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鞑靼人?!

A+A-

    裴恭悻悻从内卫眼皮子底下脱身, 一路都心不在焉。

    裴家是武门,儿郎各个走稳路时,便已经要学着提刀了。

    裴恭自然也不例外。

    二哥饶是再疼他纵他, 练刀时也绝不朝他一丝一毫马虎眼。

    裴恭习了二十年武,如今反被讥讽拿不稳刀, 这断不是他能接受的。

    裴恭憋着一腔子气,但还是细细琢磨着午后那事, 只觉得自己确实冲动了些。

    他一时间好像明白了, 为何大哥总是他鲁莽,更明白了方岑熙生前为何谆谆劝慰他, 要耐下性子。

    如今要拿临远开刀, 裴恭才算是真真切切有了体会。

    此事他必得从长计议, 再找个合适的契机, 如今日这般提着刀就上,显然不能成事。

    否则不仅人杀不成,还要招惹十三司众人,引祸给父兄, 终究是得不偿失。

    他若有所思地回了府, 一路上好似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可这头才一进屋,他便又闻到一股浓冲冲的鱼腥味, 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被撕出一条裂缝,透出了浓浓的嫌弃。

    裴恭最厌恶吃鱼, 连带着鱼腥也不喜欢。

    可此时再定睛一瞧, 裴恭差点闭过气去。

    半条被咬掉头的黄花鱼,正堂而皇之的躺在他床头。那鱼虽然既不会动, 也不会话, 可仿佛还是在向他耀武扬威地逞势, 警告他这地方已经被彻底霸占。

    裴恭做了个深呼吸,捏住刀的手登时忍不住蜷得发白,他回眸看向屋外,目光泠然落在了罪魁祸首的身上——

    屋外的檐廊底下,裴思齐正抱着白浪花玩得不亦乐乎。

    裴思齐梳着蚌珠头,簪一圈绒花,穿了件牙红色琵琶袖短袄,外罩檎丹色比甲,下身是条绀色金澜马面裙,娇俏又活泼,饶是沾了满身白浪花的毛,却仍旧浑然不知。

    裴恭把刀扔上桌子,三步并两跨出屋门,一把揪住裴思齐的后领,像提住一只鸡仔似的把幼妹提溜回屋。

    他指着“犯案现场”,凶着声问:“裴思齐,你给我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裴思齐方才还笑得开开心心,这阵子却忽然像个被锯了嘴的葫芦,只敢偷偷量裴恭的神色,嘴上却再也一声不敢吭了。

    裴恭便又扯着她走到床边:“我跟没跟你过?不要在我屋里喂鱼?”

    “你整天干得都是什么事?都是裴家姑娘,你能不能学学见贤?你身上是不是长了刺,进书房一刻钟也坐不住?”

    裴思齐一脸地不情愿,可听完这两句,好似是有些被裴恭吓到了。

    白浪花猛得从她怀里扑腾下地,她登时嘴角一瘪,金豆豆就顺着脸颊流出来:“三哥你怎么这么凶?我再也不理你了。”

    “哭?你还有脸朝我哭?”裴恭头大如斗,嘴角一抽,莫名有点无措,“你看看你,新换的衣服都成什么样了?你跟那掏了鸡窝的贼有什么两样?叫娘和大嫂看见,你手板都是轻的。”

    裴思齐噎了噎,顿时哭得越发大声。

    嚎啕的哭声不出意外引来了下人,还引着隔壁院子的裴宣和顾氏也循着找来。

    裴思齐见着有了靠山,忙不迭先扑进顾氏怀里。

    兄妹两个矛盾常有,先前若是碰到这种事,大哥总会依着她,而后对裴恭好一通责备。

    可是这一次,裴宣却好似徐庶进了曹营,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裴思齐便又连忙恶人先告状似的指着裴恭,对一旁的裴宣控诉道:“大哥,三哥他,他欺负我。”

    裴恭做了个深呼吸,压着怒火道:“裴思齐,你再一遍,谁欺负你?”

    裴思齐一噎,连忙又忿忿道:“是你,就是你。”

    “我怎么欺负你的?”

    “你……你抓着白浪花往我衣服上蹭。”裴思齐拉住顾氏的手,“大嫂,大哥,你们看,他把我的新衣服都蹭坏了,他还凶我。”

    裴恭彻底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辞气笑出声:“嗯,半截鱼也是我抓到自己床上的。白浪花脸上那坨胭脂,也是我从大嫂那偷来给它涂的。”

    “你年纪不大,这满嘴瞎话,都是跟谁学的?”

    裴思齐鼓鼓嘴:“反正,你凶我。”

    “你凶我就是真的。”

    顾氏和裴宣相视而笑,不由得一起叹下一口气。

    顾氏先叫下人换了裴恭屋里的床褥,又俯身用手帕替裴思齐擦擦眼泪珠儿:“思齐,不要哭了。”

    “跟大嫂回院吃点心去,好不好?”

