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苦行僧
那晚,尤良木拉着行李走了之后,这套公寓就彻底换主了。
不对,其实尤良木也不算是这个家的主人,虽然他自己曾经是这么认为的,觉得自己和唐云乾一起居住在这里,那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但唐云乾好像从未承认过这一点。
唐云乾坐在客厅两个时没话,谷之涵跟他话他也没应,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状态。
他脑中反复浮现尤良木离去时的背影,那扇被无声关上的门,心里头就跟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去似的,某种类似于后悔、负罪的心理正在体内一点一点放大。
这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这样问自己,可就连心也不知道。
唐云乾拿出酒来喝,看到手上这瓶尤良木开过的酒,想起尤良木曾抱着这个酒瓶醉醺醺地问他谷之涵的事,还指着相框,问他是不是喜欢谷之涵很久了。
他突然觉得不能喝,便又把这瓶放回了酒柜里,换成另一瓶。
他想服自己并没有做错,想告诉自己这个选择是对的,就是他心里想要的唯一解。只是,当他无意间偏了偏头,看向正挨在自己肩膀处的谷之涵时......
他发现,自己也没有多高兴。
那究竟,要怎样才满意呢?
在尤良木走后的这一晚,谷之涵就要入住这个家,他就是瞄准了这个唐云乾和尤良木曾经的住处,就像一条要侵占别人巢穴的蛇。
而他也知道唐云乾不会拒绝他,因为从到大皆如此,不然,唐云乾也不会为了他把那个多余的男人赶走了。
唐云乾看着谷之涵对自己笑,却无法跟着一起笑,明明以前在尤良木笑的时候,自己会跟着心里敞亮,会跟着想一起扬起笑意。
他开始无法自控地出现如后悔般的情绪。
明明知道自己理所应当要与谷之涵同床共枕,可当谷之涵躺在他身边,他却没有碰,莫名想到“同床异梦”这个词,又莫名想到尤良木睡觉的时候是怎样的姿势。
隐约萦绕在鼻尖的,也不是他所熟悉的气味,本该是他所习惯的那个男人的淡淡气息,总会让他在无数个疲惫工作后的夜晚闻着踏实、舒心,然后安宁入睡。
今晚好像有点冷,那个男人会住到哪里,为了尊严拒绝了他所有安置和补偿,可靠着单薄的自己真的能找到一个归处?遇上坏人怎么办?独自一个人难过的时候怎么办?当一只流浪狗?
唐云乾想了很多,但没有一样是关于谷之涵的。
谷之涵主动跨坐在他身上,趴过来亲吻他的脸庞,一边脱衣服一边喘着气,急切地抚蹭他的脖子,亲密地叫着他的名字。
唐云乾一点感觉也没有,耳边听到的好像反而是那个人的声音,“乾哥”、“乾哥”,等到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把谷之涵推开了。
谷之涵诧异地看着这个曾经口口声声爱慕自己的男人,眼里顿时扑朔着湿润的光,仿佛被羞辱了,在不可置信之余,又有一种不甘心、不理解。
“为什么?”
“抱歉。”
唐云乾坐起来,捂住神经突突直跳的额角。
其实他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可能也不为什么,只是当下就是那样反应的,不经思考。
谷之涵坐在床边静了一会儿,突然再一次凑了过来,死心不熄,要做第二次尝试。
对于主动贴过来的嘴唇,唐云乾还是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这一刻不是渴望,也没有任何美梦成真的喜悦,他只是下意识地拒绝了,心里面反复出现另一个人。
“之涵,对不起。”
谷之涵惊愕地看到了唐云乾脸上一闪而过的排斥,这缕极细的情绪可能连唐云乾自己都没发现。
“唐云乾,你怎么可以……”
“对不起,”嘴里好像只剩下这三个字。
男人还是很好地保持了绅士风度,他捡起地上的衣服给谷之涵披上,然后将人带到另一个房间去,让对方尽早休息,不要熬夜。
谷之涵却不肯睡,拉住他,抱着他哽咽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唐云乾沉默着。
谷之涵是个聪明人,似乎有答案了,又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喜欢上他了?”
唐云乾猛地一怔,这个问题好像蓦然击碎了什么。
他哑言,看着眼前这个要挽留他的男人。
以前他觉得尤良木长得像谷之涵,现在他觉得谷之涵长得像尤良木,这二者听上去仿佛没区别,但其实……
区别很大,大到唐云乾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心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变得不一样了。
“睡吧,”他终究还是拨开了谷之涵的手。
之后不需要经过多少时间,唐云乾便再次做了决定,这一次根本不需要之前的那种矛盾与纠结,他用比跟尤良木分开时更坚决得多的态度,彻底向谷之涵提出了分开。
这与主动权无关,只是心里驱使他这样做而已,而已。
日子再次回归了两年前的状态,唐云乾又是一个人了,身边来来去去,恍惚间还是只剩下他一个。
家里腾出了许多位置,男人的时间也空出了许多,生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对于更看重现实的资本家来,物质上没有任何损失,日子是可以照样过下去的,只是心里面那份习惯了很久的温暖和柔软,还有舒适的陪伴,全都突然不见了。
唐云乾自认为是一个妥当的人,习惯平稳操控一切,他在此后的日子里依旧将工作和生活的节奏把控得很好,很稳当。
只是偶尔,一个人在家中的时候,心里会出现一点怅然而已。
直到这一点点的怅然越积越多,像沙子一样堆积成塔,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增加,在唐云乾每一个回家开灯的瞬间,意识到那个人已经走了的瞬间……都在增多。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唐云乾一向无比信任自己的头脑,此时却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令他能停止这种现状的答案,反倒是没有用处的心脏在折腾自己。
理智呢?
