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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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 叶龄仙是被某人的深吻弄醒的。

    或许因为那个逼真的梦,再加上充足的“准备”,这一夜, 程殊墨好像得了肌肤饥渴症,紧紧贴着她,甚至还压着她的腰和背,从后面狠狠要了一回。

    叶龄仙从练功, 就算身体再柔韧,也受不了这种频率的折腾啊,她求饶地喊了半夜“殊墨哥哥”,殊墨哥哥快到天亮,才想起来要疼媳妇, 排山倒海地释放出来。

    “仙儿,你怎么这么好……”程殊墨觉得, 哪怕世间最美的词汇,都不足以来形容他的妻子

    叶龄仙看着满地的“雨伞”,实在气不一处来。

    她用力推他, “程殊墨, 你到底什么时候买的……这些玩意!”那三个字实在羞于其耻。

    “避孕套吗,上次, 我去县城供销社买录音机,在医院旁边看到有卖这个的, 所以就想着买回来,先备着。”

    程殊墨开柜子, “其实不止这个, 里面有个药箱, 我还备了些治疗感冒、跌损伤的常规药, 也有一些急救的药……”

    备什么备啊,她以为他们是情不自禁,原来是有人早就算计着呢。

    叶龄仙气得咬他肩膀。

    程殊墨身体一僵,又要缠上来,叶龄仙却轻巧地躲开,坚决地跳下床,软软糯糯地撒娇:“不要了,公鸡都鸣了,今天大年初一,等下有人来串门的!”

    程殊墨心里有些酥,只好放开她,认命地起床,扫起了屋子。

    过年最开心的还是孩子,因为可以放鞭炮,挨家挨户地串门拜年,还能领到压岁钱。

    叶龄仙当了半年学老师,每个孩子都特别爱戴她。叶老师的家里,自然是拜年的必去之地,太阳刚爬起来,她家里就多了一群朋友 。

    叶龄仙赶紧把剩下的雨伞收起来,全都锁进柜子里,就怕被孩子拿出去,当气球当吹着玩儿。万一被人看到,她这一辈子的老脸估计都丢尽了。

    程殊墨则忙着给朋友们发红包、发糖果。

    看着媳妇不太自然的走路姿势,程殊心里有些自责,又有一点无耻的甜蜜。

    到了晚上,叶龄仙再不准他碰自己。其实也是担心雨伞的质量问题,她可不想半年后,大着肚子去学校上课。

    程殊墨也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再弄伤了媳妇,只紧紧贴着她,爱怜地科普着书里的计生知识。

    听到一半,叶龄仙很是抓狂:“什么安全期、危险期的,外国人研究的也不一定对!总之,大学毕业前,没有……那个的话,你别想再碰我!”

    程殊墨却笑,“好,只要有那个,我们就可以做。”

    叶龄仙:“……”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到了大年初二,叶龄仙也少不得出去拜年。

    她和程殊墨计划着,先去王支书王大婶家,再去东山看秦奶奶和丫丫,这样,下午能在东山待的时间更长一些。

    可他们刚出门,丫丫就从村口匆匆跑过来,声音呜咽着,脸上全是焦急的泪水,“老师,不好了,我奶奶她……”

    叶龄仙一惊:“秦奶奶怎么了?”

    因为跑得太快,再加上哭得不行,丫丫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断断续续解释,“奶奶早上,心口疼,摔倒了……”

    老人身子骨脆弱,一旦摔倒,都可能引发致命的危险。

    程殊墨冷静分析:“秦奶奶可能是心梗,家里的药箱有救心丸,你先拿过去。王大婶学过中医,我去找她,马上就到。”

    叶龄仙不是医生,再急也没有用。幸亏家里备了药箱,在这一刻是多么珍贵。

    她取了药,牵住丫丫的手,飞快向东山跑去。

    秦奶奶的病比想象中严重。

    叶龄仙赶到时,老人半昏迷躺在床上,意识模糊,气息也非常微弱。叶龄仙急忙掏出救心丸,让秦奶奶服下,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色才缓和一些。

    “老师!”叶龄仙忍住哽咽,担心地唤着。

    秦奶奶双目半垂,眼珠仿佛动了一下,又变得毫无生机。

    叶龄仙心底一沉,只怕秦奶奶这次是凶多吉少。

    王大婶很快赶到,王知书也跟着来了。

    王大婶给秦奶奶号了一下脉,又扒开秦奶奶的眼皮,看看她的瞳孔,叹息走出了木屋。

    王大婶:“是突发心梗。秦姑这次怕是大限到了,好在及时吃了救心丸,用汤药最多再吊三天,还是准备准备后事吧。”

    叶龄仙呆住,难以相信,她急得流泪:“怎么会这样,秦奶奶过年前还好好的。她现在还活着,公社治不了,咱们快送她去县城治啊!”

