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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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督主,有人传来消息,姜宁被人退租了,京畿里没人肯租商铺给她。”

    喜公公走进清池园了这话,太子正在那里喂鱼,闻言也转过了头。

    “为何不租给她?”

    喜公公犹豫半响,稍慢地开了口:“大约是惹了什么人,不然不会这么针对她。”

    太子看着池塘里转圈圈的鱼陷入了沉思。

    姬恪翻书的手微顿,但稍一思索他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做得这么明显,除了他还有谁?

    他转眼看向太子,清透的眸子倒映着他皱眉思索的面容。

    “殿下,你觉得是谁。”

    太子也没思考太久,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皇叔。”

    姬恪点点头,把手中的书放下,继续问道:“为何。”

    “因为我们。”他站起身,神色间有些愧疚。

    姜宁遭这个苦真是受他们牵连了,魏王本该对他们二人下手的,可他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向无辜的姜宁发泄怒气。

    “是,也不是。”姬恪的声音听起来冷了一些:“京畿不少大商铺和他有关,其中包括鹊桥仙。姜宁最近吸了太多客,还影响了他的进账,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京畿不缺有钱人,可再有钱也难免要向权势低头,魏王恰好是这权势之一,有他保驾护航,在京畿开店会顺利得多。

    “姜宁这么有钱?”

    太子有些惊讶,他以前也去过鹊桥仙,那里雕梁画栋,造价不菲,菜价自然也高,他们每天的流水本就不可觑,可姜宁竟然能影响到他们吗?

    “是,听闻相国府的婚宴都包给她做了。”姬恪眼里带着点点笑意,那是掩藏不住的欣赏。

    “你该多和她学学,人贵在坚韧,贵在自信,贵在有向前的勇气。”

    一连三个贵字,足以见得姜宁在他眼里是什么模样。

    可在太子印象里,姜宁还是那个为了三两月银而高兴的人,没想到现在竟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她是不是不必再受她父兄威胁,有能力自己独立生活了……

    太子又陷入了思考。

    他抬眼看向姬恪,又看了一眼他碗里的枇杷膏浆,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姬恪,你的厌食症是不是好了许多?”

    姬恪沉默一会儿,似乎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后他还是点头称是,给了太子一个确切的答案。

    姬恪站起身向他走来,垂下的墨发微扬,衣上金线绣出的鹤振翅高飞,这白金色让太子有些睁不开眼,恍然间还以为他飞升而去了。

    鞋履停在太子身前,他正蹲在池边,手中无意识抓着岸边草,一见他靠近便立刻站起身,手里还带着些草屑,看起来有些紧张。

    “孤没玩泥巴。”

    姬恪显然不在意这个,他静静看着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两人一个低头看人,另一个低头看着地上铺好的青石板。

    太子心中很紧张,他知道自己刚才问那句话里含的什么意思,现下姬恪这么看着他,肯定也知道了。

    如果姜宁也知道了,会不会很讨厌他?

    再没人喂食,池中的鱼按捺不住钻头水面,嘴巴一张一合开始讨食,池边接水的竹筒当的一声敲出梆声,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不远处一个太监走来,步履匆匆,他身后还跟着三个穿了绛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他们正是前来议事的顾太傅、郑丞相和礼部尚书王大人。

    姬恪终于收回了那有压迫感的视线,移步站到他身后,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份内事。

    “殿下、姬大人。”

    三人略略行礼后也没寒暄,直奔主题。

    “西域使臣来见,已经要到京畿了,不过他们这两日先让人送信来,要暂缓几日,他们有人走丢了。”

    姬恪没开口,只是看了太子一眼,他立刻开口。

    “是不是跟着来的七皇子?”

