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还知道回来?

A+A-

    偏殿中陈设简单, 却各个讲究。

    就连焚的熏陆香,也是宫外绝不易得的味道。

    德启帝招招手,命一旁的太监上前来, 抬走面前成摞的奏拟。

    而后,他才将胳膊悠闲地搭在腿上, 随手从桌上衔了块巴掌大的金饼,信手一丢抛给了裴恭。

    “成了, 跟你大哥, 到宫里头随便转转去吧。”

    “朕还有话,要留你爹几句。”

    话音方落下, 便又内监自觉上前, 引着裴宣和裴恭出了门。

    裴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里沉甸甸的金饼。

    一时间思绪万千。

    偌大的紫禁城红墙金瓦, 层叠错落。

    巍峨雄壮的同时, 压下来的是无数绝对权威,与无穷无尽的规矩。

    裴恭的神思,始终游离在这些殿阁以外。

    他没兴趣欣赏什么宫殿楼阁,他总觉得自己虽然出了乾清宫, 整个人却好似还是飘飘忽忽的。

    裴恭抬眼, 看着前头不疾不徐的裴宣,忙不迭上前几步追过去:“大哥。”

    “陛下他……”裴恭顿了顿, 好似是一时没了话,话锋便骤然一转, “陛下留着爹在偏殿里, 是还想什么?”

    裴宣止步不言,只是看透了一切似的盯着裴恭瞧。

    两个人煞有介事地盯了半晌, 裴宣才忽然似有他意地笑出声, 转而又轻声问道:“你是当真想知道?”

    “还是在这, 对着我没话找话?”

    裴恭嘴角一抽,对着大哥僵着笑出了声来。

    裴宣轻哂:“你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还以为大哥不知道?”

    “方才在陛下跟前,我瞧着你胆子大的要捅天去,怎么了?现在知道后怕?”

    裴恭被大哥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心思,便也只好暗自赔笑两声。

    待到笑罢了,他却又重新正正神色:“大哥,若是陛下现在再问,我还是想那么。”

    “大哥和二哥能吃的苦,我也能吃。只要能让二哥回家,这点险为什么不值得冒?”

    裴宣笑着抚了抚裴恭的肩头:“你今日是冲动了些,可大哥也觉得你没有错。”

    “咱们裴家的儿郎不怕死,若是能换得令谨尸首归京,换了大哥,也照样要这么。”

    裴恭迎着裴宣的视线,慢慢弯起了唇角。

    裴宣这才又轻叹着染上满眼忧虑:“可大哥你冲动,却不是无稽之谈。”

    “你可知郡主缘何会在宫外遇见刺客?”

    “北御鞑靼之事,先前便是由着太子参理。如今有鞑靼细作潜入京中,太子恐怕先前就已经在查探。”

    裴恭略作思索,很快便领悟里其中意思:“大哥你是觉得,郡主遇刺是那伙鞑靼人挟私报复?”

    “刺客想要抓走郡主,然后借着郡主来要挟太子殿下?”

    裴宣不动声色地点下头:“宣府外路三万大军遇袭,一天查不清这事端,陛下对咱们裴家就一天放不下戒心。”

    “北直隶这案子既能让陛下悬而不决,想来必是非同一般的棘手。”

    “何况北直隶距京足足四五百里地,你这一去只是辛苦些倒也罢了,就怕保不齐遇见什么难处,届时我们鞭长莫及帮不到你,这叫大哥怎么能不担心?”

    裴恭唇角边这才顿时抿开了笑意:“大哥,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的。”

    “我去,总胜过换了那些内卫和歹人去查,至少不会再冤陷到咱们梁国公府的头上。”

    裴宣闻言,也只能无奈叹气。

    他立在廊下,眺着远处。

    裴恭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得目所及处正是望春亭。

    被台阶围拥的望春亭,四面皆掩映着成片矮树。

    如今还是正月,四下里皆是光秃秃的枯枝。可望春亭周围,却已经染上一层淡淡的鹅黄。

    星星点点的黄色挂在枝头,不时随着拂过的寒风轻晃。

    再仔细瞧瞧,便能看到那些黄点上,层层叠叠绽开的新瓣。

    裴恭隐约好似能闻见阵阵香气。

    那是腊梅花,已经开了。

    可饶是看着眼前美不胜收的场景,裴恭却只觉浑身似是被凉水激过,登时竖起了寒毛。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沉沉地坠了一下。

    他的视线重新挪回一旁的裴宣身上,缓声开口道:“快开春了,这天儿一日赛过一日地热。”

    裴英的棺柩要是再扶不回来,只怕不仅裴家见不着遗容,想让二哥体面些下葬,都成了难题。

    “大哥你只管放心。”裴恭沉声,“我有分寸。”

    “这案子便是再难,我也要去查。”

    “我想二哥等得太久,更不舍得让你担心,此去北直隶,我自会谨慎行事。”

    “待我再回府,定要接二哥一起回家。咱们一家人生不能团圆,我总得让二哥身后魂归故里。”

