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传功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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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非尘并未问殷九霄为什么, 他双手负后,目光清冷平静,仿佛全没将殷九霄疯狂的姿态看在眼里, 只道:“若我还是决定阻拦你呢?”

    一番话让殷九霄暂时释放了进来压抑的所有情绪, 此刻,他极为冷静道:“我会离开此地,但这也不会让我消适才和您的所言,若我至死都未做到, 那也只是我的宿命。”

    “好。”

    冬夜的寒风冷冽, 蔚非尘这一字却好似滚烫的火焰落在殷九霄冰凉的心头,让他如释重负, 愣了许久后,复又朝着蔚非尘深深作辑。

    当殷九霄腰部弯折到一半,似乎双腿一软, 向着地面就要跌去, 嵇远寒一直站在旁边注意着殷九霄一举一动,迅速抄起主人的腰,让他靠在了的身上, 再定睛一看,殷九霄彻底昏了过去。

    “蔚老弟,毒老怪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一份麻烦?”毒无榭明知故问。

    蔚非尘看了毒无榭一眼,不置可否, 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到我这里来, 想必是研制出了阴毒的解药?”

    毒无榭用手挡住嘴唇,凑到蔚非尘耳边轻语。

    等完后, 蔚非尘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朝嵇远寒看过来。

    嵇远寒与之对视,但蔚非尘已经看向了殷九霄, 不明所以地苦笑了一声,而后竟是一脚踩在毒无榭穿着草鞋的脚背上,磨牙凿齿地冷笑道:“你这个老不羞。”

    毒无榭毫不生气,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揽了蔚非尘的肩,亲密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愿意,但这可是我制毒上的又一次收获。”笑声渐消,他无比真诚地望着蔚非尘,眼神里似有叹惋,语气微沉,“我要回西域了,今日就是和蔚老弟你告辞来了。”

    反观蔚非尘一派洒脱,笑弯了眼睛:“我没什么好送给毒大哥你,就送四字,一路好走。”

    毒无榭重重地拍击蔚非尘的肩膀:“能在此地认识你这位老弟,是我毒老怪百年之幸,就此别过,珍重。”完,看了嵇远寒一眼,随即从包裹里摸出又一次漆器四方盒,扔给嵇远寒,指了指脸上,“每日涂一次,连续五日,保管药到伤除。”

    语毕,忽然像个顽童一般拍了一记蔚非尘的脑袋,躲开蔚非尘反手他的一掌,大笑着甩动破烂的袖子,潇洒而去。

    毒无榭和蔚非尘知道,经此一别,便是永别。

    嵇远寒只觉得气氛有些异样,却又不明白是为何,看了毒无榭的一眼,冷夜寂静,那个大摇大摆地远走的老人抬起袖子似乎抹了一把脸。

    ****

    殷九霄感觉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然而意识朦胧间,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呼唤自己。

    “主人!”

    是嵇远寒。

    紧接着,唇上被一片冰凉且柔软的轻触之感,这种感觉让他愣怔,与此同时,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温度,但不多时,又重回冰凉。

    慢慢的,冰冷的身体逐渐被一种古怪的物质包裹,好似一点一滴融进了丹田,让殷九霄感受到了别样的温暖,他稍不注意之下,这份温暖突然变成一个火球,开始朝着他的四肢百骸游走,将他的身体带入了另一冲奇妙的境界。

    有别于身中凝火毒的烧灼痛苦,就像是骄阳照在身上的光与他融为了一体。

    在这个他独自存在的世界里,徜徉在舒适氛围里殷九霄眼前忽然浮现了七岁时的一幕,无比清明。

    阴森幽暗的地下山脉里,精神矍铄的阮正卿怀里抱着感染风邪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殷九霄。

    阮正卿的对脸上有一条长又宽的疤痕的中年人,眼神里有着不舍,又有着不清道不明的痛心:“师弟,此次我带翊儿离开,不知他年何日再见。”