理智哪去了?
人都是不轻易信邪的。
唐云乾尝试去证明自己可以继续正常生活,如此用力地维系着一切,能够不倾覆,不出差错,万事都保持着有条不紊。
生活却偏偏与他作对,让他开始在夜里想念那个温良的男人,反反复复不睡觉地想,占用梦境去想,直到后来,他连白天都开始想。
那个男人明明很普通,甚至平凡到不起眼的地步,却竟然可以让他这个见过无数绝色的人念念不忘,唐云乾觉得自己真是……
不正常。
某天,冯助理就跟无意闲聊一样,跟他提起了一句,“唐总,今天企划部那群家伙叫外卖,我去拿份文件,刚好看见尤先生了呢。”
唐云乾手中的钢笔赫然一歪,生生划破了脆弱的纸张。
之后隔了大约两个多月,冯助理又在“无意之间”跟他老板瞎聊几句,“昨天我开车经过朋友的区,恰巧看见尤先生了呢,最近暴雨天,叫外卖的人不少啊哈哈。”
“嗯。”半晌,唐云乾又低沉地讲了一句,“我都叫了他不要雨天骑电动车,他又不听。以前我为这件事跟他生过气,他明明还答应了我……”
冯助理看在眼里,默默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他老板感到可惜,还是替已经走了很久的尤先生感到不值。
唐云乾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和浓密乌云,自自话,“这要是又摔着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时间就这么麻木地过着,一天一天,直到半个月后,唐云乾竟然主动与冯港闲聊了几句话。
“冯助,最近你有没有……”男人如鲠在喉,“你有没有碰巧遇上那个人?”
冯助理:“?”
反应了几秒钟之后,眼明心亮的冯助理立马懂了他老板意思,赶紧补充道,“呃,可能、可能过两天就会碰巧再遇到的,我尽量。要是真遇上了,我就跟唐总您他的近况。”
很快,冯港就把调查好的尤良木的近况汇报给了唐云乾听,包括尤良木生活如何拮据,送外卖的时候被客人为难,舅舅又去了水果摊惹是生非……
那个男人的日子,实在是一地鸡毛。
“他过得……不好。”
唐总给了这五个字结论。
当晚失眠了很久,房间里开着当初为尤良木买的那台加湿器,开灯,看见床头上放着的那本《骆驼祥子》,感觉心脏一直揪着,有股绳在尖儿上来回拉扯。
是担心的,也有挂念。
快一年了,自己真是不正常。
像唐云乾这样一个在思想和行动力上都杀伐决断的男人,极少让自己后悔,因为在他的观念里,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哪个决策是失败的,这相当于一种自己脸的耻辱。
除了,和尤良木分开。
唐云乾在漫长的心纠之中渐渐开始承认,自己确实犯下了一个失误,不对,是错误,极大的错误。
他错误地以为自己对于尤良木的感情不过是一场错觉,不过是一种对于原有感情的复制,以为自己对于尤良木的施予不过是一种施舍,不过是对于谷之涵爱而不得后的一种转移。
他以为,最初喜欢的那个人回来了,那作为替代的那个人,就该走了。
他以为这样的逻辑是正常的。
可事实证明,再聪明再理性的人也会有犯蠢的时候,即便是万事都得心应手的大人物,他的生活早就因为这个变化而开始失衡。
偏偏这个时候,冯助理又再一次告诉他,尤良木过得更加不好了,姥姥因为查出重病而住院,令经济情况本就困难的尤良木雪上加霜。
唐云乾听闻的这一刻,竟然罪恶地萌生了一丝类似于曙光的想法——
尤良木需要钱,而他需要尤良木。像以前那样。
那要怎么回到从前呢?重新各取所需?唐云乾想,这应该是一件对尤良木好、也对他好的事,这是一件互利共赢的事。
尽管,一想到尤良木如果只是为了钱才回到他身边,他就倍感失落与怅然。
男人开始沉下心去思考到底要怎样做?要放低姿态去道歉、去挽回吗?在那个卑的男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放下尊严去求得对方的原谅?
可唐云乾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这样做,心生后悔就等于承认失败,乞求原谅就等于抛弃自尊。
骄傲的大人物不肯放下姿态。
尤其是对于那样一个人物。
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纠结中,唐云乾愈发活得像一个棘林中踟蹰独行的苦行僧,人生严重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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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讨苦吃。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