    王大婶摇头:“心脏病不能随便移动,更何况,秦姑这么大年龄了,身上还有其它病。如果现在把她抬下山,根本经受不住颠簸,估计还没到县城,人就没了!”

    叶龄仙还想坚持。

    王大婶又劝:“龄仙,我知道你心疼秦姑。但是人斗不过天,村里的老人,到这个年纪都这样,救不活的。最后几天,倒不如问问秦姑,看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听了这话,旁边的丫丫,就是再懵懂,也明白了什么,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喊着闹着,要奶奶醒醒。

    在场的人无不心疼,可怜。

    叶龄仙忍住泪水,把丫丫抱给王大婶哄,自己半跪在秦奶奶的床头,心地问:“老师,您心里还有什么事儿,或者想做什么,可以跟我,我都给您办好!”

    秦奶奶听到这句话,浑浊的双眼再次动了动,流下了悲鸣般的泪。

    叶龄仙凑近耳朵,听见老太太似乎喊了一声,“娘——”

    老人的声音虚弱,呜咽,也是她返璞归真,内心深处的牵挂和夙愿。

    叶龄仙明白了,秦奶奶还是想认祖归宗,想和山脚下的母亲葬在一起。

    王支书显然是料到的,因为秦奶奶以前腿脚方便的时候,就多次找他们反应过这件事。

    “可是这件事,秦家那边,恐怕不太好办啊……”王支书语气为难。

    叶龄仙:“支书,就算再难,咱也得想办法,圆了秦奶奶的心愿。不然,老人家不会瞑目的。”

    上辈子,叶龄仙或许还有回城、落叶归根的执念。而这辈子,她早已看破了生死,觉得身体和灵魂是两种可以切割的概念。人的身体死后葬在哪里,哪怕化骨成灰,都不该影响灵魂的纯净和独立。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叶龄仙这么幸运才,能重活一次。她非常理解秦奶奶最后的愿望。老人漂泊了一辈子,生前唯一的温暖,大概就是来自母亲的关爱吧。

    所以,叶龄仙必须帮秦奶奶如愿。

    王支书无奈,只好把秦家目前辈分最高的秦金贵、高玉梅夫妻俩,请到大队办,商量秦奶奶的后事。

    秦家夫妇身后跟着他们的儿子癞三。癞三估计腰还没好利索,一见叶龄仙就怒目圆睁,恨得牙根儿疼。

    程殊墨冷冷地看他一眼,癞三立即就怂了,畏缩地躲着。

    高玉梅见儿子这样,又气又心疼,上来就嚷嚷,“东山那个老不死的,可真会挑日子,大过年的找我们,晦气不晦气啊!”

    叶龄仙心里正难受,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可她现在有求于人,只能压着脾气话,“秦奶奶好歹也姓秦,你们到底是一家人,只要你们同意让老人家回族谱、入祖坟,办后事的一切费用,我都可以承担。”

    高玉梅声音刺耳:“你得好听,这是在祖坟里挖块地、刨个坑的事吗?族谱既然除了名,她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现在,她想埋在祖坟里,万一影响了老秦家的风水,谁来负责?”

    癞三见爹娘都这态度,更是变本加厉:“就是,依我看,就让那老太婆在祖坟外围,找个荒山野岭,挖个坑,随便埋了得了!她这辈子没结婚,谁知道年轻时在外面,有没有跟人鬼混过,老了连冥婚都没人敢娶!”