    ————————

    德启皇帝并未在宫中留饭,留梁国公也不过一刻钟。

    出宫的时辰,尚且还不算太晚。

    裴恭按部就班,先回北镇抚司衙门去注籍。

    升作千户的擢令,还要等两三天方能下得来,到时候只怕派遣去北直隶的差事会一道儿派发。

    故而在此之前,裴恭便着手先办了那些零碎的杂事。

    也想趁着这功夫,在衙门里听听,那北直隶的案件究竟是什么事。

    然而这案子,倒真不是个好办的。

    便是堂堂专办大案要案的锦衣卫,竟也对这案件知之不详。

    裴恭自知,如今也只能被动等着宫里头的任职旨意,旁的他是一概只能静待。

    眼见得此般情形,他索性硬着头皮又朝着甜水巷走去。

    白浪花一天没人喂,还不知要去哪个墙头上骂骂咧咧的“喵呜”。

    何况昨晚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白浪花朝着他又是呲牙又是炸毛。他今日再寻过去,一人一猫还能不能安然相处,这尚且是个未知数。

    裴恭迎着冷风裹了裹外头的裘服,只想低着头先快步到甜水巷,再其他。

    午后的夕阳沉沉铺上甜水巷的青砖,像是给砖块镀上了金砂。

    欢欢就站在巷口,似是等他已久了。

    她远远见得裴恭身影,便笑着挥挥手,忙不迭往裴恭身边跑:“三爷。”

    “今早有一匹比我还高的大马立在巷尾,定是三爷的马吧?我娘帮你拴进院子去了。”

    裴恭默然点点头。

    欢欢见状,便又道:“三爷快跟我把马领回去,我喂它干草它都不吃。”

    “三爷再不来,那马就要饿肚子了。”

    裴恭也不作声,只是跟在欢欢的身后。

    梁国公府里的马都是精挑细选的良马,往常吃的也是拌过黑豆的精饲,挑嘴倒也正常。

    不过还肯挑嘴,想来那马是没真饿。

    想到这,裴恭反倒放下心,索性不再担心。

    他就只跟在欢欢身后慢吞吞的走,眼见得要走到巷尾,他才像是回了魂似的问出一句:“院子里,有没有旁的人 ?”

    欢欢一脸懵懂:“旁的人?”

    “我娘在洗衣裳,没有旁的人。”

    裴恭这才坦然进门,在院里梭巡一圈,一把捞起墙角的白浪花,便扯起了拴在枣树上的马缰。

    白浪花在裴恭怀里乱扭,就是不肯安稳。

    裴恭便低下头瞟向它:“你再乱动?”

    “今晚的鱼你还要不要?”

    他的语气听来甚至有些骂骂咧咧:“你这畜生就没良心,我白对你好了。”

    “谁养的跟谁一个样,就该晾你几顿,饿死活该。”

    裴恭对着白浪花,滔滔不绝个没完。

    也不知了多久,门忽然被人从外头轻轻推开半扇。

    裴恭同些缓缓同时挑起视线,瞧见了那个被他念想已久的身影。

    方岑熙一身青衫,满目疲惫。

    他风尘仆仆地进了院子,看着裴恭和欢欢,显然也微微一怔。

    欢欢在一旁,登时看得彻底呆住。

    唯有白浪花先“嗷呜”一声,直接窜到门边,盘桓在方岑熙身边,好似在一个劲地诉委屈。

    欢欢脸上这才漾出一大片回过神似的笑:“方哥哥,你没死,太好了。”

    她笑着同白浪花一样,忙不迭扑到门口去,直拥在方岑熙身边:“方哥哥,你怎么才回来?”

    “那河里捞起来那是……”

    方岑熙微微敛住视线,冷不丁对上裴恭冷飕飕的目光。

    河里捞起来的尸身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可饶是他们知道得再清楚,此刻也顶多只能心照不宣地多一眼对视,不能言其他。

    虽然各怀心思,可戏总还得要作下去。

    方岑熙俯身,像往常似的,轻摸了摸欢欢的头:“河里怎么了?”

    “我们都以为你在河里……”欢欢有些沮丧地垂下眉头,“方哥哥,你这么久都去哪了?”

    “欢欢好想你啊。”

    欢欢忙不迭扭过头去看裴恭,“三爷,你快看。”

    “是方哥哥回来了。”

    她得眉开眼笑,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惊喜:“三爷,方哥哥没有掉进河里,你认错啦。”

    裴恭冲着方岑熙嗤笑一声,随即直起身来。

    他的声音听着都是冷的,比这正月的风还要刺骨,他只睨着方岑熙道:“你还知道回来?”

    方岑熙垂眸不言,默默避开了裴恭的视线。

    两个人心猿意马地立在院里,连空气似乎都要凝住。

    唯有欢欢还在真心诚意地开心意外,她满脸都是笑意:“实在太好了,我娘以前就过,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方哥哥你都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三爷那么难过。”

    “我们都以为你出了意外,三爷当真伤心惨了。”

    裴恭:“……”

    “三爷?”欢欢抬头望着裴恭,声音渐渐没了底气,“三爷不高兴吗?三爷怎么……不话?”

    方岑熙眼角堆上几分温和笑意,轻声道:“欢欢,三爷是有些累了,你早点回去,让他歇一歇。”

    “谁我累了?”裴恭唇边蕴着冷笑,“我还想等着长命百岁的好人给我交租呢。”

    “如今这院子是我的。”

    “一个月二两租子,概不赊欠。”

    作者有话要:

    裴.委屈媳妇.狗:你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