行任务,属下恐怕没有机会给他解药。”

    江煊前面压抑着的情绪骤然爆发出来,双眸冰冷,突然掐住陆英的脖子,寒着声音道:“这是你自己该去解决的事,跟我有什么用?”

    陆英没想到他手劲也能有这么大,艰难地点了下头,从嗓眼里挤出一个“是”字。

    江煊松开手,将怒意又压了回去,有些疲惫地走到廊下倚着廊柱,闭了闭眼,看陆英还跪在原地,淡淡道:“起来吧。”着他又那样极为轻蔑地短促一笑,道:“我气的其实是我自己,是我一直在骗他,在利用他,是我对不起他,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恶心,很不是人,好像和江敛之也没什么区别。”

    陆英素来寡言,对于这种话一般不会轻易搭腔,隔了会看江煊神情恢复自然,道:“公子,那个木槿……要怎么处理?”

    江煊冷笑一声,道:“原先以为他是个胆怕事的,没想到贼心思这么多,他若是能安分点,过段时间我可以给他笔银子送他离开,他要是不安分,就早些投胎去吧。”

    陆英听着那声音中的冷意都觉瘆人,想着这个木槿其实也没多少心思,毕竟要是心眼多的岂会看不出这位才是最不好惹的人。

    入了夜木槿才从江敛之房中出来,身上免不了留了一身青紫,走起路来也有些踉跄,一身半露不露的衣服下还有不少令人心惊的伤痕,江煊坐在水榭中饮茶,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木槿下午的日子也不好过,江敛之心性扭曲,喜欢在雌伏之人身上玩各种花样,往往玩得还很过火,只一夜就被玩死的也不止一两个。

    曾经他也这样被江敛之玩过,他一边心中疯狂大喊着,恶心感充斥了全身,一边却要若无其事地迎合,甚至还要摆出笑脸,任由江敛之将他摆弄来摆弄去,在他身上留下各种不堪的印记,事后他像一团烂泥般沉入浴桶之中,哆哆嗦嗦地捡起匕首,在手臂上划下一道道血痕,可他居然不觉得痛,看着浴桶里的水变成血水他也没有出去,而是冷漠地看着自己浸透在血水之中。

    那年他比木槿还,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一生也许就这样结束了,可最后所有的情绪又都被他忍了下来,忍下了恐惧、不甘、恶心、厌恶,披上漠然的盔甲,对所有人虚情假意。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忍,不会忍耐的人永远都成不了大事,不仅要会忍耐,还要忍到极致,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学会无动于衷,然后在黑暗中慢慢窥伺,做一个暗中行猎的人,等待属于自己的时机。

    所幸江敛之在玩了两三次后便对他索然无味了,他实在是把江敛之的一举一动学得太像了,玩一个和自己那么像的人显然是没有什么趣味的,于是江敛之很快就厌弃了他,转而去寻求新的目标。

    而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江敛之身边长久又安全地待着,江敛之做什么他都顺着,还会尽心尽力地做到最好,让江敛之无条件地信任他,心甘情愿地把那些不想处理的事都交给他。

    水榭四周没有栏杆,是嵌在水面中央的高台,像一方孤零零的岛屿,江煊坐在椅子上斟茶、喝茶,晚风拂过,白衣飞动,木槿呆呆地看着他,觉得此时的他像一个遗世独立的谪仙,眉眼覆着清冷的寒霜,如瀑的黑发自肩头垂落,纤长的十指光滑如玉,骨节分明,透着青筋,让人忍不住想象着那双手接触自己肌肤时的温度,他在月光下微微抬眸,月色流转在眼波之间,清雅又忧郁。

    木槿从在怡春阁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却独独没有见过江煊这样的,坐在那里便像是一幅画,美则美矣,可周身的气息却又像透着某种冰冷的危险,那样的危险,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万分迷人,教人忍不住想要走近,沉沦其中。

    江煊神色平淡地看着木槿双眼迷离地走过来,软绵绵地就往自己怀里倒,他姿态闲适地坐着,避开了木槿不规矩的手,漠然道:“今日他怎么样?”

