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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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链一事还是偶然间知道的。

    那也是一个飘着葡萄酸甜味道的夏日,距陈宣妃去世已经两三年了。

    御花园周围出现不少鸣蝉,一声比一声高昂,尖锐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

    即便是这样吵闹又有生气的场面也没能让诚帝的脸色好一些。

    他双唇泛白,眼底发青,看起来已是病入膏肓之像,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那时周淑妃太过于忧心他的身体,常常跟在他身边照顾他,也由此才知道了一些姬恪的往事。

    在雍朝的后宫中,姬恪才是最神秘的那个人。

    天气实在太热,赏花的兴致也不高,周淑妃正在吃葡萄解暑,转头想让姬恪也吃一些,一眨眼就被他那层层叠叠的衣领给热到了。

    “……姬恪,你吃不吃葡萄?”

    天气炎热,除了诚帝这样身体弱的人需要多穿一些,整个宫里也只有姬恪会认认真真穿上三层。

    姬恪连眼都没抬,只是行礼道谢不必。

    宫人都爱捧高踩低,她初初进宫时受过不少白眼,但只有姬恪不会这样。

    明明他是不必行什么礼的,却还是数他最为礼数周全,就算是面对一个刚进宫的秀女他也这样。

    克己守礼是她对姬恪的第一个印象,但太过于守礼,只会让人有不出的生疏感。

    蝉声更加激昂,她觉得有些吵耳,却又不想离开诚帝身边,只能忍着。

    诚帝突然开口,目光却没有看向他:“姬恪,你恨不恨朕当年执意把你留在宫中?”

    他一开口,这无力的声音只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倒过去。

    “没有。”姬恪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

    他虽然聪慧过人,帮了诚帝不少,但却是一个比他们还要几岁少年。

    周淑妃还在埋头剥橘子,突然便听到诚帝笑了一声。

    自从陈宣妃离世后,他很少像这般笑过。

    她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去,诚帝的笑容很复杂,欣慰、自嘲、哀伤。

    “好啊,你也长大到开始骗我了。”

    周围随侍的宫人听到这话不禁一抖,头埋得更低了,可姬恪还是那副神情,似乎天塌了他也不会有什么触动。

    “你们都离远些吧,我有话单独和他。”诚帝靠着桌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累了。

    宫人们都赶快散开,只有寿公公留在那里伺候。

    诚帝长叹口气:“姬恪,跪下。”

    周淑妃有些担心地看了姬恪一眼,他没有半分犹豫,掀袍跪在了前面,行了大礼。

    她放下橘子,开口想替姬恪求情:“陛下,他只是了句没有,你又何必自己多想,和他较真?”

    诚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话。

    “朕当初做这个决定时就知道你不会高兴了,可局势未稳,朝堂上波云诡谲,没有你我大抵是应付不来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身体快要撑不住了,他想开了不少。

    “我大限将至,要去找萱萱了,我死后原本是想让你离开的,可宫里还有许多人我都不放心,我走后,朝堂一定会再度混乱起来,诏儿那么,他怎么撑得起来……”

    姬恪行礼后直起身,目光静静地落在石凳上,看不出悲喜,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自言自语许久,诚帝才进入正题:“……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照顾他们,帮扶诏儿,等到他能独立的那日。”

    到这里,诚帝突然顿了口,像是在思考什么。

    周淑妃看着他,寿公公也抬了眼,谁都在等他开口,却唯独姬恪移开眼看向了宫墙,那里正有两只麻雀在互相喂食。

    诚帝还记得,在他出要让姬恪留下这话之前,姬恪还不是这个性子。

    他以往虽然也是这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但终究是有些温度的,毕竟年纪不大,再早慧这少年气也都有一些。

    可惜,他接下来的话只能让他更冷了。

    “……留到他能独当一面那日,再让他决定要不要让你离开。”

    蝉鸣急切,叫得空气都绷紧了不少,墙头喂食的那两只麻雀也开始互啄起来,扑腾声传到他耳朵里。

    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这话还没有那两只架的麻雀吸引他。

    一旁的周淑妃知道一些渊源,也听出了诚帝话里的意思,我就是让姬恪永远留在宫中吗。

    她那细细的柳叶眉蹙了起来,看起来更加忧愁。

    “陛下,你当初和萱姐姐答应过他,时机成熟就让他离开的……若是自愿入宫的便罢了,姬恪他……”

    “阿玉,没什么当初,当初朕也没料到萱萱会这么早走。况且诏儿还这么,姬恪也还年轻,他以后还可以出宫。”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到底哪天才是出宫的“明日”?