    中年人,也就是蔚非尘摇摇头:“永无再见之日便可,翊儿可以平安喜乐便可。”

    双方沉默良久,阮正卿再次开口,却是问道:“那对火夫早已入土为安,真的不……”

    蔚非尘断道:“我与绮琴的心愿从始至终未变。”他神情肃然,做了个请的姿势:“谷主,此地阴毒之气过重,不宜久留。”

    在离开之前,殷九霄趴在阮正卿的肩膀上,微微睁开迷蒙的双眼,往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的蔚非尘看去,与对方的狐狸眼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中年人在哭,可揉了揉眼睛,那人已转身重新坐回了刻有“轮迴谷”三字巨大石碑的下方。

    而不远处的山体之下,立着一座坟包,坟包上插着一块木牌,他已看不清上面刻了什么。

    那之后师父带殷九霄赶往塞外化昔的客栈,风邪初愈的那日,师父突然提起是否还记得离开地下轮迴谷时,他与师弟的是什么。

    殷九霄那时候脑袋还有些昏沉,不明所以地反问:“师父你的师弟是哪个?还有地下轮迴谷是哪里?我们的轮迴谷可不在地下。”

    再三确认殷九霄是忘了前往原敦荒漠的所有,师父叹息道:“翊儿,是为师在胡话呢,快喝下这药,早日好起来。”

    当他再次睡过去时,恍惚间,他听到了师父的喃喃自语:“为师本想告诉你真相,但既然你全都忘了,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

    他全都想起来了。

    想要睁开眼睛,不论是四肢还是眼皮都仿佛陷入了沉眠,无法随心而动。

    心乱如麻之际,丹田内好似要炸开了一般,有人对他厉声喝道:“抱元守一,是想走火入魔吗?!”

    熟悉的声音蓦地震响心神。

    殷九霄下意识地收起了杂乱的思绪,不久之后,全身心放松下来,又回到了先前暖洋洋的境地,这种感受类似练功坐时内力逐渐充盈的感觉。不过因为他武学资质过低,丹田内力极少,所以过去每次坐产生一点便足以铭感五内。

    现在,这股好似内力的无形无质之物开始从丹田涌向头顶,随后又从头顶慢慢地绕着体内的奇经八脉数个周天,循环无数次后,仿佛将他从头到脚的经脉全都磨完毕,最终重新汇聚在丹田内,气息却已经从原先柔和温顺的内力变成了一股略带凌厉劲道的剑气。

    不知过了多久,殷九霄意识到找回了身体的主导权,总算开了眼睑。

    神采奕奕的眼眸中映入蔚非尘满头的白发,铁青的脸色。

    他们的周边是散发着阴森幽暗气息的地下山脉。

    而更为诡异的是,这个山脉完全笼罩在高大七丈的石墙内部,上下皆是石壁,包括远处的山脉尽头,隐约可以看到亦是被石壁围绕起来。

    一股沉香味散溢在空气中,与先前被毒无榭带到的那个墓穴一模一样的味道。

    此时,殷九霄与蔚非尘双掌相抵,从对方的手掌上感受到的却是阴寒的气息,蔚非尘似乎意识到他醒了过来,也跟着睁开眼,随后收起了手掌。

    “主人。”嵇远寒一直站在殷九霄的身后侧,虽然蔚非尘过殷九霄不会有事,却还是心中焦急,当殷九霄终于醒过来后,连忙来到殷九霄身旁。

    当看到进来始终形容枯槁的殷九霄脸上终于有了神采,虽然依旧形销骨立,但相信假以时日,肯定可以恢复从前的容光。

    嵇远寒终于如释重负。

    “我无事。”殷九霄望着蔚非尘,对嵇远寒道。

    顿了顿,他又道:“不如我现在感到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不,在这个昏暗的只有些微烛火之光的地底,眼睛更比过去能看得更清楚,身体更是神清气爽、身轻体健,仿佛吃下了天底下最好的疗伤圣药。

    而这一切大概都是蔚非尘所为。

    蔚非尘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道:“我这一身功力全部交给你了。”

