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裴俭让的喜欢,绝不会作枷锁
风雪簌簌地掠过屋檐, 漾着尖利的响动。
曾哲根本顾不上肢体的苦痛,他满眼只剩下错愕:“你怎么会……”
他终于后知后觉:“你们……”
裴恭冷眼将刀抽出来,嫌脏似的在曾哲衣服上蹭了蹭顺着血槽流到他手背的血。
“你们是不是就这么把刀子戳在我二哥身上的?嗯?”
“杀人偿命,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裴恭不动声色地又给了曾哲一刀:“你我二哥被人捅了刀子是什么感觉?”
“这么多年在宣府大大几十仗,他满身都是伤, 怎么最后就护了你们这群狗王八犊子?”
“刀子没捅到你们身上,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会疼是不是?”
“你们在菱花阁里头, 成摞成摞得送银票那时候, 就不怕冤死的人来索命吗?”
裴恭转瞬就将曾哲踹倒在地。
“你既然将这地方安排得妥妥当当,那岂不就正好?”
“反正今天的事没有第三个活人知道。”
曾哲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 最后会是这种结果。
血浸透了红赤赤的麒麟袍服, 却只是衬得那袍子越发艳丽。
曾哲带着不甘和错愕, 终究像一团烂泥似得彻底瘫在地上, 断了最后一口气。
裴恭的刀身上鲜血淋漓,可他却丝毫不见慌张,只是转而一刀挑断了拴住方岑熙的绳子。
久违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方岑熙的喉咙。他无比无所, 如今仿佛吹口气都能送人归西。
方岑熙失去了绳子的桎梏, 于是便像是枯叶一般缓缓从枝头飘零坠地。
裴恭便也丝毫不假思索,迅速上前将人稳稳接住, 像为曾经无数次错误补偿那般,将方岑熙涌进怀里。
他慢条斯理地替方岑熙裹好灰狐皮子的斗篷, 而后才拖着曾哲的尸身出去料理了个一干二净。
饶是第一次做这事, 裴恭却熟练得好似个老手。
曾经,他在脑海里将这事反复构想了无数遍。只不过那时他想杀的, 根本不是曾哲。
漫天的大雪好似要盖住整个入眼的世界。
白雪皑皑, 洗去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裴恭明白, 他实在不想再失去方岑熙一次了。
就算方岑熙是十三司的人,就算他在方岑熙跟前吃够了倒霉,就算方岑熙总嫌他冲动又鲁莽。
他对方岑熙的喜欢,却也始终未曾被他放下。
待他迅速料理完一切,才转而回到那破落的茅屋。
临到门前,他才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裴恭弯腰定睛一看,始发觉地上躺着块牙雕。那上头的纹路雕作翻天莲,无比精细,正是方岑熙总是把玩的那一块。
可美中不足,那块精致的牙雕上,却有一道暴殄天物的深深裂痕,生生将翻天的莲叶都劈作两半。
裴恭忍不住有些惋惜地皱起眉头。
“是我方才掉的。”方岑熙不知是何时已经扶着门框站在了裴恭眼前。
“还请三爷原物奉还。”
他肩头覆雪,嘴角血迹引人注目,如今在漫天飞雪里,红赤赤得显眼,就像是一朵怒放的花。
他肤色泛着青白,眉头轻轻蹙起来,一张俊俏面儿上毫无血色。
这一切落在裴恭眼里,便只剩下“虚弱”两个字。
裴恭不应声,手却忍不住抚向方岑熙的脖颈,轻轻摩挲几下方岑熙颈上先前被他掐出来的血印。
印记虽然早已浅淡不少,可却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消去。
裴恭觉得心上只剩下不可名状地痛。
他都干了些什么?
那些弄伤弄疼方岑熙的事,竟然都是他亲手所为。
裴恭连嗓音都开始颤,将牙雕心翼翼搁进方岑熙手里:“好好的牙雕,怎么会裂了?”
方岑熙的手搭在唇边,轻咳两声:“上次在甜水巷,你按我那一把太猛,撞掉在地上摔的。”
裴恭的手一僵:“是怪我。”
他着又伸手替方岑熙拢拢斗篷。
方岑熙垂垂眼帘:“三爷的斗篷又要几两银子?”
裴恭微整,忍不住自嘲似的笑了笑:“穿好。”
“我倒贴你,行不行?”
方岑熙闻声,方才慢慢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只是这次的茫茫四野中,天地间的活人唯有他们两个人。
四目相对,风声便好似静了。
方岑熙的眉头沉了沉,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裴恭如今是看得细了,才发觉方岑熙那眼眸生得极好。
秋水含情,顾盼生波,连他那两个名动京城的妹妹也要稍逊一筹。更何况方岑熙这双凤眸,如今就算蹙一蹙也能勾得让他心疼。
裴恭一把握紧方岑熙早已经凉透了的手,又仔细替他拂去满身落雪。
最后干脆又利落地将人扯到自己身边,不由分揽入怀里紧紧扣住,发疯似的质问:“你假死一场甩手便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
“你藏住了那宣府卫的假机要,为什么不要对我?”