    叶龄仙忍无可忍,挥起手臂,狠狠了癞三一记耳光,“你他妈的是人话吗,秦婵君是你的亲姑奶奶,当初你太爷爷要不是把她卖到戏班,换来救命的粮食,你爷爷、还有你爹,能活得下来吗?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癞三被这一巴掌得不轻,估计牙齿都松了几颗。他下意识要还手,可是程殊墨已经挡在叶龄仙的面前,他只能转身哭爹喊娘了。

    高玉梅见儿子被,刚想尖叫,也被叶龄仙子骂起来,“还有你,高玉梅。不管你是高家人,还是秦家人,你总归还是个女人吧!秦奶奶一生清清白白,你也配诋毁她?以后,你要是再敢在外面乱,别怪我不客气!”

    对付这种不讲理的人,只能用不讲理的办法。叶龄仙确实骂得好,但是事情反而更难办了。

    秦金贵的脸色非常糟,“哼,既然知青这么厉害,就让老太太跟他们改姓好了!”

    王支书急忙劝:“老秦,话不能这么,秦姑一辈子也不容易,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实在不行,知青和队员们都凑点钱,就当在你们家买个牌位。总不能让秦姑身后,连个磕头祭拜的地方都没有吧。”

    这就是想花钱摆平的意思了。

    高玉梅伸着脖子,明显心动了。他家癞三名声不好,还伤了腰,以后找媳妇儿更难了。要是真能赚一笔钱,当做彩礼,儿子的婚事就不愁了。

    秦金贵却木着脸:“支书,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老早就过了,大姑娘要入祖坟可以,得让一半的秦家人都同意才行。”

    叶龄仙绝望了。

    一个秦金贵都搞不定,更何况周边几个大队、成百上千的那些秦家人?他们平时,还不是看秦金贵的脸色话?而且,秦奶奶的时间不多了,根本等不了,否则高玉梅也不会这么猖狂。

    这就是谈不下来了。

    秦家三口人得意地离开,叶龄仙只觉得挫败。

    秦奶奶一直撑着最后一口气,是留恋,也是不甘,叶龄仙实在不忍心让老人家以后死不瞑目。

    程殊墨安慰她:“别急,我们再想想,老人家搬上东山前,身边还有哪些人?总会有办法的。”

    “聂丹慈?”叶龄仙像是抓住了什么。

    马金水曾经过,京市华声剧团的聂丹慈,她最早的师傅就姓秦,还是华西栖凤班的台柱子。

    不知道这位姓秦的大花旦,是不是秦奶奶,既然有一线希望,总要试试才行。

    叶龄仙回了趟家,取来抄着华声剧团联系方式的笔记本。

    电话转了几个线,很快被接通。

    叶龄仙的声音充满了期盼,“您好,您是聂老师吧,我是红丰公社的叶龄仙。扰您了,请问……您知道一位名叫秦婵君的老艺人吗?”

    回应她的,是死寂一般的宁静。

    挂断电话,叶龄仙心情沉重地回到东山。

    王大婶组织了几个女同志,已经开始帮秦奶奶赶制寿衣。

    知青们也都来帮忙,刘主任安排女知青们裁剪着白蓝布,男知青和男队员们,则在王支书的带领下,砍树伐林,准备棺木。

    农村都这样,在老人行将就木时,提前给老人冲喜,就算回天乏术,也不至于太匆忙,什么都没准备。

    晚上,叶龄仙把丫丫哄睡了,坐在秦奶奶的床边,彻夜照顾着,跟老人着话,但更多的时间,她都是在自言自语。

    “仙儿,人各有命……”程殊墨担心着,却也不出顺其自然四个字,只偶尔进来,送一些吃的喝的。

    聂丹慈赶到老树湾大队时,已经是后半夜。

    “聂师傅?”叶龄仙惊讶。她知道聂丹慈会来,只是没想到,聂丹慈会来得这么快。

    聂丹慈穿着黑色的呢大衣。转机又转车的缘故,她脸上没有化妆,全是疲惫和风霜,连白头发也多了一些。

    “我师父……她怎么样了。”聂丹慈声音沙哑,明显也是哭过。

    叶龄仙急忙让出位置,哽咽着回答:“秦奶奶她……”

    聂丹慈踉跄着走过去,看清老人的脸,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哭着:“师父,我来晚了……”