    “是。”

    太子现在十岁,再过几月就满十一了,看得出姬恪将他教得很好,能很快想到这个人。

    若是这个皇子提前进京畿,那可就不是一件事了,几人很快开始商讨起来。

    谈话时郑丞相时不时扫姬恪一眼,心中讶然,这几日不论是在朝堂还是私下,开口的大多都是太子,姬恪只是偶尔提点几句,他一时摸不准这是放权还是为了其他什么目的。

    若是为了放权,他倒还要多琢磨一下了。

    想到这里,郑丞相又看了姬恪几眼,他原本像是在出神,可突然扬起眼睫看向他们身后,眼里有了些生气。

    这是见到谁了?他想回头看,可是他不能。

    郑丞相没看到,太子倒是看清楚了,清池门外方才突然冒出了姜宁的头,她见这里人多后又很快缩了回去。

    想到自己方才的想法,他不由自主抓紧了衣袍,移开视线,心里像是有两个人在架。

    过了一会儿,他们算是聊完了,可姜宁的发带还在门口飘着,她显然有急事,这才一直没离开。

    几人得口干舌燥,一旁的太监赶快上前来为他们添茶解渴,姬恪此时突然开了口。

    “进来。”

    这三位臣子没忍住,直接转头往后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靛蓝襦裙的姑娘走了出来。

    顾太傅自然认识她,他们可以是天天见,为了自己不被认出来,他立刻用衣袖遮住了半张脸。

    姜宁神色不是很好,她原本是想在清池门口等姬恪的,哪知被他叫了进去。

    她不认识这些人,只能行了个宫礼:“见过几位大人。”

    姬恪静静看着她,只见她眉心微皱,双唇紧抿,虽然没有泄露太多,但能看出一丝委屈。

    “姜宁,你怎么了?”

    太子率先出口问道,心里在天人交战的他注意到了姜宁不对劲的神色。

    姜宁来之前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她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出来:“我做了菜,来叫你们去吃……”

    郑丞相瞪大眼看她,一时没忍住哼了出来:“你倒可以,在宫里奴婢都不称了?”

    姜宁沉默一下,正要开口把之前那话重一遍,姬恪就抬手制止了她。

    “她不是宫中奴婢,也没有签卖身契,只是请来为我做饭治病的,不必以奴自称。”

    “原来如此,姬大人倒是好心肠。”郑丞相意味不明地笑了:“不知现在病治好没有?”

    姬恪垂眸没有看他:“劳丞相关心,身子好了不少。”

    听到这话,就连郑丞相都忍不住笑了,之前他们送什么样的女子他都拒绝了,没想到喜欢这样的。

    几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但姜宁却没怎么听到耳朵里,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今日被退租的事。

    “姜宁、姜宁?”太子唤回她的思绪:“你到底怎么了?”

    他执意问这个问题,姬恪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是警告的意思,但心中的纠结有了结果,他假装没有看懂。

    姜宁长长叹了口气,她这事对在座的人来可能只是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就把事情经过了一遍。

    在场的三个都是老狐狸,她这话一出来,他们还能不知道是谁做的吗?

    用这么愚蠢又直接的办法对付姬恪的人,整个京畿除了魏王还能有谁?

    郑丞相表面一副关切的样子,但内心已经开始把魏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是觉得他是不可雕的朽木。

    姬恪指尖微动,但又立刻压了下来,他还没开口,太子就提前了。

    “孤在京山坊有一处宅,离鹊桥仙不远,也能改做商铺,要不就先给你?那是孤的宅子,没人敢动的。”

    姜宁抬眼看他,眼睛顿时都亮了,眼角眉梢也跟着活络起来:“真的吗?”

    她知道太子和自己关系不错,但没想到他愿意把宅子给自己。

    “不用给我,我可以付租金的,按照市价给你。”

    太子闻言低下头,手又开始拧着衣袍,揪起一片一片的褶皱,他突然不话了。

    “殿下。”一旁的姬恪开了口,姜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阻止,难道房子是皇家的,不能外借?