“你知道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方岑熙,此刻终于在裴恭耳边不疾不徐轻喃出几个字。
“你走便走了,那晚上又回甜水巷干什么?”裴恭拥住人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好似生怕方岑熙再从他身边逃开:“你不是一贯谨慎么?你怎么可能猜不到我会去甜水巷?”
方岑熙默了默,最后还是坦诚道:“看猫。”
“我知道,一走了之便早晚会与你翻脸对立。”
“到那时候,不知道还能看几眼白浪花。”
裴恭:“……”
“你知道看它,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你就是个混账东西,连梦里头都不来看看我。”
风鼓着织金的灰狐斗篷,扬天翻飞,烈烈如舞,缀着狐毛的领子拥着方岑熙的脸,一时间衬得他浑身只剩下令人心疼的脆弱。
他撩眸瞧向裴恭:“是我骗了你,俭让。”
“抱歉。”
裴恭几不可见地滞了滞。
方岑熙没有哪怕一句怨言。
方岑熙叫他太久没叫过的那句“俭让”。
此般情景,饶是裴恭早有准备,却仍旧忍不住整个人微微一滞。
“没事,没事了。”
“我们这就下山去。”
他扶着方岑熙慢慢往前走:“我们去吃东西,去暖和地方。”
方岑熙跟着裴恭踩出的路缓缓前行,另一边吃力地扯起嘴角笑笑,眼中却免不去那几分失神。
他好似有很多话想,可最后开口时却只有反反复复那三个字:“对不住。”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裴恭压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曾显露出来。
为什么宁愿一个人看着危险一步又一步地逼近?为什么要捱着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为什么你肯冒着受伤送命的危险独自承受?
为什么,要让我为你担心?要让我伤害你?
裴恭有太多的为什么想问。
可这满腔的疑问,临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浅浅淡淡的一声轻叹。
这叹息声被掩进风雪,便好似未曾发出来过。
“你不让我当钱兴同他们的靶子,不让我知晓你的危险处境……”
“可你忘了,永远活在兄长羽翼底下,永远需要旁人保护的裴俭让,怎么能配得上站在你身边?”
“可是留在内卫,与你而言就这般重要,重要到你宁愿守口如瓶,重要到你宁愿不要性命?”
方岑熙停下慢吞吞的步子,轻轻笑出声来:“为什么呢?”
“俭让,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
“我从来没想过,我留在内卫需要谁理解。”
裴恭默了默,只沉声道:“我不信你做过昧良心的事,你把那信塞在给我的锦盒里,你还……”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就算入了内卫,定也是因为仕途无望,是无奈之举。”
方岑熙揩掉唇角腥黏的血迹:“俭让,没有什么无奈。”
“进内卫也好,假死去瞧你也罢,这一切本就都是我费尽心思求来的结果。”
裴恭只听着这话,忽觉得心像被什么东西揉得杂乱不展。
他架着方岑熙踉踉跄跄朝前两步,终还是越想越气,他放下手,一巴掌拍在方岑熙腰下。
“你胡些什么?我又不是不认人的瞎子。方岑熙就是方岑熙,就是个只会气我的混蛋玩意。”
他那一刀鞘抽得那么重,掐脖子时掐得那么狠,一想到先前做过的那些事,连他都恨不得自己去死。
他的岑熙倘若真是个是非不分的奸佞,当初在香海,他便早该死了好几回,如何还会有以后?
裴恭满声愤慨:“你若是背着我有个好歹,我却还似个傻子一般浑然不知,你让我怎么办?”
“我再去哪里找个和你一样气人的兔郎君来?”
方岑熙听到这,总算是忍不住笑出一声来。
他撩起视线,认认真真看着裴恭。
方岑熙的嗓音还是温温吞吞的:“俭让,你中意的是温润如玉的方岑熙,不是杀人不眨眼的临远,可那终究不是真正的我。”
“我有我要做的事。我既然入了内卫,就绝不会退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我就只会往前,永远也不能停下步子。”
“我们虽然暂时有共同的目标,可我们不会永远在一条路上。”
裴恭瞭着漫山的雪,轻轻勾起唇角。
“你怕我会阻止你?还是怕我会介意你内卫的身份?”
“不要怕,全都没关系。”
“岑熙,我裴俭让的喜欢,没有那么自私,我的喜欢,绝不会是枷锁。”
裴恭也难得敛起满脸的不正经。
他沉声道: “只要你做的都是对的事,那你便只管往前走。你是寺正也好,还是协领也罢,于我而言,都是绝无仅有的岑熙。”
“把你找回来太难,往后我定要跟在你身边看着。”
作者有话要:
裴狗:你看猫都不看我???吃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