    秦奶奶听见有人喊她“师父”,似乎认出了来人,双手激动地颤抖着,但是一句话也不出来。

    叶龄仙的眼泪也被引出来。

    她无比后悔,没有早一点拨出那个电话。谁能想到,秦婵君奶奶就是当年栖凤班的第一当家花旦。而聂丹慈,是她唯一的关门弟子。

    聂丹慈四十多岁,到底比叶龄仙成熟稳重一些。她这次过来,不仅带了助理,随行的还有一位医学专家。

    然而,老专家用听诊器测了秦奶奶的心脏和肺部,又看了看她的瞳孔,也是摇头叹息,“丹慈,多跟老人话吧。”

    聂丹慈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后半夜,等秦奶奶睡着了,叶龄仙挑重点,把自己遇到秦奶奶的经历,都告诉了聂丹慈。

    当然也包括秦家那对极品夫妻。

    “无知,无赖!”聂丹慈气得大骂那些人。

    聂丹慈没想到,师父晚年会过得这样凄苦,她伤感地回忆着往事。

    “遇到师父那一年,我才六七岁。日本鬼子过来,全家都在逃难,我跟家人走散了,用煤核把脸涂黑,故意装成男孩子,一路讨饭,才讨到栖凤班。那些年,栖凤班的日子也不好过,没人肯收留我,只有师父可怜我,总是把自己的口粮省出来一半,喂给我。后来,她又教我学艺,才让我有了今天。

    “那时候女人唱戏难啊,没人听我们咿咿呀呀,师父就下了狠心,教我刀马旦的工夫,放大招,才能留住观众。那时候的拳脚功夫可是真,既能在台上立足,也能在台下不受人欺负。”

    叶龄仙忍不住问:“既然栖凤班这么出名,为什么后来解散了?”

    聂丹慈:“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后来日本鬼子越来越多,老百姓都往西、往南逃命去了,谁还有心思听戏?师父不愿意给日本人唱堂会,栖凤班撑不了多久,自然就散了。

    叶龄仙心生敬意,都戏子无情,可是战火纷飞的年,也有花旦断发、男旦蓄须这样的深明大义。

    聂丹慈继续道:“也幸亏我在栖凤班学了一身本事,唱出了一些名堂。后来,我家人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栖凤班的演出照片,这才找到了我,带我去陕北避难。可是建国后,等我再回来,就再也找不到师父她老人家了。”

    “那时候的演出,还有照片?”叶龄仙灵光一闪。

    “是的,那时候很多地方都有报社,我们每到一个地方演出,都会有记者来拍照、采访。”

    聂丹慈着,让助理开行李,从里面取出几个档案袋,里面是报纸、戏本、老照片,无一不记录着栖凤班,以及秦婵君当年的演出盛况。

    照片里的的秦婵君风华正茂,举手投足都是英气。

    聂丹慈遗憾道:“那时候,照相机并不罕见,就是留声机、摄影机太少,几乎没有留下师父的声音和影像。”

    叶龄仙却如获至宝,“聂师傅,这些足够了!”

    她拿起档案袋,刚走到门口,程殊墨就从外面进来,“怎么了?”

    原来,他也一直在陪着自己熬夜。

    “殊墨哥,我有一个主意。”叶龄仙语气激动,出了自己的想法。

    程殊墨怔住:“你想给秦奶奶申请民间艺术家的荣誉称号?”

    叶龄仙点头:“前天婆婆不是,上级正在调查一批老同志的历史情况,算给他们平反吗?我想着,以后老艺术家们,肯定也会得到尊重的。不如我们直接找县里负责文化宣传的领导,看看能不能给秦奶奶申请一个民间老艺人的称号。这样,就算秦奶奶不能入祖坟,也会有名有姓的,让更多人记住她。”

    一个人不在了,但是能留下姓名,让人记住她的贡献,总归是好的。不管能不能成功,她都要试一试。

    “我明白了。仙儿,这事交给我来申请。”程殊墨接过资料。

    过去几年,唱戏的老艺人还是“坏分子”、“下九流”,但是今年八月,上面已经正式宣布,大运动结束了。很多政策虽然没有明,但是大的方针路线已经改变,文艺复兴,百花齐放也是早晚的事。

