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会审下
“再给你一次机会,治病一事,是真是假?”
姬恪的声音清越,语气不急不缓,没有半点逼问的意思,甚至背影看起来还有些清瘦,可这气势就是压众人一头。
那几位寺丞面面相觑,不敢开口断。
只要是做过的事,必然会留痕,这是大理寺查案的第一课,但相反的,没做过的事编造得再精妙也会有漏洞。
今日这案他们庇护不了。
几人眼神交汇,心中顿时有了答案,既然非要得罪一人,得罪谁都比得罪姬恪好。
几人好好坐回凳子,待会儿该怎么判便怎么判罢。
刘大夫像被定住一般,视线不敢飘向别处,只能看着姬恪那平静的黑眸,嘴唇抖动几下,害怕占据心头。
脑海里响起他方才的那句“以欺君论处”。
若是被发现,他和家里人是要被斩首示众的!
“不、不是真的……大人,民受那几个厨子胁迫才做了伪证,这不是民本意,还请大人明察!”
刘大夫顿时老泪纵横,心中真的怕极了。
姬恪垂眸看他一眼,转身随意坐到一张凳子上,淡淡开口:“那日你在何处?”
“那日家中孙儿摔了,民便没开药馆,在家里照顾他。”刘大夫抹抹眼睛,布满沟壑的皮肤上都带着泪。
“大人,民这不算做伪证罢?民孙儿才四岁,有大好前程,是民贪钱财才一时起了歹意。”
刘大夫涕泗横流,看起来似是真的在认真忏悔。
可这样的人他看得太多了,左右不过是被吓到了而已,哪里真的有悔过之心。
喉间微痒,姬恪掩唇咳嗽几声,额前碎发也被震得落到了眼皮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勾开紧缚住脖颈的衣领,微微松了口气。
“大人,喝茶。”
一杯微热的茶水从旁递了过来,姬恪转眼看去,一下便对上了姜宁那琥珀色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没有其他,只有一点一点的温情堆出的微光。
姬恪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情绪,他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茶水,手指却没有碰上她分毫。
他喝了茶,把杯子放下后才开口问。
“哭完了吗。”
刘大夫顿时止住泪水,唯恐自己发声后惹恼他。
姬恪站起身,侧目看了那几位寺丞一眼。
“虽作伪证未成,但之前已经承认,现下不过是改口了,按律法该拘牢里一个月以示惩戒。有异议吗?”
“没有没有。”
那几人摇头如捶鼓。
他判得合情合法,虽然一个月多了些,但他们有哪里敢有异议。
姬恪点点头,抬步那几位大厨面前走去。
那几人都在大酒楼里当厨,之前便见过姬恪,但只是远远遥望,没有像今日这般近。
姬恪身形清瘦,玄衣上绣着只只展翅的白鹤,他走来时脚下踏着斜入地面的日光,配上他那清冷的神情,如同谪仙临世。
——但他入世却是为了审判他们的。
姬恪停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开口问道。
“如今姜宁的证人证实,他并没有给你们治过病,几位还有证人吗?”
几位寺丞默默吸了口气。
好家伙,刘大夫明明是那几人请来的,这一下就成了姜宁的证人了?
“九、九千岁大人,您可莫要听那大夫胡,谁知道他怎么就来作证了。”
几人实在没办法,虽然这么很是荒诞,但只能咬死口不承认。
“哦?”姬恪微微挑眉:“那几位是怎么得知自己是因为被姜宁下药才头晕腹泻的,臆想吗?”
那几位大厨拿着之前给他们的纸笔,支支吾吾,怎么都写不下自己的病名,也不出个所以然。
又不是真找大夫来看过,也没人告诉他们是什么病。
几人看样子还想狡辩,可姬恪没这耐心了。
“看你们之前的供词,是因为有大夫确诊后才知道自己被下药了。现在大夫是假的,你们觉得自己是真是假?或者为你们诊治的另有其人?”
几人闭着嘴没有回话。
这要怎么?难道是你姬恪的敌人指使来的,就是为了欺负你手底下人让你不痛快才这么做的?
这话若是出来,那可是两边都得罪了。
“或许、或许是我们会错意了,这只是我等身体不好才头晕腹泻,不关姜姑娘的事。”
其中一人拉下了脸:“寺丞大人,我们撤诉可以吗?”
寺丞犹豫了一下。
撤诉其实也可以,按照一般惯例罚些银子就好了,只怕这姬大人——
“自然不可以。”
他们就知道他会这么。律法中有一条,凡随意上诉冤枉他人、戏弄判官者,轻则罚银三十两,重则关押一年。
看来这些人跑不了了。
“若是今日这冤案成了,她或许要被关押三年,这并不是普通的冤案,但所幸并未成真。依照律法,上诉人该判蹲牢一年。”
寺丞轻咳一声:“若是被谅解,则一年可减至三个月。”
提也提醒了,他们可不算什么都没干,这样一来两边都有交代。
几位大厨心中一喜,赶忙看向姜宁。
“姜姑娘,千言万语都是我们的错,但您大人有大量,能否放我们一马?”