    太子不再拧衣袍,咬着唇抬起头,看向姜宁的眼光有些愧疚。

    “……孤不收租金,可以直接给你做餐馆,那宅子背后还有几间别院,你晚上可以住那里,”

    姜宁摆摆手:“不用不用,还是要给租金的。”

    太子继续开口:“姬恪的病已经好了,你、你……可以住那里,不用宫里宫外来回跑,也不用一天只能开一个早上或者一个中午,你的生意会更上一层楼。”

    姜宁放下手,她听懂了,话里话外都是为她好……虽然也的确是为她好,可他真正的意思却是让她住到宫外。

    “不可。”姬恪开了口:“殿下,奴才的病还未完全好,现在只是食欲恢复了一些,还需她留在宫里。”

    这里有几位大臣在,姬恪不会直接驳了他的话,这一点他很有把握。

    太子也不敢看姜宁,只垂头看着石板上的细纹:“孤觉得……”

    “姬大人。”郑丞相的声音盖过了太子:“既然当初签的契约就是治好病后让别人出宫,现在却不想让人离开,莫不是想将她强留在宫里?

    “又或者是,太子殿下的话并不管用?”

    顾太傅立刻开口:“丞相可不要乱,如今殿下虽未登基,但他的话我等自是要听的。”

    到这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礼部尚书王大人立刻出来圆场。

    “诸位这又是到哪里去了?不过一个宅子,那也得看这姑娘愿不愿意要啊。”

    三人又是一阵你来我去的话,太子自己已经背过身去了,姬恪却只是看着姜宁。

    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诚帝和他的话,他那时也是竭力想让他留下来,甚至用上了命恩这个法。

    他现在是不是也正对姜宁做一样的事?

    他去过她的店,那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常,一个餐馆能看到世间百态,也能听到诸多故事,所有的一切都藏在那飘香的饭菜中。

    那是和皇宫截然不同的景色,是这里一辈子也不会看到的。

    姬恪原本很抗拒面对这个问题,但此时已被推到他面前,让他不得不正视。

    姜宁没有在意太子的话,住不住皇宫她根本就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皇宫里的人。

    她看着姬恪:“你想不想让我留下来?”

    只要姬恪想,那么她能不能留下来都无所谓。

    姬恪自然是想的,他恨不得天天陪在她左右,可他做不到,宫中有太多事牵扯着他。

    他没有直接回答:“你喜不喜欢留在宫里?”

    “不喜欢。”

    气氛顿时静了下来,姜宁语气并没有得多重,但姬恪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一个像飞鸟一般自由自在的人又怎么会习惯这缚着重重锁链的深宫。

    她最初进宫也只是为了躲避逼婚,顺带赚钱开餐馆罢了。

    她是一个心中有火、手中有梦的人,可他只是一具被锁在深宫的空壳,随便一动身上的锁链就哗啦响个不停,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见他沉默,姜宁又反问道:“你呢,你喜欢待在宫里吗?”

    太子顿时转过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我的喜好不重要。”

    从没有人问过他喜不喜欢待在这里,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待在这里。

    绕来绕去都没有答案,姜宁心中本就委屈,她大踏步往前走,直直停在姬恪身前,似是要看清他的神情。

    “你话就喜欢绕圈子,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我留下来?”

    额发落到眼睫上,带着微微的痒意,姬恪却没有眨眼,只是一直看着她,两人对峙许久后他才开口。

    “你不适合这里,去开店吧,那是你很喜欢做的事。”

    姜宁深吸口气,看起来气得不行。

    “好,我去做了,你以后再也吃不到我做的东西……饿死你!”

    她没和谁招呼,气呼呼地往清池外走去,临出门时她还转过头看他。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告诉你,我也会生气的!”

    姜宁要离开了,太子心中虽然有些愧疚,可却还是微微松了口气,以后姬恪再也不会放着他不管了。

    而且他们还是可以出宫去看姜宁的,他把宅子也给她了,姜宁这么厉害,她会再有很多朋友,离开他们,魏王以后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心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借口,太子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都散了吧。”

    姬恪声音似是重了很多,几人转头看去,他却还是那副神情。

    郑丞相走时心中喜悦,只要能让姬恪不高兴,推波助澜一下又怎么了?