    程殊墨先把电话到了母亲严菊那里,严菊也是老一辈,见多识广,自然也听过栖凤班的名头。

    栖凤班的老师傅曾经拒绝给日本人唱戏,解散后还免费路演,给穷人唱戏。这样的骨气,当然值得称扬。她立即给当地电话,请负责文化宣传的同志核实这件事。

    严菊强调着:“殊墨,我只能请相关同志先去老树湾看看。至于这位秦老太太,是否符合民间艺术家的标准,还是要根据当地的调查结果来判断,不是咱们某个人了算的。”

    “妈,我知道,谢谢您。”程殊墨放下电话。

    有了京市的关注,县里办事自然高效,当天晚上,就有一个姓赵的特派员,风尘仆仆,赶到了老树湾。

    公社知道了这件事,更是派了不少人过来,参与协助调查。

    老树湾大队难得来了这么多“领导”,村民们一个个都好奇,这秦婵君奶奶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特派员也是老同志了,他先是探望了秦奶奶本人,又看了秦奶奶的资料,立即明白了老人现在的情况,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聂丹慈已经清楚叶龄仙的目的,也亮出自己华声剧团团长的身份,做证道:“赵特派员,我师父无论技艺,还是人品,都是年轻一辈戏曲人的表率。如果没有师父她老人家,就不会有今天的聂丹慈,我们华声剧团,也不会有那么多优秀的戏曲传承下来。”

    赵特派员点头,“是啊,秦大师傅德艺双馨,是当之无愧的民间艺术家。您放心,我马上去上报材料,一旦审核通过,就会给老人授予名家称号!”他故意高声道,“这以后啊,不定秦大师傅还能载入县志,立碑著书,让老人整个家族也都跟着沾光呢!”

    叶龄仙当然知道,名号如果真的申请下来,也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几年后的事。但是秦奶奶还有一口气,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她心中感慨,扑到秦奶奶面前,大声喊:“老师,您都听到了吗,县里的领导,您是德艺双馨的民间艺术家,您为戏曲艺术做过贡献,您永远是秦家人的骄傲!”

    秦奶奶似乎听到了,眼角又湿润了。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四周,神智似乎也恢复了,微笑着呢喃:“丹慈,龄仙……”

    叶龄仙和聂丹慈对视一眼,知道秦奶奶这是回光返照,她忍着悲恸,俯身问到:“老师,您还有什么想的吗?”

    秦奶奶刚要话。门帘突然被掀开,冲进来一群黑衣素服的男女,竟然都是本地的秦家人。

    秦金贵和高玉梅领着后生们,当着众领导的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喊:“我的亲姑奶奶,侄儿侄媳给您磕头了——”

    原来,这帮人在外面听县领导,以后要给秦奶奶著书立碑,那多光宗耀祖的事啊,他们也都是“名人之后”了,立即改变主意,上赶着来认亲了。

    叶龄仙心中再鄙夷,也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她抓住机会,问秦家两口子,“既然你们都认了秦奶奶,那么现在,秦婵君的名字,还能不能写进族谱?老人家百年之后,还能不能入祖坟?”

    有领导盯着,秦金贵只能讪讪地赔笑,“能的,怎么不能。我们马上找人修改族谱!”

    事实上,刚刚,秦家祖坟的地界里,他都已经命人开始挖坑了。这年头虽然已经开始推崇火葬。但是老一辈人火化后,骨灰还是要埋起来的。而这位姑奶奶的新坟,就定在她本家母亲的墓穴旁边。

    高玉梅甚至道:“姑奶奶膝下无子,到时候我们再挑一对姑娘、子过继过去,还要年年给老太太烧香磕头的!”有了名人光环,辈们社会地位也高,在相亲市场自然更吃香了。

    秦奶奶似乎也听见了,再也忍不住,在胸膛里发出一阵呜鸣,大概还是喊“娘”,但这一次,她脸上的表情是欣慰的,圆满的。

    怕秦家人再刺激到老人,叶龄仙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再回到屋子,聂丹慈正跪在秦奶奶床边,低声着什么。

    聂丹慈见叶龄仙进门,急忙道:“龄仙,你过来,快跪下。”

    叶龄仙不明所以,还是依言跪在秦奶奶床前,她疑惑地问:“聂师傅,这是……”

    聂丹慈瞪她一眼,“叫什么聂师傅,叫我师姐。刚刚,师父了,你也是她最得意的徒弟……”

    “师姐?”叶龄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激动地看着秦奶奶,老人家这是正式收她为徒了。

    “师父!”叶龄仙含着泪,对秦婵君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师父,您放心,我会谨记您的教导,好好把戏唱下去!”

