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咱们谁都别想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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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欢欢听得彻底愣住。

    她忍不住板着手指开始计算。

    一百文铜板才是一钱银子, 十钱银子方是一两。

    二两租子,那得是足足两千文钱。

    这钱够她们母女大半年的开销,要洗几十上百件衣裳, 才堪堪赚得回来。

    够买三石粳米,几十斤猪肉, 要是拿去巷口买热腾腾香喷喷,刚出锅外焦里嫩的肉馅饼, 摊主恐怕要烙上一天也烙不完。

    欢欢下意识惊地张开嘴。

    三爷果然是累坏了, 连租子都会算错。

    要交这么贵的租子,谁还会住在甜水巷呢?

    这甜水巷屋院陈旧, 砖路年久失修, 坑洼又泥泞, 周围住的人更是鱼龙混杂, 不乏贩夫走卒,地痞流氓。

    还肯住在这块地方的,大概是看上了它唯一的可取之处,那就只有低廉的地皮了。

    一月二两租子, 全然能在城北最繁华的鼓楼大街旁, 租下个四合院来。

    那里街道繁华,环境清雅。来往间不乏有达官贵人, 比起甜水巷,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欢欢好似还想要点什么, 方岑熙却不磨蹭, 迅速领着欢欢径直出门去。

    欢欢鼓鼓嘴,总算是觉察到了半丝异常。

    三爷和方哥哥两个人之间, 今天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她身处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 免不得有些担忧地望着方岑熙。

    方岑熙眼下淡青, 瞧着虽是乏透了,可此时还是耐着性子弯起唇角,轻声笑道:“欢欢,我还有话,要单独同三爷。”

    “听话,早点回去,别让你娘担心。”

    欢欢闻言,乖巧地扭头跑走了。

    方岑熙看着欢欢的背影转过巷角,面上的浅笑这才霎时间消弭于无形。

    他轻垂下眸子,不声不响地转身回屋,好似彻底对裴恭视若无睹。

    他的声音是淡淡的,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租子我会给你,但只能是按原来的价格。”

    “我的俸禄几何,你心知肚明。”

    裴恭嗤笑:“你可别搞错,这院子是我的,租子也得是我了算,一个月二两,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儿。”

    他话时始终盯着方岑熙,话音里带着显而易见地揶揄:“先前是要掩人耳目,如今不再跟我装了吧?”

    “堂堂一个十三司的协领,怎么会真的缺钱?”

    “你平日里头把玩的象牙,不都是块太阳心雕件么?一年区区几十两租子,与你而言,难道不是九牛一毛?”

    方岑熙唇角漾着轻雾,眸子里神色黯然:“没有就是没有。”

    “三爷的院子昂贵,方某高攀不起,我自搬走便是。”

    裴恭微微压下眉头,不由分便一把钳住方岑熙的手腕,将人沉沉摁在墙上。

    方岑熙几不可见得皱了皱眉头,层叠衣领下,隐隐露出了昨晚遭裴恭掐出来的瘀痕。

    方岑熙的肤色偏白,细皮嫩肉,那几点指印落在他颈上,深紫里透着血红,瞧上去不仅格外显眼,而且十分骇人。

    裴恭望着那指印,不自主失了神。

    那印子极深,想来是他掐得用力。

    裴恭知道自己的力道,更知道方岑熙被他掐着,一定很疼。

    方岑熙平静如水的面儿上,至此终于透出了丝丝缕缕的不耐。

    “放手。”

    他不喜欢裴恭总是动手,可每每裴恭动起手来,他却也最是没辙。

    方家人天生都是读书的料子,在动粗这一块,实在不比裴家的天赋。

    裴恭被这句淡淡的呵斥牵着回过了神。

    他居高临下地瞟向方岑熙的双眸:“搬走?”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能叫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裴恭眼角漾出几分近乎无赖的笑意:“方岑熙,你搬到哪,我就买到哪。”

    “协领大人有的是本事,大不了再跳去鹭河里头,假死一次给旁人看看,也不必再租个院子浪费钱。”

    方岑熙撩起眼帘,迎上了裴恭满是刁难的目光。

    他冷声道:“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别太过分了。”

    裴恭哂然:“过分?你不是要演好人么?我陪你玩到底。”

    “过分的事,你也不是没做过,怎么就不许我做?”

    方岑熙面对这番诘问,索性靠在墙边,破罐子破摔:“要钱,没有。要命,我随时恭候。”

    “天地之大,岂能没有方某的容身之所?”

    “三爷既然非要为难,左不过我留在大理寺衙门里过夜。你便告到御前,去把大理寺也买下来。”

    ……

    裴恭被气笑了。

    “成,方大人伶牙俐齿,倒还真是老样子。”他拿方岑熙没辙,便重重撒开了手。

    方岑熙也不还口,只径自抱起白浪花,面无表情地睨裴恭一眼。

    “多谢三爷顾念白浪花。”

    “这钱我按着日子算,连租子一道儿交。”

    裴恭听着这番言语,实在没心思再同方岑熙争辩。

    他买了院子,领了白浪花,哪里是为了钱?