    “公子放心吧,阿瑾当真是有好好伺候他。”木槿跪坐在他身侧,攥着他的一片衣袖贴过来,闻了闻他身上清淡的冷香,“那药确实是烈得很呢,只是几天工夫,他就明显耗损良多了,不过阿瑾也着实累了,公子可要好好心疼一下阿瑾。”

    江煊淡淡笑了笑,俯下身来拈起他的下巴,两人的距离一下凑近,低声道:“你想要我怎么心疼你?”

    饶是木槿这样在风月场中待惯了的人面对此时的江煊都不禁心荡神驰,脸上绯红,眨了眨眼,大着胆子站起身倒进江煊怀里,熟稔地在撩拨着他,声音魅惑道:“阿瑾也可以把公子伺候得很舒服,公子想怎么用阿瑾都可以。”

    江煊的笑意依然很淡,直视着木槿,将他眼中的意乱情迷尽收眼底,纤长的手指滑过他的下颌,轻声道:“那你是想要什么呢?”

    “阿瑾知道公子以后才是落朝宗的主人,跟着公子才有出路。”木槿往他脖颈上吹了口气,自以为定能撩动这谪仙一般的人,“阿瑾只是想给自己以后的日子谋个好去处,以后阿瑾会好好伺候公子,留下阿瑾好不好?”

    “你看得倒是清楚。”江煊呼吸都没变,冷眼看着这人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笑了一声,“你怎知我这里就是好去处?”

    “阿瑾和公子本就是互利互惠,阿瑾帮公子做事,公子给阿瑾银子赎身,让阿瑾过好日子,但阿瑾猜公子也是不放心就这样放走阿瑾的吧?毕竟阿瑾可是知道公子不少秘密的人呢。”木槿眼中有着精明的狡黠,面上却笑得甜丝丝的,“所以公子何不把阿瑾留在身边?这样公子可以不必担心阿瑾乱话,阿瑾也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况且……”他抚弄了两下江煊的喉结,轻软道:“况且公子一看就是会疼人的,阿瑾跟着公子一定不会吃亏。”

    江煊早就看穿了他心里那点九九,自作聪明地以为这样就能跟自己讲条件,把所谓的秘密视作威胁,要自己一辈子都养着他,而且以后恐怕就不只是要钱这么简单了,那种贪婪的眼神骗不过自己的眼睛。

    “你得倒是不错,放你走确实并非最上佳之策。但你有句话错了。”江煊声音变冷,一把将他推到桌案上,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钉进他手掌里,耳边那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也没能引得江煊有丝毫动容,“我可一点不会疼人,也绝不是什么好人,我连自己的哥哥都能利用,亲手将他送到白家手上任人折磨,你又算什么东西?”

    木槿已经痛得全身抽搐,一句话都不出来,冷汗簌簌而落,江煊将匕首拔出,一脚把他踹到地上去,道:“我劝你最好识趣点,乖乖做好你该做的事,我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不用再伺候男人,要是有不干净的心思,我会让你死得比江敛之还难看。”

    “是……”木槿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地上怯怯道,“公子……阿瑾知道了……”

    江煊唤了个厮,道:“扶他下去上药,这两天先找别人来伺候少主,等他伤好了再去,若少主问起就他身子不适。”罢他又看了眼木槿,“你自己想办法让江敛之别那么快对你丧失兴趣,听你在怡春阁很会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希望你在江敛之面前也玩得好一点,别让自己最后一点用处也没了。”

    木槿咽了口唾沫,看着那张清雅的面庞只觉惊惧,一个劲点头道:“是,阿瑾明白。”

    待厮扶着木槿下去休息了,江煊略显疲倦地靠坐在椅子上,以手支头,端起茶却久久没有喝一口。

    他不是不能理解木槿的心思,其实这也是一个可怜人,在淤泥里滚罢了,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同情任何人,看什么都是一样的冷漠。

    就像从前世人看他。

    他对守在水榭外的厮道:“拿壶酒来。”

    月色清冽,映着水面也泛起粼粼波光,江煊给自己斟了酒,仰头一饮而尽,嘴角的笑意似轻蔑又似嘲讽,眼中的冷锐也渐渐散去,多了几分脆弱,如同白瓷上的冰裂纹。

    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一株草木,无情也无心,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上,情和心是最没用的东西,等着别人来可怜你来救你永远是最可笑的选择,最后先死的往往就是你,活着本身就是多么难的一件事,他想,也世上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再也没有什么人和事能牵动自己的心。