    秦奶奶抬起手,爱怜地摸摸叶龄仙的头发,又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

    聂丹慈看出来了,把早就哭成泪人的丫丫抱过来,哽咽着道:“师父,您放心,以后,我就是丫丫的亲妈!”

    秦婵君奶奶听到这里,微微动了动嘴,连了两个“好”字,慢慢垂下手臂……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屋里屋外,一群人都哭了起来。

    叶龄仙也悲痛欲绝,她几天没合眼,这时候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

    三天之后,秦婵君风光大葬。周边几个大队的秦家人,个个披麻戴孝,聚集在秦家祖坟,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

    聂丹慈一直待到老太太出了头七,这才动身,带着丫丫回京市。

    离开这天,叶龄仙和程殊墨一起动身,送她们去公社乘车。

    丫丫抱着叶龄仙的脖子,紧张地不肯放手。

    叶龄仙笑着安慰她:“丫丫乖,你先和聂妈妈去京市,叶老师过几天就去看你。”

    丫丫这才放手,乖乖地坐上了汽车。

    汽车越走越远,直到在公路上,慢慢变成一个圆满的句点。

    回去的路上,程殊墨推着二八大杠,夫妻俩慢慢地走着山路。

    叶龄仙主动牵住程殊墨,“殊墨哥,这次多亏了你、还有咱妈,我师父才能走得这么安详。”

    不管以后老太太的荣誉称号能不能批下来,但是至少老人家生前,没有留下遗憾。

    程殊墨却摇头:“归根结底,还是秦奶奶自己的造诣。这样的老艺人,老百姓总会有记忆的。”

    是啊,像秦奶奶这样的‘无名大家’,还有很多很多,他们都埋没在历史的长河黄沙里。可他们活过,唱过,演绎过比寻常人更多的喜怒哀乐,本身就是可喜可贺的事。

    烟花很短暂,熄灭了无痕,但是谁又不爱它绽放时,那一瞬间的美丽和愿景呢。

    想到这里,叶龄仙的心情豁然开朗。

    “殊墨哥,咱们快回去吧,把东西收拾收拾,跟大伙告个别。等回到京市,咱们再好好学习,让生活重新开始。”

    程殊墨却长腿一跨,坐在二八大杠上,狠心道,“仙儿,你的身体素质太差了,这次下山的路,你自己跑回去。”

    “……!!”这是人话?下山的路,虽然相对好走,但也有几公里,这是要她跑断腿的节奏啊。

    叶龄仙瞪大了眼睛,“我是你媳妇儿哎,你居然不载我!还有,我身体明明好得很!”

    程殊墨一本正经:“那晚‘梅花三弄’,你就受不住了,上次还差点晕倒,这也叫身体好?你是要吓死我吗!”

    叶龄仙羞红了脸,她就是身体再好,也经不住某人碾压式的掠夺呀!

    然而抗议无效,程殊墨骑着车子,一溜烟跑开了。

    叶龄仙只能在身后咬牙切齿,追追停停。

    不过,程殊墨背后像是长了眼睛,总能跟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得见,却总是摸不着。

    两人就这样追逐闹着,等到了山下,叶龄仙已经满头大汗,眼里全是幽怨。

    “好了,今天晚上让你骑在上面,换我追你,好不好?”程殊墨笑着哄媳妇。

    叶龄仙谋杀亲夫的心都有了。

    但是还没走到村口,他们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西岗大队的雷彪,不知什么时候,带了一群人过来,手里个个拿着锄头、铁锨等硬工具,冷冷地盯着他们。

    叶龄仙一下子慌了,怎么又碰上这些二流子!

    她更绝望的是,程殊墨之前向她保证过,不再和雷彪干架,早就亲手扔掉了自制的□□。

    现在,他们手无寸铁,根本不是雷彪的对手。

    程殊墨的脸也沉下来,把二八大杠横到叶龄仙面前,要她找机会就逃走。

    他主动走向那群人,冷冷道:“雷彪。”

    “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动我媳妇儿。”

    作者有话:

    又是字数创新高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