    裴恭唇边忍不住挤出几丝冷笑:“方岑熙,我们各忠各的主,自办自的差。”

    他自顾自回过身牵马,背对着方岑熙。

    “要是当真有那么一天,你作恶犯在我手里,你别怪我不讲情义。”

    “我管你什么建州遗孤,内卫协领。我只知道像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兔郎君,我轻轻一掐,就能拧断脖子。”

    方岑熙听着这番威胁,却只是弯着唇轻笑出声:“三爷是觉得,我怕死?”

    裴恭便也冷着眸子道:“是了,你都进得了十三司,权名利禄都无甚稀罕,一条命又算得上什么?”

    “跟着一帮残害忠良的狗玩意为伍,这是你自己选的。是你要让我不痛快,那往后咱们就谁也别想痛快。”

    言罢,他也不等方岑熙再多,便直接牵了马扬长而去。

    才出巷口,裴恭便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即使仍能面对面站着,十三司和梁国公府的世仇,也终究要在他们之间,划开巍巍坎坷千山,涛涛江河万海。

    裴恭以为自己万分幸运,遇到了这世上寥寥无几的知己。

    可直到如今,他才顿觉自己错得离谱。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从一开始便错了。

    是不是这世上真的有一套潜移默化的规矩准则,而所谓的正义在天地之间,只能屈居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但有一件事,他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如今就算方岑熙没有死,他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大概也永远再补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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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直隶保第府距京上百里。

    裴恭如今是全心办差,甫一接到认命,便到镇抚司衙门里清点好了人手。

    大哥裴宣替他收拾点不少,大嫂顾氏也帮他理行装,生怕少带些什么,弄得路上多有不便。

    眼下还有几日才是元宵,裴恭却与家中团圆不得,只能如今提先吃一碗府上准备好的汤团。

    梁国公夫人忧子心切,裴恭好言规劝半晚,才听从顾氏劝告歇下了。

    他旦日清要戴月出发。

    早一些休息,才不至于行路时精力不济。

    寒冬交九时令虽然已经到了后半截,可清早十分,街边仍是寒冰嶙峋,冷意森森。

    便是先前将裴恭个半死的老爹梁国公,如今也破天荒一早起来,迫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立在人群里相送。

    老爹不声不响地行到裴恭跟前,却不似梁国公夫人般有不完的话。

    他替裴恭理了理衣领,又拽一拽袖子。

    梁国公的目光,毫无避忌落在裴恭身上梭巡两圈。

    大抵是瞧着他精精神神,笔挺英姿,终于不再似从前一般散漫,带上了几分裴家儿郎的模样,他终于冲着裴恭露了个难得的笑脸。

    “去吧。”

    “早去早回,不要忘记给府里捎信。”

    裴恭颔首,转而翻身上马。

    他迎着熹微光,背住沉沉期望,直勒住马缰,往北镇抚司绝尘而去。

    初阳慢慢倾撒向偌大的顺天城。

    “嗡”的一声钟鸣,晃晃悠悠传遍全城。

    平日里到了这时辰,宵禁便会撤去,城门也会缓缓开。

    如今是年节,坊间没有宵禁。

    故而裴恭带着人,一早便在城门前等待,如今城门一开,几个人便第一波勒马向外。

    北直隶保第府远在几百外,饶是几个人不停不歇地跑,也足以让他们赶到夜幕降临。

    裴恭没有一丝耽搁,手下的旗官百户便也不敢拖延。

    裴恭隐约觉着有人未遂,却也懒得花时间计较,只欲先达北直隶,再做其他算。

    一行人直赶到午后,便连随行的百户旗官也察觉到异常。

    “千户大人。”

    “咱们后头好似跟了个人。”

    “咱们快的时候他也快,咱们若是慢下来,他便也就远远地跟着。”

    “不急。”裴恭轻嗤,兜着马一路跑,“咱们虽是轻装简行,微服出城,没漏锦衣卫的身份。”

    “可咱们毕竟人强马壮,拦路劫的,不会这么没眼力见。”

    “千户大人的意思是?”裴恭手下的锦衣卫不禁疑惑。

    “他敢明目张胆地跟,又没有旁的动作,想来是另有所图。”

    “此时抓他,不仅无处安置,而且草惊蛇,耽搁时间。”

    “要抓就抓大的,索性就叫大家都装作没看见。”

    “他若是真跟着我们,一路到了北直隶。你再派人梢上他,来个瓮中捉鳖,把他后头人,给我一锅端平。”

    作者有话要:

    裴狗:什么?没钱?那就用身体来偿还吧(doge)

    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