    他和他的哥哥江遥注定不会是一样的人,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永远保有那一份最单纯的善心,可是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江遥也才能活下去,他们总要有一个人去做坏人,去把自己的一颗心磨得冷硬无情。

    酒液入喉,醉意上涌,他摇摇晃晃萳,风地站起身,推开了厮的搀扶,举着酒壶往自己喉中灌酒,酒液滑过他的下颌,顺着脖颈流进领子里,把纤尘不染的白衣浸得湿淋淋的,他沿着水榭前的木桥往岸上走,眼前已是一片朦胧,要眯起眼才能看得清一点虚影,他想笑,却笑不出来,眼中反而有了泪意。

    他习惯了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连江遥都以为他内心无比强大,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冷静下来,其实不是的,曾经的许多次,他也很想哭,只是哭又有什么用,哭就能改变一切吗?

    于是他一次次地把眼泪咽回去,纵使内心已被割得千疮百孔,他也要强逼着自己无动于衷,日复一日,痛得麻木了,就不会那么痛了。

    木桥并不长,可他觉得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他踉跄着,跌到地上又爬起来,好似这些年走过的这条路,明明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可怎么就是走不到头,他还是要伤害自己的哥哥,要对着讨厌的人笑脸相迎,对着所有人装模作样。

    他真的好累,好累……

    那一刻他突然不想再逼着自己了,就这一次,他对自己,就这一次,就让他放纵一次,明天他再去做那个无情无心的江煊。

    当他再次跌撞着摔倒在地时,他终于抑制不住地放任泪水流出来,先是声地啜泣,而后放声大哭,他拼命地往自己口中灌酒,喝不下了都吐出来,和泪水一起杂乱地从下颌滑落下去,他哭到喘不上气,一边咳嗽一边又灌着酒,觉得自己此时一定像一个疯子。

    等那壶酒终于空了,他才眼神空茫地停下来,衣襟上已一片狼藉,像他自己一样,从身到心都脏透了。

    他仰了下头,憋回了泪水,看着手指在桥上抠出的血迹,轻声道:“哥哥,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后半夜江煊也没有睡,喝了醒酒汤已经清醒了许多,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支着头坐在椅子上等陆英回来,他知道陆英是去找江遥了,以陆英的脚程,天亮前或许能回来。

    天将要破晓时,陆英果然回来了,看江煊显然一夜没睡,有些惊讶。

    江煊脸上还是熟悉的冷淡,昨夜的失态仿佛只是一场梦,问道:“解药送到了?”

    “是。”陆英猜测昨夜定然发生了什么,不然江煊没道理在这等一夜消息,“属下把解药放在他住所的窗下,给他留了记号,他早上醒来应该能看见。”

    江煊一点不关心陆英是怎么混进噬魂阁送的解药,他向来只关心结果,闻言“嗯”了一声,道:“按我之前的要求,再去找几个人来给江敛之送去,木槿受伤了,要休养一段时间。”

    陆英没敢问木槿是怎么受伤的,只应道:“是。”

    看江煊闭上眼像是没话要了,陆英正要退下,却又听到江煊道:“落朝宗是江家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这里的人应该都是绝对忠于江家的,你为什么会选择听命于我?”

    陆英怔了怔,背上生出了一层冷汗,跪下回道:“当初少主本就将属下给了公子,要属下听从公子的调遣,属下自然唯公子之命是从。后来……属下应该不用多,落朝宗内现在有很多人都听命于公子,其中原因公子想必清楚。”

    如今落朝宗日常事务都需经江煊之手,江敛之在江家出事后愈发生活糜烂,心性也更为扭曲,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了床上,对这些琐事向来懒做理会,而江煊也得以慢慢积攒实力,落朝宗有负责处理各项大事的主事人,也有许多江家培养在外的暗卫,这些人都是江家最为放心之人,但人活一世,又有几个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以后落朝宗到底是谁的大家都看得明白,也都懂得为自己找活路。