姜宁看着他们,随后有些好奇地开口。
“如果今日我被你们冤枉了,没人为我话,我求你们放我一马你们会答应吗?”
几人沉默下来,自然是不会的,他们设这个局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姜宁送进去。
姜宁叹口气,无奈地耸肩摊手。
“就连句假话都这么犹豫,我也没法子帮你们了,我不谅解。”
几人面色灰白,进了牢狱就有了案底,外面谣言一传起来,他们以后还怎么在京畿过。
更何况是一年时间,再出去也不知哪家酒楼能要。
姬恪转身离开,地上的日光被他的脚步分割成几块。
“做错事要道歉,这是基本礼仪。”
听他这话,不就是想让他们给姜宁道歉的意思吗?
“对不住,姜姑娘,是我们因为嫉恨起了歹心,还望你能宽恕。”
“你做菜的水平的确很好,是我们技不如人。”
……
姜宁脚步微偏,侧身躲过了他们的行礼,没好也没不好,只是笑了笑。
大殿外传来嘟嘟囔囔的声音,还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群人出现在了殿门外,除了吴老三和他几个兄弟,还有周桓和唐户陆。
他们就是接下来要处理的第二批人。
吴老三看到几个寺丞后恭敬地拱拱手,脸上都要笑开花了。
“一日未见,不知几位大人可安好?”
其中一位寺丞看了姬恪一眼,动手拍了拍惊堂木:“大殿之上,不要嬉皮笑脸。”
吴老三赶快敛了神色,挺直腰背,一副正经模样。
跟随他身后进来的周桓四处看了眼,视线在姬恪身上微顿,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
“你是吴老三?”
传来的声音冷淡,吴老三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瞳仁。
姬恪放下手中案宗,抬起身旁的茶轻饮了一口。
卷宗上记载,这人之前大概有十几次都用这样的手段骚/扰店家,已经是惯犯了。
但他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
“在踏仙楼里和姜宁架的人是你?”
吴老三早就习惯这样的问话了,他自然不会顺着这么回答。
“这位大人可不要误会,我们这是互相斗殴,双方都有错的,真要算起来还是姜宁先动的手。”
完这话,他转头看了那几个大厨一眼。
他以为姜宁入狱是妥了的,今日叫他回来是想给她再加一个罪名。
可姬恪没怎么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接着自己的意思问。
“她下颌和手臂上的伤是你的?”
吴老三讪笑一下,不是因为心里有愧,而是觉得自己被人发现和这么一个姑娘架,有些丢脸。
“架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我也被她揍了不少。”
姬恪放下茶杯,看了身侧的姜宁一眼,继续问道:“只你一人?”
“自然不是。”吴老三指指自己的兄弟,觉得这事不能自己扛:“当时场面太混乱,那肯定不只有我一人。”
他看了那几位寺丞一眼,随意走了个过场,照例询问:“你们都看见了,情况属实吗?”
唐户陆见自己被问,愣了一下后赶紧点头:“属实属实,我们老板被得可狠了,头发都散了不少。”
姜宁听到这里以后干咳一声,提醒他不要再自己架的事了。
“是,我虽只是半道到的,但确实是吴老三等人先动的手。”周桓弯身行礼,礼数周全。
姬恪眨了下眼,他认得这人。
这是百花节之前和姜宁在江边闹的那个年轻学子。
“你是?”
得了姬恪问话,周桓心下喜悦涌现,但面上还是按了下来,彬彬有礼地回道。
“民叫周桓,清涟坊周家二儿子。”
“原来是周勇的侄子。”姬恪收回视线,自己在心里默默补充,他还是姜宁名义未婚夫的弟弟。
哥哥差劲,想来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姬恪不再看他,反而转头看向吴老三:“人证物证具有,你青天白日擅闯民房,擅自动手人,按律该拘牢一月。”
吴老三:???
他刚才了这么多辩解呢?
姬恪拉着姜宁的衣角让她后退一些后便立刻放开了,随后淡淡了一句。
“油嘴滑舌,乱给供词,掌嘴十下。”
寺丞赶快对周边有些呆愣的捕快招招手,示意他们快些动作。
捕快们点点头,快步上前制住了他们,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地了起来。
这几人之前祸害过不少店家,要么聚众蹲在门口,要么坐在店里不话,非要把人磋磨得倒闭了才算完。
可这实际算下来又没有犯法,最多也就只能关他一两日,这下倒是能解心中闷气了。
姜宁看着这场面,一时响起了那句名言,翠嘴,烂他的果。
啪啪声不绝于耳,那几人被得晕头转向,半边脸肿得老高。
这些对姬恪来都不算什么,他转眸扫了姜宁一眼,见她没什么害怕的神色后才转回眼。
十个巴掌没多久就结束了,吴老三捂着脸,怒目而视。
“我犯哪条罪了?寺丞,他凭什么我?”
