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良木的姥姥重病，这件事如同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借由唐云乾恶劣把控的契机。

    他如此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终于按捺不住自己要去找尤良木的时候，尤良木却自己来找到他了。

    要借钱。

    唐云乾侥幸地大松一口气，心中是狂喜的情感，就像渴了好多天没喝水的人终于得到一捧甘露，赖以求生。

    尤良木站在他面前，用仰望的、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对他：“乾哥，我可以向你借钱吗？”

    那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重新席卷而来，唐云乾想，或许这件事可以令他和尤良木回到过去。

    可事实上，现实并没有像他想的那般。

    借完钱后，尤良木依然尽可能地与他保持距离，心翼翼地将他当作自己的债主，尊重他、听从他，任由自己供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是，不再全心全意爱他了。

    他们可能回不去从前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唐云乾，一度感到无比心慌与恼怒。

    他发现尤良木真的很笨，笨到没有察觉他任何示好与主动，还以为他肯再一次救济他，是因为只想和他做爱。

    其实他是想和他相爱。

    就连那晚重新回到那个家，两个人顺水推舟做过之后，尤良木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还在他怀里发着梦呓，“我……我像……谷之涵吗？”

    “什么？”

    “乾哥，我……我像他……像谷……”

    唐云乾浑身犹如被寒冰鞭过一般，他才知道自己当初对这个可怜的男人造成的伤害是无可挽回的，所带来的阴影竟一直跟随到了梦中。

    忽然有滴泪从尤良木眼角滑落，很浅，唐云乾好像从未见这个男人哭过，可竟然在对方熟睡时见了，可能是梦里实在过于难受。

    “像……吗？”

    唐云乾浑身随着心脏疼痛得无法动弹，只能拼命搂紧怀中的男人，在对方耳边轻轻地、反反复复地，“你不像他，阿尤，你不像任何人……”

    后半夜，尤良木依旧睡得不好。

    唐云乾没有睡，一直在灯下看着熟睡的男人，男人蜷缩起来抱着被子的姿势有点可怜，表情也不舒朗，有清淡的眉眼，巧的鼻子，还有被水润的唇瓣，组合起来并不出彩，却是这张脸令他日思夜想。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男人的这些地方，不经意停留了很久，看也看不够。

    唐云乾没有忍住，俯下身去凑近男人，轻轻地在男人脸上、嘴唇上都分别落下一个吻。

    顿了顿，他又似乎觉得不够，陆陆续续在男人的唇角上亲了好几次，才慢慢地离开。

    连他自己都惊觉于这份冲动的温柔情意。

    可当第二天，他提出要对方重新住下来的时候，却被尤良木多次拒绝了，这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来。

    “为什么？”唐云乾问。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了嘛，很难再回去的。乾哥，我觉得这样不好。”

    这是第一次，尤良木明明白白地告诉唐云乾，他不想和他回到从前那样了。

    这个男人看着软弱可欺，实际上一直负隅顽抗、软硬不吃，他没有过多的渴求，比谁都坚持、固执，所以谁都轻易无法动他，也没有什么能够真正胁迫他。

    没办法，唐云乾根本拿他没办法。

    在无计可施又无可奈何的心态下，唐云乾一度觉得自己要失控。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理智，保持着体面，私下却不得不运用自己习以为常的那些手段……

    他犯下了一个更大的错误。

    他利用尤良木的舅舅，再一次用一笔债将那个男人捆住了。

    这种方法果然很管用，尤良木真的来找他了，姿态无比低微地向他借钱，每一句话都像是跪在地上的，那样任凭摆布。

    唐云乾以为自己会高兴，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然而，当他对上尤良木那双蒙上一层灰霾的双眼，那张再也没有光彩的脸，竟然顷刻间心虚得如同一个盗贼，且忐忑不安。

    他的阿尤，那是一个善良而卑微的老实人，和生活中无数能见到的普通人一样，但是靠着伤害这样一个普通的男人来获得对方的回来……

    唐云乾恍然间后知后觉，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滔天大错。

    他感觉自己扼杀掉了一个人的希望，把那人眼里所有的光都夺走了。

    唐云乾心慌不已，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他既然这么做了，就要做好了瞒一辈子的准备。

    是的，补偿就好了，他会默默补偿，会对那个不幸的男人很好，好到让这个男人幸福，无忧无虑，会用各种能想得到的途径和办法去弥补这一份亏欠。

    他知道尤良木是爱他的，他也……很爱尤良木。

    只要这样，就够了。

    ＊

    被谎言和亏欠笼罩的日子，表面上平静得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湖，唐云乾和尤良木都觉得自己亏欠对方，于是心翼翼地维系着眼前这一段暂且平顺的生活。

    唐云乾怀着最谨慎的态度去维戴好自己的面具，做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加倍地对尤良木好，包括替尤良木解决麻烦，操办姥姥的葬礼，用加倍的耐心去陪伴对方，爱惜对方。

