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惆怅
“噤声。”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
屋里本就安静,却又好像涌动着一些不可明的东西。
姬恪放下手,微微抿唇,将唇上的水光含进,眼睛是静静看着他,搭在桌上的手却遮住了那人的睡颜。
他明明是姬恪,却又好像不是平常的他,清冷面容之下隐藏了一些危险的东西。
太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姬恪。
他自然是知道姬恪此时目光的含义,他是在让他关门离开。
脚步踌躇一会儿,太子还是关了门走到院中等他。
木门将他和他们隔成两个世界,院里月光清幽,没了屋里那种黏腻潮闷的感觉,舒服多了,但他心里却有些不愉。
在太子的记忆里,姬恪很少有这种明显将他支开的意图,他更多的是跟在自己身后。
……也从没有这种对他遮掩的感觉。
他那只落下的手像是在遮挡什么不想让他看见的宝物。是怕他看到姜宁吗?
他们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太子抬头看向空中挂着的月亮,心中有些酸涩和委屈。
他骤然想起之前姜宁的问话,姬恪会不会不想留在宫中,那时他的回答是不可能。
可是真的吗?
他一定更愿意和姜宁待在一起吧,她人这么好,又这么有意思,做饭也香……
“殿下。”
一声轻呼唤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太子回头望向门前的人,看到了他露出的一些纱布,一时有些犹豫。
“你伤好些了吗?”
“看起来严重,但只是些擦伤罢了。”
姬恪站在台阶上,声音还带着一些不知名的哑音,但神情已经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太子也不知该些什么,来这里只是想看看姬恪好没好,谁知道会撞见这样的事。
“那就好,孤先回去了。”
“殿下,这事还请不要告诉她,就当奴才是犯了癔病,忘掉就好。”
姬恪的影子投到身前,更显清瘦。
太子忽然又想起昨日姬恪不见的那份恐慌,手不禁把衣袍攥在手中,眉头皱起。
“姬恪,你想离开皇宫吗?”
姬恪垂眸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星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出那句话。
“奴才会陪你到能独当一面的那日,而且,奴才也无处可去。”
他以往听到这话都是很安心的,会安慰他,皇宫就是他的家,可现在却有些不安了。
“好。”
太子垂着头,带着一群人匆匆地来,又带着一群人匆匆地走。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姬恪会彻底离开他。
……他不想让姬恪离开。
回到宫殿的太子躺在床上,看着床幔上的花纹,回忆着和姬恪相处的一点一滴。
他突然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姬恪。
他只知道姬恪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宦官,从他出生起姬恪就在,至于姬恪的过去,他一概不知。
一如雏鸟即将离巢前的恐慌,太子罕见的失眠了。
……
“姜宁、姜宁?”
有人在轻轻叫醒她。
忙了一天的姜宁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周围,最后视线凝在姬恪的脸上。
“大人,你这房里怎么不点灯?”
屋里只有月光,她都看不清姬恪的神色了。
姬恪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杯温茶润嗓子,看样子像是有些不敢碰到她。
“天色晚了,该睡了,我就没有点灯。”
姜宁点点头,脑子现在其实还有点懵,但听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她回去睡了。
她顺手摸摸嘴唇,总觉得那里有些痒,随后站起身准备回房。
“啊,对了。之前安让我帮他一个兄弟办婚宴,就在几天之后。”
姜宁面向窗外,月光为她蒙上一层银白色,却只有嘴唇处艳得像抹了口脂。
她笑着看向姬恪:“那人是一个宦官,女方是他的青梅竹马,听他们感情很好……”
她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到点子上,但姬恪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我会去看看的。”
姜宁笑得更开心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好,那我等你了。”
和聪明人话就是这样,不用费太多事,他们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姜宁带了一些举例的意思,他们能在一起,她和姬恪自然也可以。
她关上门前还对姬恪摆了摆手,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色,但还是很高兴:“大人晚安。”
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姬恪却还静静坐在那处。
屋内又恢复原来的寂静,他这时才轻轻开口回道:“……晚安。”
他很少有这样放任自己的时候。
“成婚……”他轻声重复几遍。
姬恪站起身,到自己的柜子中拿出一个锦盒,那是他过生日时王贵妃送的礼。
锦盒开,里面放着不少成色上好的菩提根和红心菩提。
*
阳光明媚,踏仙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姜宁一边做菜,间歇时间还要去看看其他人刀功练得如何。
店里简单的菜他们能应对,但是稍微难一点的就不行了。
“做厨子,基本功很重要,可千万不能像其他酒楼的大厨,煎炒烹炸样样有漏洞。”
如今她店里有四个厨子,除了那对聋哑兄妹外,还有两个淳朴的哥。
这几人背景都很简单,好学又努力,姜宁自然也愿意教他们。
“姜宁,外面有人找你。”
唐户陆进店来抬菜,顺便告诉她这个消息:“是个女的,还带着一对老夫妇。”
姜宁不认识这样的人,但她还是撩开帘子往大堂去了。
她先看到的不是找她的人,而是之前那对一甜一辣的老夫妻。
“王叔王婶,你们又来了?”