    裴思齐嘟嘟囔囔两句,很快还是被两块点心哄得跟着顾氏走了人。

    裴恭忍不住捏了捏眉头,只觉得先是败于内卫,又是半条鱼在床头,他脑子里,现下简直有如一个锣鼓道场,成团乱麻。

    白浪花这才蹲在椅子上,像是为了犯过错在讨好他似的,伸出脑袋蹭蹭裴恭的手掌心:“喵嗷。”

    裴恭幅度蜷起手,挠了挠白浪花的脑袋。白浪花便“呼噜”两声,又蹭了蹭他的手背。

    裴宣目送着顾氏同裴思齐走远,这才侧目瞧向裴恭,宽慰道:“思齐还,我去帮你她。”

    记忆中的责备没再出现,裴恭越发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

    他轻轻叹下一口气:“大哥,那姓陈的旗官死了,又是内卫干的。”

    “我出了趟顺天,还是没能找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裴宣却只是拍拍裴恭的肩:“行了,不这个。爹娘不在府上,你先歇一歇,等会来我们院里吃饭。”

    裴恭伸手将白浪花捞进怀里,垂下眸子,若有所思地揉着白浪花毛茸茸的肚皮。

    他音声浅浅:“你们吃吧,不必管我,我不饿。”

    “俭让,你连大哥的话都不听了?”裴宣轻笑,“叫你来你就来,你就没什么心事要跟大哥?”

    “你大嫂你今日劳苦功高,专门嘱咐过厨房,烧的都是你喜欢的菜,还烫了壶酒,咱们哥两个喝。”

    裴恭嘴角扯出一丝浅笑,又低头摸了摸白浪花:“好,我一会就去。”

    自从裴英身故,裴家人确实是久未好好坐在一起吃过饭。

    顾氏理梁国公府一向得当,如今准备的晚饭自也丰盛。

    素的有油淋菜心和清炒银芽,荤的便要多些,有芦笋煎虾仁,还有一道笋鸡脯,另并的是东坡烧肉同酱烧油面筋塞肉,一道酸笋老鸭汤,还有一壶温好的寒潭香。

    裴思齐坐在裴见贤身边,倒是老实了很多,显然已经被裴宣谈过了话,眼下只能乖乖端着壶,来给裴宣和裴恭斟酒道歉。

    一杯酒下去,身上便暖融融的。

    顾氏叫着大家抬了筷,才安分没多久的裴思齐,果然又私下开始同侄儿拌起筷子来。

    全家其乐融融,恍惚那些糟心地恶事从未来过裴家。

    未几,裴思齐挑落了侄儿的筷子,被裴见贤拍了把手背,吐吐舌头安稳下来。

    裴恭却看着被挑落的筷子怔了怔。

    他忽侧目望向裴宣:“大哥,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刀法,会在缠头时反手卡住刀镡?”

    “我先前练过那么多招式,却不曾见过这一招。”

    “你怎么会问这个?”裴宣执筷的手顿了顿,还是夹起一筷芦笋搁进裴恭碗里。

    裴恭回了神,又忙不迭轻摇了摇头搪塞:“今日出城路过校场,看到京卫习武比试,见这招式轻易便能将刀挑落在地,觉得新奇。”

    “京卫?”裴宣垂了垂眼帘,自顾自端起碗来啜口汤水。

    “你没看错?当真是京卫,他们会使这一招?”裴宣眼中蕴着几分刻意,不紧不慢地发问。

    裴恭眼中掠过一抹心虚,忙低下头吃菜掩藏神色:“应当……没有看错。”

    裴宣看穿一切似的笑了笑:“这是鞑靼人最惯用的路数。”

    “鞑靼人?”裴恭眼角一跳。

    “不错,正是鞑靼人。”裴宣正色道,“我跟鞑靼人过那么些年交道,记错什么也不会记错这个。”

    “多年前正是因着这招式,边军还吃过不少亏。”

    “鞑靼人善骑马,又精于弯刀刀法。双马骈行时,只要卡住刀镡枪尖,弯刀便能像钩子一般勾住你的刀,屡试不爽。”

    “军中制式的马刀,大都是雁翎刀,雁翅刀一类,皆是直刃。鞑靼的弯刀却又不同,他们的那弧刃能勾住刀镡,还能绕着刀镡反向划过刀柄,迫得你拱手送兵器飞出去。”

    “马战时没了兵刃,于鞑靼人而言,咱们无疑就成了俎上鱼肉。”

    桌上的裴思齐听得惊讶,连忙满脸担忧:“鞑靼人这么厉害呀?那大哥你当初岂不是好危险?”

    “到底怎么办才能制服他们?”

    裴宣轻搁下手里的碗,从容道:“鞑靼人的弯刀虽弧,可却输在刀短。”

    “马战时,用五六尺的苗刀,一寸长,一寸强,便可轻易应对。”

    裴恭略作思索:“那若是有人用直刃,近身使这一招呢?”

    “大哥,可有破解之法?”

    裴宣拍了拍裴恭的肩:“原来,是我们俭让碰到事儿了?”

    他不紧不慢地沉声道:“你的刀不光开过反刃,还是薄镡后山,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裴恭茫然地轻轻摇了下头。

    裴宣便也不卖关子,只对裴恭道:“把你的筷子拿起来,卡住我的。”

    裴恭依言照做,却只见裴宣的筷子转瞬一拨一立,直接戳到了他的虎口。

    “旁人被卡住刀镡,第一反应是抽刀,这便错了,抽刀哪有人家挑得快?”

    “咱们就索性不要抽刀,你的镡上没有前山,你便一刀旋过去,逆刃挑他虎口,你看他松手不松手。”

    裴恭自己试了试,顿时豁然开朗地撩起眼帘:“大哥果然所言不假,这克法实在厉害。”

    裴宣搁下筷子吃了杯酒:“哪有什么厉害不厉害?不过都是边疆的兵卫,拿命换回来的。”

    他笑着又替裴恭满一杯酒:“大哥如今是不中用了,你可别叫咱们裴家这点玩意失传。”

    “别叫咱们梁国公府,对不住马革裹尸的边军将士。”

    作者有话要:

    裴狗:新技能get!下次就把那个奚淮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