    江煊按了按太阳穴,一夜未睡还是有些疲乏的,淡声道:“不过还有几个不太识趣的,我可以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不识趣的话,日后就陪他们少主去阴曹地府吧。”

    陆英只觉手指头都有些冷,硬着头皮道:“是,属下去找人安排,再试探一二。”

    江煊挥挥手示意他下去,重新闭上眼,窝在椅子上憩了片刻。

    木槿的伤养了半月有余,用了祛疤的好药,伤口勉强算是不怎么显眼了,江煊日日都会给江敛之送不同的人去服侍,他跟了江敛之十年,江敛之的喜好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找的人自然都是合口味的,只不过也不知木槿到底有什么过人的手段,江敛之倒是还没忘了这人,隔三差五便会问上一嘴,而木槿也深谙欲擒故纵之道,偶尔送些东西来,再装的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江敛之确实对木槿更为念念不忘了。

    “这段时间我没让人用药,你重新用上他必然更记得你的好。”江煊将一包新的药交给木槿,“一个月后你就可以走,我已经在蜀州给你买好了宅子,银子你也不必担心。之后的事与你无关。”

    木槿如今看着江煊已不见了从前刻意的接近,像是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眼中还暗藏着那日的惊惧,闻言忙点头答应,话都不敢了。

    江煊皱皱眉,没想到会把人吓成这样,本以为这副模样会惹江敛之不喜,但他后来去屋门前看了眼,木槿在江敛之面前倒是还温柔意,嘴甜会撒娇,只是对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

    这一年已是江家出事的第二年,江煊接过陆英手中的纸条,看了暗卫探的情况,那几个还忠于江家的人看来是没可能了,不知道江家到底给过什么好处,值得他们这般死心塌地,他没什么表情,收起纸条道:“不必再探了,等着到时直接下手吧。”

    陆英应下,江煊的眼睛眯了一下,仿佛只是被阳光刺到了,但眼中流露的神色却是危险的,低声道:“今年一定要动手,杀了江敛之也还有很多事要做,落朝宗没这么容易清理干净,之后还要站稳脚跟,朝堂和江湖我都要拿下。再不动手就太慢了,我等不了,哥哥更等不了。”

    此时的江煊其实还未及弱冠,但许多人已经忘了他还是一个少年郎,他眼中的神采和面上的神情早已没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单纯,身边人永远也看不透他沉静的一双眼下面究竟藏着怎样的思绪。

    在江煊出那样的话时,陆英就知道这意味着江敛之只有几个月可活,在冬天到来之前他一定会死。

    而江煊心里只给了江敛之最后三个月的活命时间,这三个月他做了许多事,每天都在暗中安排对落朝宗内几个主事人的监视,收拢和分化他们的势力,进一步架空属于江家的权力,而后让江敛之沉湎于声色,慢慢耗空气血。

    木槿在一个月后被他送走,这一个月对木槿来也不好过,走的时候身子骨大约也耗损不少,身上四处都是伤,他难得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道:“我帮你请了大夫,去蜀州好好养着吧,以后……不用再做这种事了。”

    “公子不必可怜我。”木槿没有一个月前那么怕他了,大概是知道自己即将能走,与他话时多了些底气,“做什么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本是贱籍,要脱离这样的日子,这就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不后悔,反而还觉得自己赚了,毕竟看看怡春阁的那些人,我难道不算幸运吗?”

    江煊淡淡点头,木槿看着他,笑了笑,道:“其实我更可怜公子,你看起来每天都不开心,像是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却仍然心中郁结。你连一个人的七情六欲都没了,活得就像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难道不比我可怜吗?”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江煊面色变冷,“你可以走了。”

    “不,你不知道。”木槿走向停在门口的马车,“我见过的人一定比你多,一个人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欲望我看得出来,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要来了权力地位你却不开心。你只是在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去做一件事,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停下来你大概就死了。若你要这样过一辈子,那你真可怜。”

    罢木槿也不等江煊再什么,掀开马车的帘子径直上了车,而江煊也没有再话,淡然地转过身往回走,许久才笑了一声,想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他觉得没有必要出来,本来就是如此罢了。