两人吃着东西笑得开心:“你这里好吃,我们自然天天来。”
她还想寒暄几句,但又被另一人拉了过去。
“你就是姜老板吧?”
眼前这人头戴珠花,随意挽着发,看模样颇有几分家碧玉的味道。
姜宁笑看着她:“我是,请问姑娘是?”
“你叫我阿晴就好。”她的声音和样貌不太符,倒是很爽朗。
“听林哥是你接了我们的婚宴,我今日便来看看。”
姜宁稍微抿了下她的意思,心想她大概就是那位公公的青梅了。
“的确是我接了。”姜宁带着她到柜台边,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好的纸。
“这是我婚宴上准备做的菜,你看有没有不喜欢的,可以剔掉。”
离她们比较近的那对老夫妻笑呵呵地看了下,又继续吃自己的了。
阿晴大概看了几眼,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但抬眼看向姜宁时,又立刻恢复了那份爽快的模样。
“我不太识字,你直接这上面有什么。”
“清炖蟹粉狮子头、糖醋排骨、碧螺虾仁……”
姜宁一个一个地念过去,八菜一汤,总共九个,有长长久久一意。
“菜会不会太多了?”
阿晴有些犹豫,这些菜数量倒是喜庆,但材料太好了,一听价钱就不便宜。
“这都是林要求的。”姜宁把纸放了回去:“有鱼有虾有河鲜,汤菜不少,甜辣都有。”
这的确很丰盛,至少在他们那里算是独一份了,阿晴心中有些开心。
跟在他身后的两位老人有些忧心,他们把阿晴拉到一旁,声音虽,但姜宁还是听到了。
“你真的要在京畿里办?在村里不就行了?你知道你嫁的是谁吗?你知不知羞?!”
到最后,两人情绪高涨,声音不免大了些。
周围时刻偶有几人抬头看来,阿晴低垂着眉眼,但很快又振作精神:“我比谁都知道,真的介意就不会答应他了。”
她爹面色难看,直言造孽。
宫中的太监有对食不是秘事,但他们都只在宫中找,宫外的良家女子谁肯嫁给他们?
“你忘了之前想找酒楼做宴席,人家都嫌晦气,不肯接吗?”
她娘面上不悦,却还是劝不动自己女儿?
“多少人在村里戳我们脊梁骨,都你为了钱屈居阉人下,还以为我和你爹对你多不好,拉着你往火坑跳!”
姜宁听得皱眉,怎么在他们口中宦官都成了妖怪?
那姬恪可是仙人之流,有没有丁丁真的这么重要?
看着这两人这么生气的样子,姜宁忍不住开口。
“诸位别怪我多嘴,成亲难道不是看对方的容貌和秉性吗?这和是不是宦官有什么关系?”
阿晴看着她,似乎立刻又有了勇气:“她得对,林哥对我好,这么多年了,你们看不出来吗?”
她娘一听立刻不乐意了:“姑娘,你可别站着话不腰疼,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倒是得轻松。”
姜宁笑了一声,忍不住回她:“我倒是希望发生在我身上,人家也不愿意啊……”
她娘以为姜宁在讽刺她,话头一堵,哼了一声后便不再理她。
阿晴的父亲拉着她的手,神色悲伤,语重心长。
“女儿,林是个好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家里人毅然进宫,我们家的确也得了不少帮扶,可……总不能把你推进去,你不想要孩子,我还想抱孙子呢。”
她娘顺势帮腔:“他们这种人心理不正常,以后磋磨你怎么办?你知道别人怎么你吗?难听得娘都听不下去,你那天听了之后不还回房哭吗?”
阿晴抿着唇不话,脸上一片倔强。
她娘转头看向姜宁:“若是别人嘀嘀咕咕议论你,你受得住吗?你怎么回他?”
姜宁微微一笑:“我不回,多一句都是我给脸了。”
以前外公外婆过世后,她受的嘀嘀咕咕议论还少吗?这有什么的。
人生在世,八个大字“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这个人的话要入耳,那个人的话也要入耳,她又不是机器人,难道别人输什么指令都要动吗。
她爹奇道:“你不要孩子了?”