    于是渐渐地，他付出多了，便好像再次感受到了尤良木的爱意。那个男人的心，像一团被扑灭火又重燃的火，暖乎乎的，亲自真诚地捧到他面前。

    就像那两只可爱的檀木象。

    “乾哥，喜欢吗？”尤良木是笑着的。

    唐云乾看着男人有了微弱光芒的眼，点了点头，喜欢，很喜欢。

    他心满意足的同时，又突然间很后悔，因为他发现对于尤良木来，最好的弥补方式、最好的讨好手段，就只需要用一颗真心就够了，那么，尤良木自然也会与他相爱。

    这根本不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

    所以，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手段？

    唐云乾日渐担忧、甚至乎害怕，怕自己做的事会被尤良木知道。他也确实有过愧疚，一度想要坦白，但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再次失去尤良木，他便选择了彻底隐瞒。

    只要在生活上补足尤良木，过了一半年后，尤良木的债就抵完了，他们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生活下去。

    ——唐云乾如此勉强而又侥幸地想着。

    然而，某一天，尤良木不见了。

    尤良木那天出门买菜，晚上要回来煮好吃的扇贝汤面，但是迟迟没有回家。

    唐云乾在家里等了等，甚至周晋都来过一遍又走了，尤良木也还是没有回来。

    他电话给尤良木，对方一个也没有接，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于是给尤良木了更多的电话。

    那个男人不会不接电话的，特别是他的电话，更不会故意挂掉。

    某种不好的预感隐隐约约浮现出来，唐云乾在不心碎了手里喝水的玻璃杯后，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仅是两个时没联系上而已，他急得给尤良木发了很多消息，密密麻麻的记录显示着他的心焦。

    直到第二天，尤良木才接了电话。

    “别找我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这是尤良木在电话里的话，而电话里还隐约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

    唐云乾几乎一瞬间心脏负压。

    尤良木是找上了别人吗？

    他立马让人去查尤良木的行踪，但是很快，行踪还没查到，他就竟然在晚宴上看到了尤良木。

    男人克制着自己没有冲上去拽住那个人，而是不紧不慢地结束了和生意伙伴的交谈，再跟出去尤良木消失的门口。

    可是当他找到尤良木的时候，对方却是和程恺在一起，做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多亲密的举动。

    一瞬间，太多纷乱交杂的念头瞬间上涌，唐云乾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愤怒与酸妒，这种情感令他濒临失控。

    尤良木这些天之所以消失，是因为和程恺好上了？

    尤良木之前跟他过，程恺连朋友都算不上，这难道是骗他的？

    保持体面和风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唐云乾一直以来还是让自己做到了，因为有利于树立强大的一面。

    可是此时此刻，颜面、自尊、形象，这些好像一点也不重要了。

    他想放任自己，跟程恺撕破脸。他也不吝于让尤良木看到他善妒、可恨的一面，最好尤良木见了，就从此惧怕他，再因而与程恺一刀两断，离得越远越好。

    除了尤良木，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偏偏那个程恺，与他一样西装笔挺体面风度，在尤良木面前好比一个可靠的存在，他不想令自己输下来。

    于是唐云乾动用了稍显幼稚、再轻而易举不过的手段，他解雇了程恺，即使尤良木为了这件事再三哀求他。

    他那时已经被怒火蒙蔽了双眼，脑中也只有程恺与尤良木的亲密动作，他无法忍受。于是再一次，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出口伤人的话语，彻底挫碎了那个男人。

    尤良木留下一百万，自此消失。

    这个男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都无甚特色，社交圈也很简单，甚至无限接近于瓶盖大。即便他离去，身边不会有超过五个人在意他的存在与否，对吧？

    不对。

    没了他，唐云乾已经回不到正常的状态了，跟奄奄一息的人没什么区别，日复一日，心脏缺了一块最重要的部分。

    唐云乾自知是一个不会爱的人，他知道那个男人最渴望的是一份平等的爱，一份尊重的爱，他却从未给过他，而是一次又一次卑鄙地、阴暗地、虚伪地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

    他为了一己之私，压榨掉了那个男人所有的价值。

    到头来是自作自受，自讨苦吃，他错得无法挽回，错得罪有应得。

    他活该。

    其实要把那个人绑回来也不是不可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罢了，只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唐云乾压制着自己，惩罚着自己，将所有忍耐力都倾注在感情上面，不允许自己再一次摧毁那个男人。

    所以哪怕他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他也不会去纠缠，不会去紧追不放。他不会再像一个恶魔那样逼迫他，只要那个男人快乐就好，愿意什么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即便一辈子都不回来也可以。

    他早做好了一辈子当个活死人的准备，甘愿遥遥无期。

    这几年来，唐云乾偶尔想念那个男人，却连一张可以看看的物件、合照都没有，因为尤良木已经把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东西、痕迹都从他身边清除掉了。

    他只能靠着做梦去看见那个人，来好笑，连在梦里，自己也在企图求得对方的原谅。

    这四年，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所以，当那一刻，他得知那个人回来了，则是对他最大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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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回归四年后。

    咱尤在厨房忙着炒菜呢（毕竟有个臭不要脸的一跟他老婆重逢就要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