    若是一个人活在世上只剩下活着这一件事能做,而且自己并不知道该怎样活着,那确实很可悲。

    江煊平日也会关注着白家的动静,在白家的人外出时他偶尔会跟过去,在江遥看不见的地方远远看上一眼,看着江遥和人交手斗,受了伤就甩掉血迹一言不发,也看着白家的人有时会故意为难江遥。

    有次他得知白家人要来屛州,把他们进城前会路过的那家客栈变成了自己的产业,伙计同白家人老板在三楼留了个房间自用,其他房间可以随便使用,江煊就在那个房间无声地观察着跟随白家人一同前来的江遥。

    那时白家人大概还想着从江遥口中问出些证据的下落,对江遥百般苛责,随便安了个罪名用手臂粗的棍子了江遥一顿,而后让江遥在院子里跪了一夜的铁链。

    他就在楼上看着,静静地看着江遥被得口吐鲜血,支撑不住栽在地上又被人强行拽起来,跪在铁链上饿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一下就要挨一鞭子,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咬着唇逼迫自己直起身来,忍下所有痛楚。

    江遥跪了一夜,他在楼上喝了一夜的茶,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天亮时掌心都是指甲划破的血痕,斑驳淋漓,指甲都断了一片,可他竟然毫无察觉,不觉得痛,好像也不是那么伤心,因为他的眼眶很干,没有一点泪意。

    他心想,木槿得对,他果然越来越像行尸走肉了,麻木久了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三个月后,伺候江敛之的厮战战兢兢跟他,江敛之在床上昏过去了,他清淡地“哦”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了杯茶,平静得像在等会要吃什么,对陆英道:“动手吧。”

    昏迷不醒的江敛之被关在铁笼子里拴着,落朝宗乱了一夜,见了血也杀了人,江家的后手比他想得还要多,最后竟然还是有两个主事人逃走了,没能走的都被押着跪在了他面前。

    他已经有些疲累了,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听着那几个人骂自己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只觉得很吵,他想休息,想长长地睡一觉。

    于是他拿着匕首走下来,一言不发地插入一个人的脖子中,冷眼看着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他白衣的袖子上,他又看向旁边那个人,问道:“他刚才了什么来着?”

    那个人像是吓呆了,下意识答道:“他江煊不过是江家的一个贱奴,也敢做当主子的美梦。”

    江煊点点头,把匕首在那人衣服上擦干净,面无表情道:“多谢,刚才没听清。”

    话音落,匕首一翻,直接割破了那人的喉管,衣袖上又溅落一串血迹。

    他再走到第三个人面前,照旧先擦干净匕首伤的血,问道:“之前暗卫给你送的信看过吗?”

    “看、看过……”

    “那就是不愿意听我的了。”江煊叹了口气,又是干脆利落地一刺,鲜血自衣袖上滴答落下,前襟也染上了喷溅的血,那袭素雅的白衣血迹斑斑,“我只给一次机会的,错过了就没第二次了。”

    第四个人已经吓得目光涣散,急切道:“公、公子,属下愿意奉您为主,属下愿意……”

    江煊看着他笑了一下,那人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没想到江煊就那样笑着把匕首刺了进来,慢慢地搅动了两下,在他耳边低声道:“但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我不喜欢表里不一的人。”

    屋中寂静无声,血腥味飘散在每个人鼻端,江煊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惨状,扔掉了匕首,了个哈欠,道:“剩下的你们帮我解决吧,我累了。”

    江煊的语气平淡随意,仿佛只是刚了个水累到了,但屋中人却早已毛骨悚然,就连陆英都半晌才反应过来,应了声是,与几名暗卫走到屋子中间,手起刀落把剩下的人杀了。

    那一天,落朝宗内人人自危,而江煊却当真是去睡了一觉,直到陆英来找他,道:“江敛之醒了。”

    江煊慢腾腾走过去,拉了张椅子坐在铁笼子旁边,嘴角带笑地看着江敛之在笼子里对自己怒目而视,大概之前还大喊大叫了什么,暗卫觉得太吵了,把他的嘴堵上了,江煊好心地拿开了堵嘴的布,避过了他吐出的唾沫,摇头道:“都已经这样了,就不要惹我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的?”江敛之已经把事情基本想明白了,这会追悔莫及的话似乎没什么意义,只能自己识人不清,养虎为患,“你还挺会装啊。”

    “少主倒是不必这么夸我,就算我不会装,以少主的脑子,恐怕也发现不了什么问题。”江煊含笑道,“江家人精不少,可偏偏少主你是个蠢货,也只能怪我运气太好是不是?”