这种事他做得轻车熟路,早已经有了经验,不可能有哪条律法能定他的罪。
寺丞没有话,姬恪也只是垂眸看着他,神色沉静,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因为周围人都指证是你先动的手,这就不算互殴了,是寻衅滋事,责任在你。”
寺丞们都太清楚吴老三的脾气了,没等他破口大骂就拍了惊堂木堵住他的嘴。
“大胆,这是当朝九千岁!”
吴老三未出口的怒吼噎在了嘴里,又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姬恪一眼。
姬恪自然也对上了他的视线,没有半分偏移,他缓缓开口道。
“既然方才那些理由不能服你,那么只是因为我想罢了,这个理由够吗。”
恶人对律法天然就会忽视和玩弄,却会对权势卑躬屈膝。
“够,自然是够的,大人,是的心术不正。”
吴老三垂下头,自觉惹到了硬茬子,低着头不敢再其他的。
姬恪站起身,视线毫无遗漏地扫过在场之人。
“事已查清,结案。”
他站在姜宁身旁,两人之间明明隔着半尺的距离,却还是让人觉得他们离得很近。
事已结束,该入狱的入狱,该回家的回家。
临出大理寺,周桓立刻赶了上来:“姜宁,等一等。”
姜宁准备上车还没反应过来,坐在车内的姬恪便先看去了,宁静的视线落到那人身上,看得他不禁放缓了脚步。
姜宁原本已经上了车辕,见人来了后索性跳到地上等他过来。
“有事?”
顶着车里投来的视线,周桓苦笑了一下,再次提醒她。
“我那大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你们婚约未解,一定要多多心。”
姜宁顿了一下,最后扬起笑开口道谢:“自然的,不过还要多谢你今日来帮我作证。”
周桓笑了笑,摇摇头:“今日我就算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昨日,待在牢里辛苦你了。”
“我也没受什么罪。”
她回答后利落地上了车辕,笑着对他摆摆手,了句回见后便钻进了车里。
厚重的车帘落下,将车内外隔绝开来。
马蹄哒哒向前,高阶上的大理寺离他们越来越远。
姜宁有些疑惑:“他昨日就提醒过我,怎么今日还来一次?”
姬恪不习惯在车内干坐着,和姜宁隔这么近也有些不自然,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听到她的疑惑后淡声开口。
“他这是与我听。”
姜宁眉毛一扬,刚往姬恪那里移了一些便被他用膝盖挡了回去。
她也不尴尬,立刻停了动作后靠着车壁,面上带笑,话里有话:“看来他也看得出我们关系不一般。”
“噗——”
坐在一旁的唐户陆人生受到了冲击,一口热茶喷出不少。
姬恪皱眉看着自己的书,上面沾了不少水渍,书页里的墨色也晕开大半,这几页怕是不能要了。
唐户陆就坐姜宁对面,水本来是要喷到她身上的,这下全到了书里。
他只觉得今天倒霉。
早上和九千岁同坐一车浑然不觉就算了,还和他了不少有的没的,现在又喷湿了他的书,墨都泅开了。
想到姬恪之前在大理寺的作为,他只觉得自己要罪上加罪了。
他看着车底,不敢抬眼,等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抬头后,却看到姬恪拿出了一块手帕递给姜宁。
他只看了唐户陆一眼,却没什么。
若不是唐户陆整日蹲守宫前,他们没那么快找到姜宁的。
姬恪把书关上放到一边,见她把手上水痕擦了后才回她刚才的话
“你觉得哪里不一般。”
“那还得看大人觉得哪里不一般。”
……
姬恪收回视线,静默一会儿后才开口转移话题。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想借你到我身前邀功罢了。”
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不过周桓倒是另辟蹊径,竟从姜宁这里下手。
“我知道他有其他心思。”
姜宁把另一本书递到他手上,没再乱动:“左右我也不在意,与其去费心思猜别人的目的,不如自己好好做道菜。”
这话得豁达,姬恪倒是很少听到。
他看了姜宁一眼,眼里带着些许笑意,细细碎碎的,像是夜幕中亮起的星星。
“你啊。”
他接过书,心神微动,她这般心大,想必是不在意别人看法的……
心中又有了一点其他念头,但还没燃起便被他压了回去。
“大人,你又走神了?”
姜宁探过身子,但这次还是没能靠近就又被他伸出手指推了回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最近姬恪有些避着她。
姜宁自己有些苦恼,却没发现姬恪方才和她对上视线时那细微的躲闪。
马蹄哒哒,和风阵阵,却没能吹散人心里的疑问。
“回去后记得换衣裙,再把药给上了。”
……
“知道了。”姜宁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她那里又飘出一句话。
“今日的事,谢谢你。”
“秉公处理罢了,你并无过错。”
作者有话要:
寺丞们:敢看着我们眼睛这句话吗?
姬恪:秉公处理罢了,她没错。
寺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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