    顾太傅却被姬恪留了下来,他看着姬恪的神情,心中只有叹息。

    “你这孩子,我本来以为是襄王有意,却没想到是神女有心,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不这个,她必定不会接受太子那个商铺。老师,劳烦你去找那二人,他们会帮这个忙的。”

    姬恪抬头看了天边一眼,那里正飞着一队大雁,几片微黄的落叶从天际划过,落到池塘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都忘了,秋日是离别的季节。

    顾太傅长叹一声,点点头后离开了皇宫。

    人都走完了,太子这才拉拉姬恪的衣角,似是有话要,可姬恪只是轻叹口气。

    “我记得上课时我常和你一句话,为君者仁。”

    姜宁并没有犯错,即便是为了私心,他也不该随意将人赶出宫。

    完这话后姬恪便离开了,徒留太子一人站在清池旁。

    姜宁正在气头上,收东西的速度很快,她本来就是赤条条进的宫,现在要走自然也不必带太多东西,一个包袱足矣。

    折月殿的人见她要离开,一个个神色惊奇,甚至还有人上来拦她,可自然是没有拦住。

    出宫的路很长,遇到了不少熟人,甚至还有好不容易抽时间出来钓鱼的郑皇后。

    她看着姜宁,正要开口时便顿住了,一旁的兰草看起来也是愣愣的。

    她们认识姜宁好几个月了,从没见她红过眼眶的模样。

    “你去哪?”兰草没忍住开了口。

    姜宁吸吸鼻子,眼泪一直被她留在眼里,愣是没掉下来:“出宫了,以后不接宫里订单,想吃东西去宫外找我。”

    郑皇后放好鱼竿,站起身看她:“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和皇宫缘分尽了,再会,想吃东西记得来找我。”完这话姜宁头也不回就走了。

    郑皇后皱着眉,正要问些什么,她宫里的宫女就来叫她。

    “娘娘,相爷在御花园等您。”

    “……先去御花园。”郑皇后有些忧心地看向姜宁背影,随后吩咐兰草:“去听怎么回事。”

    *

    姜宁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明明不是她的错,她有什么好难过的,难道他不适合了她还要硬待在宫中吗?

    还有姬恪这个人,那些话都是他的,怎么他那时候看起来比她还伤心?

    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句“不想你离开”?

    姜宁气死了,她一边走一边掏出手帕来擦眼泪,可拿出的那块手帕还是姬恪给她的,是让她吃东西前擦手用。

    更可恨的是这些手帕都是由姬恪洗晒的,上面充满了他的茶香。

    还有衣服,宫人的衣裙都是送到浣衣坊的,但同样制式的太多,为了不乱穿,襦裙系带上都绣着自己的名字。

    她以前是随便戳几针个标记,姬恪看不过去,就帮她把每条裙子、每件上襦都绣好了名字,针脚细密,错落有致,就绣在她胸前。

    姜宁更气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扯扯衣角,感觉自己哪里都有姬恪的影子。

    临出宫了,侍卫诧异地看着她,犹豫一瞬后给她开了门。

    姜宁一直往前走,心里在纠结那些事,没注意自己身后跟着人。

    侍卫见到姬恪后连忙抱拳行礼,他却只是看着姜宁的背影,在她踏出宫门的那一瞬间突然扬起一个笑容。

    飞鸟该在空中,他不能奢望她也待在笼子里,既然终归要分开,便该早些让她翱翔。

    姬恪站在门后,只见姜宁的身影越来越远,他唇角带笑,眼里却蕴着无尽的悲伤,深红的宫墙上垂着一些爬山虎,此时却也都黄了不少。

    吱呀一声宫门关闭,他跟着它们一起被埋藏其中。

    作者有话要:

    虐怡情虐怡情

    ps:这也是太子的成长,大家轻拍就好

    pps:慈母手中线(不是

    姜宁对大家甩甩帕子表示感谢支持正版然后意识到帕子是谁的更伤心了///感谢在2022-02-09 23:21:16~2022-02-10 23:5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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