    江敛之深吸一口气,倒是冷静了下来,道:“我猜有人还是跑了对不对?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们,今后落朝宗内也可以由你做主,你哥哥那边我也可以找人接他回来……”

    “少主这是愿意当我的傀儡?”江煊笑出了声,“几年前我或许还能考虑一下,但现在……我实在是没这个兴趣了。何况少主提的条件并不能动我,那几个逃跑的人对我来不足为惧,反正早晚都是个死人,落朝宗只能有一个主人,放一个人在自己身边不是给自己找事吗?至于我哥哥,那就更不劳少主费心了,我自己的哥哥我会自己护着。”

    江敛之的心沉了下去,道:“那你要怎么样?”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跟我没什么深仇大恨?甚至我还应该感谢你?”江煊敛了笑意,拽了下侧边的铁链,将江敛之拽得贴在了笼子的铁栏杆上,“这些年,我最恨的就是你,每一天我都恨不得马上杀了你,和你话,对你笑脸相迎,都让我恶心透了。”

    江敛之看着他也笑了笑,道:“你是恨我玩过你?还是你哥哥的事?你们是我江家买回来的奴隶,要怎么对你们都没有错,你们也该乖乖受着,看来我确实一直对你太好了,才让你生出不甘心的念头。”

    “对,我是不甘心。”江煊的双眼如利刃般盯着他,“所以你必须死。”

    江敛之已经无所谓了,道:“那你杀了我吧。”

    “我话还没完。”江煊冷笑道,“你必须死,但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容易,我要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江煊像是在观赏笼子里的一个猎物,检视着江敛之身体的各个部位,道:“你,先割哪里呢?第一次,我可以让你自己做个选择。”

    江敛之双眼睁大,怒道:“江煊你这个贱人!要是没有江家,你早就病死了,你……”

    “你真的好吵。”江煊皱皱眉,“既然这么吵,那就先割舌头吧。”

    江煊把匕首扔到陆英脚下,陆英会意,捡起来走过去,手指探进铁笼子的栏杆里,掐着江敛之的下颌一捏就卸了他的下巴,无视他惊恐的眼神,提着匕首往舌根探去。

    “别让他死了。”江煊转身离开,并没兴趣看这一幕,耳中尽是江敛之身上的铁链撞击笼子的声音,还有不出话时绝望的呜咽,“来日方长,他可要好好活着。”

    江煊似乎已经把江敛之看作了一个牲畜,每天就把他关在笼子里,早上来转一圈,琢磨一下今天该割哪个地方,割下来后封进冰库里,以后再拿出来给他看看。

    那两个逃走的人倒是挺能躲,江煊找了人好几个月才摸到踪迹,这几个月里江敛之已经被他这种血腥的折磨搞得奄奄一息,全身血肉模糊,看不出哪些地方还是完好的,每日也全靠药物吊着命,陆英都有些下不了手了,对江煊道:“主人,恐怕药也吊不住命了。”

    江煊的目光很淡,毫无情绪,看着那个不成人形的东西蜷缩在笼子里,道:“那就给他个痛快吧,在这之前让他看看野狗怎么把他割下来的东西吃完。”

    但事实上江敛之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他确实只剩最后一口气,被暗卫从笼子里拖出来,呆滞地看着野狗把地上的肉吃完,而后向他扑过来,把他的残躯也慢慢啃食殆尽。

    见惯了杀戮的暗卫都有些受不了这种场景,江煊却依然面色沉静,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完了全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等地上只剩下几块骨头了才道:“找个地方埋了吧,别脏了落朝宗的地。”

    现在是第三年了,江煊长出一口气,问陆英:“我哥最近还好?”