    对方得轻巧,好似只是给了殷九霄一杯水喝。

    蔚非尘扶着旁边的山体墙壁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前方四丈外的坟包处坐下,靠着木牌缓缓滑坐下来,对殷九霄了一句:“你要的东西都在前方的山谷里。”似乎再也懒得看殷稽二人一眼,闭上眼,此后一言不发。

    对于蔚非尘连续多年待在地底而言,他全身早已被阴毒侵袭,如果不是全靠一身高绝的内力在支撑,早就随妻而去,如今将功力全传给了别人,数年积压的阴毒彻底爆发,让他再无多余的力气做些什么。

    殷九霄站起身,一步踏出,体会到了何谓真正的脚步轻盈,他走到蔚非尘面前,扫了刻着“蔚非尘爱妻殷绮琴之墓”的木牌一眼,看到坟冢前插了一把绑着火红流苏鸳鸯香囊的长剑。

    他蹲下身平视着对方:“蔚前辈,你不问我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蔚非尘长久的没有回应,殷九霄以为会就此被无视,直接坐在了地上,决定与蔚非尘死耗,然后终于听到对方答非所问:“你师父当初带你回去,便是做好了让你成为下一任谷主的准备,而你既然再次寻到这里,又碰上我大限将至,便是命中注定。”

    “大限将至”四字让殷九霄有些愣怔,他放在长袖中的手缓缓紧握:“是因为这里的阴毒?”

    “毒老怪临走前与我,你与嵇远寒服下的两种毒足以让你们不受此地阴毒所侵,所以不论你们想在此地逗留多久,都是无碍的。”蔚非尘越声音越轻,像是强撑着才将话语完整的话吐露出。

    殷九霄攥紧了拳头,抑制着言语的颤抖:“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蔚非尘眼睑颤抖,随后睁开了眼,当他与殷九霄湿润的眼睛对上,忽然笑了笑,一双璀璨夺目的眼眸如今稍许黯淡,却带着无以名状的温柔和怜爱。

    此时无声胜有声。

    殷九霄看到对方的眼瞳里映出的人流下眼泪。

    逐渐地,蔚非尘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轻不可闻地呢喃:“我与娘子希望,我们的孩子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一辈子,但看来,从让他在轮迴谷长大开始,就是不可实现的事。”

    “……事与愿违,是我们之过。”

    握紧了拳头,指尖深陷掌心,殷九霄视线模糊。

    恍惚间,蔚非尘似乎错将他看成了别人,涣散的眸光深清如许,毫无血色的双唇上下开合。

    话音落下之际,在殷九霄和嵇远寒眼前,蓦然垂下了手。

    蔚非尘临终前对殷九霄道:“绮琴,我好想你……”

    ****

    最终,殷九霄自作主张地决定将蔚非尘与他的夫人葬在一起,然而,当嵇远寒抱起蔚非尘想将其放在坑里时,从蔚非尘的身上滚落下了一幅卷轴。

    殷九霄缓缓开卷轴,上面以精细的画笔画了一位亭亭玉立的貌美女子。

    女子手持罗扇,站在凉亭内,眉眼清雅,嘴唇却极媚,相得益彰,明艳又澄澈。她一身简单的浅绿色衣衫,长及曳地,更衬得墨发雪肤,灼灼其华。

    女子在画面中似乎正望着自己的心仪之人,朱唇微弯,犹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嵇远寒在一旁看到画上女子,发现其容貌很是眼熟,余光看到殷九霄后,忽然明白,主人与这美人图上的女子除了眼睛不同之外,其余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在画作的左下角有四句诗,前两句诗字迹苍劲有力,与署名的“春分,非尘笔”字迹相同,是为“含笑春风凝望久,长倾人意醉梦中”。

    后两句诗字迹灵秀美好,是为“黄沙如霜风又烈,想得同眠暮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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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诗句都是随便瞎哔哔的,作者就是个文盲,勿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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