“生孩子难道是什么好事?”姜宁表情也很好奇。
这是古代,生孩子风险很大,容易感染落下病根不,没准还会一尸两命,她可是很惜命的。
她爹像是和她杠上了,的话颇有冒犯之感。
“男人没那个还叫男人吗?别怪我多嘴,房中事他们可不行。”
姜宁眉头一挑:“知道是多嘴就别开口。”
或许是姜宁这不在意的态度感染了阿晴,她心中顿时也涌出无限勇气。
“我意已决,如果你们实在要反对,婚宴就不必来了。”
她转头看向姜宁,神色满意极了:“就你的这些菜,摆上十桌,我们就来你这里办宴席了。”
完这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父母瞪了姜宁一眼,又赶快跟上去。
还没到婚期之日,现在劝劝或许还来得及。
眼见几人走了,唐户陆也在一旁听了个大概,他有些忧愁。
“虽我不太在意那些事,但听接太监的婚宴很晦气的,京畿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阿笙也上前点头,她不太能话,但气音还是听得出来。
“我也觉得不好。”
姜宁毫不在意,她绕到柜台后,那里正堆着姬恪理好的账本。
她随手翻了翻,抬头笑道:“我接了,那不就有先例了吗?京畿以往还没有女的酒楼老板,难道因为这个我也不开酒楼了?”
不远处的那对老夫妻对视一眼,笑着给自己倒了两杯清酒。
*
姜宁没想到一个婚宴竟会有这么多人反对。
其他酒楼的人,不知从哪得到姜宁要替太监办酒席的消息,立刻替她大肆宣扬了一番,由此,酒楼里的客流量少了不少。
唐户陆几人有些难受,但到底还是没阻止姜宁。
她还在改菜单,之前的只是拟制,真正的婚宴菜品还要再推敲一下,店里布局和装饰也要改得适合办酒席。
店里客人确实少了,但没有预想的少得那么厉害,姜宁还把酒席的事写在了门口的那块公告板上。
那天要办酒席,店里暂不接客。
或许是太专注于这个事,她这几天早出晚归,时间总是和姬恪岔开,早晚饭也是托人给他送去的,几日都没见上一面。
“她最近还在忙婚宴一事吗?进展如何了?”
姬恪坐在书房中一边看奏折,一边问喜公公这件事。
“是,消息传来这样的,听大体都布置好了,就是最近客人少了不少。”
姬恪翻开另一个折子,点点头:“毕竟能接受的还是少数……她看上去如何?”
喜公公回忆了一下探子的回话:“没有沮丧,是看起来还挺有兴致的。”
姬恪闻言翻开下一页,眉眼微柔:“她确实是这样的人。”
不过,这份兴致是源于帮助别人,还是她真的不介意,还有待商榷。
喜公公叹口气:“要像姜宁这样的人还真是少,竟然愿意帮我们这样的人,一点没有看不起这卑贱身子。”
姬恪没有接话。
喜公公继续道:“不过这成亲的也不是她,她虽然没什么,若是真落到自己头上,怕是一万个不愿意。”
这倒是有些像叶公好龙,帮助别人兴致颇高,轮到自己万般推阻。
或许是姬恪此事态度太好,又或许是开了话匣子,喜公公也不知不觉地了出来。
“要论房中术,哪个太监不是训了一两年的,比起来……”
“公公慎言。”姬恪没有看他,手下勾勾画画后那个折子又批好了。
喜公公俯首作揖,狠狠了自己两个嘴巴:“督主恕罪,奴才多言了。”
他们虽然去了势,但到底还是男人,平时难免会畅想一下,但只有姬恪不会。
他的衣襟永远扣到脖颈,衣袍永远整洁如新、没什么褶皱,那副神情看起来也是清心寡欲的,和尚道士怕是都比不过。
再加上他皎如明月的姿容,就像是不如红尘的仙人,没人会把他和那种事连在一起。
谁不知道宫里最不好这些的就是姬恪,他这是污人耳朵!
“按宫规罚俸三月,自己去领罚罢。”
喜公公闻言松了口气,道了谢后就要离开,但临走时还是转过来了一句。
“过不久西域要来人,咱们……”
“我知道,已经吩咐礼部的人要时刻注意动向了。”
喜公公这才完全退了出去。
如果他知道前一晚姬恪还偷亲了别人,一定会大呼这俸禄罚得冤枉。
姬恪停下笔,看向夜幕中缺了半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抽屉中拿出一块砺石,又拿出几颗菩提根,开始细细磨。
月色下的他神情专注,长睫微垂,似是在做什么神圣而又庄严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
喜公公:一定是我冒犯大人了,他怎么会有世俗的想法。
姬恪:……有的,还很多。
姬恪抬头看了你一眼表示谢谢支持正版然后继续批奏折////感谢在2022-02-04 23:57:18~2022-02-05 23:3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天使:星星泡饭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天使:果果大侠、晚风、shanshanmaya、鱼软骨、宁宁恪恪今天亲亲了吗、莉莉花开、林叠字、47280613、明明啊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明明啊28瓶;LM杯、Mayoca 10瓶;观潮7瓶;happy 6瓶;千玺的猫、毛孩的娘、木温5瓶;儒非魚、今天也在绝赞无聊中4瓶;無烬2瓶;宗山、桃桃乐呀!、某鱼、粉红独角马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