    “可朝中能臣众多,不必要让姬恪……”

    诚帝看向周淑妃:“淑妃,后宫格局复杂,与朝堂脱不了干系,有能力又没有身份的,只有姬恪一人。若是没人能镇住这个局面,你们也不能安稳坐在后宫。”

    人都死了,谁又能管身后事?

    若是下旨这么有用,他死前会下一百道,把每个人都安安稳稳安顿好,可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登基没有几年,局势其实并没有现在看起来那么安定。

    后宫、朝堂、太子、天下……一切的一切都压在姬恪一个人身上,但除他之外,便无人能担起这个担子。

    就像是暴风将至的海面,动荡不已,现下却只有一根浮木能压住这份飘摇。

    毫无疑问,姬恪就是这根浮木。

    他身上系了无数锁链,每一根都紧紧拉着他,希望他能将自己拉出水面,不至于被这动荡波及,即便他会因此被拉到水里,溺入这无止境的绝望中。

    ……她也是寄托在姬恪身上的一个累赘吗?

    周淑妃在那时突然迷茫起来,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替姬恪感到了一种无止境的悲伤。

    姬恪一直没有回应,诚帝看着他,再次开口:“朕也没有办法……这个就当是还了命恩吧,在这之后,你和皇家再无瓜葛。”

    命恩?

    他的确还欠着这个,可这个恩当初明明是他帮诚帝登基而做出的交换条件,现在倒成了他的恩情。

    但姬恪不想争辩,他累了,也早就不在意了。

    帝王家的人,总是如此,也只会如此,这个道理他本该在时候就明白的。

    “臣领旨。”

    姬恪出这话后站起身,诚帝一愣,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在要旨意,是在寻求书面的保证以防反悔,他的确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了。

    他当初是真的想和姬恪做好兄弟的,可惜世事无常,身不由己。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扶朕去御书房拟旨。”

    诚帝带着众人离开,独剩姬恪一人站在亭子里看着天上飞鸟,背影无尽寂寥。

    ……

    周淑妃完这些后埋下头,眼里早已经带着泪意。

    “我是个废物,当初差点宫变,是姬恪带着人回来救了我们……他到底还是被栓回了这里。”

    “我不想他对我行礼,应该是我感谢他才是。”

    酒壶里的葡萄酒还剩半,周淑妃手没拿稳,咣当一声酒壶倒下,鲜红的液体顺着石头桌流下,院子里醇香弥漫,熏得人脸色微红。

    这些陈年往事没能在姬恪心中掀起一点波澜,他现在眼里都是姜宁。

    “差人按方子煮解酒汤来。”

    他知道这类果酒后劲很足,酌不会有事,但喝多了就要头疼了。

    他还在担心这个,哪知姜宁突然动手把他按到石凳上,跨坐在他腿上,伸手捧起他的脸,脸色红如彩霞。

    远处看着的宫人们一惊,纷纷别过眼不敢再看。

    周淑妃眨眨眼,缓慢地爬起身托腮看着他们。

    大家神情各异,但只有姬恪最为冷静,虽然他有些不自在地动动腿,但也只有这点不自在了。

    静了一会儿,他的手轻轻扶到姜宁腰间,但还是没有太多逾矩的动作。

    姜宁的拇指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在做什么?”

    姜宁叹口气,微微发热的掌心贴在他微凉的脸上倒是有些舒服,她喟叹道:“在帮你擦眼泪。”

    “大家都在靠你拉着,可谁又来拉你呢?”