    “还好。”陆英回道,“只是……他每次都会问您的消息。”

    “别告诉他,什么都别。”江煊叹道,“也别让他知道江敛之已经死了,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等我真正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他,再告诉他,告诉他……我一直在骗他。”

    陆英默了默,道:“他好像已经有点怀疑了。”

    “再等等吧。”江煊道,“我欠他的以后会慢慢还。”

    江煊没有想到这一等便是两年多,听闻白家被平昭侯府击垮时,他焦急地等着陆英的消息,三天后陆英风尘仆仆地回来,眼中也满是惊慌,道:“主人!江遥被平昭侯府带走了!”

    江煊心中早有猜测,当即走出门去,道:“我要去一趟润州。”

    “主人……”

    “萧吟对江家有深仇大恨,他现在以为哥哥是江敛之,很可能会直接下杀手。”江煊边走边道,“你现在就回润州,先去探一探情况,一有不对立刻救人。”

    陆英只好应是,身影一闪就出了门。

    江煊不眠不休地赶去了润州,此时江遥已经被平昭侯府带走了两天,江煊面容憔悴,按了按眉心,问陆英:“现在怎么样了?”

    “萧吟把江遥从暗阁的刑架上救了下来带回去了。”陆英道,“看他的意思是当真以为他是江敛之,要留着人羞辱一番,江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江煊松了口气,道:“继续盯着,萧吟现在心狠手辣,不定哪天就下杀手了。”

    “是,属下会盯着。”

    那段时间江煊一直都在润州,每天盯着平昭侯府的一切动向,陆英想尽办法地探江遥的消息,陆英皱眉道:“属下觉得……可能萧吟已经对江遥的身份有所怀疑,他是熟悉江敛之的人,很难认错。”

    江煊的手指敲了敲桌案,道:“听闻萧吟要对林定堂下手?”

    “确有此事,但至今还按兵不动。”

    “萧吟不可过多接触京城那边,所以我想他需要一个盟友。”江煊笑了笑,“最近就让落朝宗在京城活动一下,适当放出一些我们有意合作的假象。”

    陆英不解道:“主人此举是何意?”

    “我哥哥对萧吟可是有真感情的,如今能再见面,恐怕不会轻易放手。我是看不上萧吟的,但既然哥哥喜欢,我也不是不能稍微看他顺眼点。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得是萧吟也要真心待哥哥,否则我怎么伤害过哥哥,我就要他加倍偿还。”江煊勾唇冷笑,“我这是在引他上钩,我想……他会上钩的。”

    “让我来跟他下盘棋吧。”

    作者有话要:

    我真的没想到这个番外能写这么长,其实最初的构思里弟弟并不是一个重要的角色,甚至有点工具人属性,后来写着写着人物似乎有了自己的思想,于是这个人物变得丰满了,也变得复杂了。他和遇到鹅子前的萧吟有点像,被人生经历磨灭掉了情感,冷血无情,萧吟遇见了鹅子,得到了弥补,然而弟弟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他所有的温柔和感性大概都给了哥哥吧。但我本人特别吃这种莫得感情的大佬人设哈哈哈哈哈哈哈,心里只有事业没有爱情,可是内心深处却又有不为人知的苦痛和孤独,让人心疼。鹅子是一个会把表情写在脸上的傻子,可是弟弟却过于成熟,他才是最坚强的那个,背负起了不为人知的艰辛,他欺骗自己的哥哥,却也是不忍哥哥担心,不想在还没有成功的时候让哥哥受到伤害,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自己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哥哥,那样一切就圆满了。所以他做过错事这毋庸置疑,但这样的错误带给他心理上的伤痛却也是极大的,儿子受的伤害在他心上都是百倍千倍地加深,最终还不能出来,这样看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这是我自己对角色的理解,亦正亦邪,无情也可怜。

    这个番外后面的故事就是本文正文啦哈哈哈哈哈,所以就是弟弟一早就拿捏了萧吟,所有都是他布的局,而这一切事实上是出于感性,是为了哥哥,试探萧吟,让萧吟吃亏,捅萧吟一刀,带走哥哥,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哥哥!他希望哥哥可以得到幸福。

    谢谢大家在过程中对弟弟的喜欢,么么哒~

    之后是儿子和萧吟的婚后番外,甜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