    “姬恪好可怜,但是又很厉害。”姜宁伸手环住他的肩拍了拍,强行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

    “那就只有让更厉害的我来拉你了。”

    姬恪埋首过去,如绸的黑发滑下,遮住他染上薄红的耳尖。

    脸颊微微贴近她的脖颈,却又没有完全贴上,但他能感受到其间传来的热意正毫不扭捏地包裹他。

    偏偏在这种时候,心底的渴望再次滋长,丝丝缕缕地从压制下冒出,钻得他骨头都在痒。

    姬恪面容清冷,睫羽微颤,不明白的以为他可能是感动了,但只有他知道这是他在压抑自己的表现。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侧,明明只是普通布料,其上的纹路却在此时显得异常清晰,他只能以轻轻的摩挲来缓解心底的痒意。

    姜宁抱着他,像外婆当初哄自己一样,颇有节奏地拍拍他的背。

    天边被染红的夕阳漂浮而过,晚风吹来,不远处的桂树沙沙作响,又吹落了几朵桂花。

    拍着拍着,姜宁突然停了手,她直起身看向姬恪:“我是不是压着你了?”

    姬恪没像之前那般移开视线,反而静静和她对视,乌眸里满是柔和。

    “没有压着我。”

    周淑妃还在一旁托腮看,突然笑了一声:“姜宁,你在吃姬恪豆腐!”

    姜宁闻言笑了笑,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扒开姬恪按在她腰上的手,顺手拍了拍周淑妃的头。

    “原来你要吃桂花豆腐,好,我给你们桂花去。”

    姜宁撸起袖子往树下走,姬恪就跟在她身后,只要不摔倒,他自然是随她高兴的。

    被她悉心照顾了好几月的桂花树长势很好,甚至比他院中的兰草开得还要盛。

    之前还只长了一半淡黄的桂花,现在快九月了,已经全部开满,整个院里都是这股清甜的桂花香。

    姜宁爬上去的动作很是熟练,站的位置也找得极好,显然之前就常爬,树不高,也不算粗壮,但支撑她的重量还是绰绰有余。

    姬恪仔细看着她,又让人寻了布匹铺到树下,一点没有她逾矩的意思。

    “下桂花雨啦!”姜宁笑得开心极了。

    纯白的布铺满石板地,姜宁在上面摇了摇枝条,淡黄的花朵顿时纷纷扬扬洒下,带来一阵香甜的清风,这个世界像是笼罩在这桂花雨中。

    细娇嫩的花瓣落到他的乌发里,星星点点,大家都在看着这雨,只有他在看树上的人。

    他蓦然想起之前他娘亲的话,百花有灵,不定也有哪位花中仙人在向他伸手。

    细碎的夕阳微光透过叶片缝隙探入,淡黄的花瓣也被染上了一点橘红,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衬托那个人。

    桂花雨并没有落多久,但这一幕却永远留在了他的眼里。

    他好像也找到了自己的花中仙。

    姬恪向树上那人伸出了手,模样有些虔诚,心里似有什么破壳而出。

    他要如何告诉姜宁,他有多喜欢她呢?

    “花摇完了,我要下来了,接好!”

    姜宁没走原路,顺着姬恪那只抬起的手就扑到了他怀里,两人相拥瞬间,姬恪在她耳边了句什么。

    语气轻柔,尾音缱绻,隐下的神色缠绵。

    “你什么?”姜宁傻笑着看他:“刚才好痒啊,我没听清。”

    这不是姜宁在调笑谁,她是真的没听清。

    但姬恪没再重复,只是带着她离开了树底,回望这棵桂树时心中似有所感。

    有人正将他身上的锁链都变成赞誉的花朵,或许,他应该再向前一步。

    作者有话要:

    所以,他了什么呢?

    ps:姬恪这个人真的有点涩,再加上男妈妈属性,我已经在脑子里开了好几趟车了,快来我的脑瓜里看看(好奇怪X

    pps:确实短,晚上时间太少了,写不了多少就要十二点了,我也很抓狂TT

    姬恪看了大家一眼感谢支持正版后还是紧紧地拉好衣领没露半点出来////感谢在2022-02-07 23:41:32~2022-02-08 23:3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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