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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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娘领着他们到镇上集市添置了些物品,又带他们回到家中。因为女儿已经出嫁,因此大娘家中只剩她和丈夫。

    大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厨艺极好,还做了一大桌子菜,成宣心眼里觉得不好意思,大爷却憨厚笑道:“闺女不常回家,有客人陪陪咱们,也不那么寂寞。”

    那酬劳自然也是不会短了两位老人家,没开始动筷子,裴誉就硬塞到大娘手上,又了几句,把大娘哄得是眉开眼笑。

    两人心满意足了吃了一顿农家菜,又递了银子,让大娘准备了一桶热水。

    成宣总算是上上下下把自己清洗了一遍。今日路途难走,衣袍上又是泥土又是灰尘,她把集市上买的麻布衣袍换上,总算是活过来了。

    可是等她出来后,才意识到难题所在。这民居哪里像永安城的宅子,三进三出,院落厢房应有尽有。大爷大娘占了一间房,只能给他们腾出女儿留下的那间,床榻嘛,当然只能两个人一起挤一挤。

    把他们留在房中,大爷大娘便出去了。

    裴誉见她浑身散发着水汽,靠近了还有一股淡淡的皂荚清香,脸颊因为热气蒸得白里透红,便在心中提醒自己牢记“男女大防”,又稍稍坐远了些,才道:“要不你在此处先休息,我出去走走,想想法子。”

    成宣不信他:“这黑灯瞎火的,人生地不熟,你能想到什么法子?”她反问道:“你是不是算在荒郊野地里对付一晚上?”

    裴誉以为她会感激涕零,顿觉自己格外无私:“长年野外行军,早都习惯了。生个火,对付一晚上的事儿。”

    成宣想想也是:“那你走吧。”

    裴誉难以置信,震惊道:“我好歹也是堂堂世子,你一个六品评事,连推辞都不推辞两句?”

    成宣今日奔波一天,早就把自己的生存之道抛诸脑后。她恍然大悟,做出求神拜佛的手势,恳切道:“世子大人,你行行好,便让卑职留在此处吧。卑职一生感佩您的大恩大德……”

    “太敷衍了,不真诚。”裴誉觉得这样逗她还挺好玩儿,“你再来一遍。”

    她演不动了,坦诚相告:“你出……”她才了两个字,忍不住了个呵欠,“你出去指不定被豺狼吃了,我到时候怎么跟大理寺的人交代。”

    她起身,把大娘给他们的两床被褥分出一份,铺在地上,可怜巴巴道:“这会儿正是夏天,不会着凉的,我睡地上吧。”罢便示意他挪开双脚,躺下便要睡。

    裴誉硬生生把她拽起来,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别演了,我睡地上。”

    成宣还半跪在地上,因为双手被裴誉拽着,她仰头,毫无防备地看着裴誉,笑容在烛光下甜得不可思议:“谢谢世子大人。”

    裴誉一时心跳如擂鼓,把她手松开了。成宣不备,差点整个人往后坐下,她急忙用手撑在地上:“裴大人,你这是要谋杀下属吗!”

    裴誉告诉自己:这才是这个狡诈女子的真实面目,决不能被骗了。他咳了咳:“对……对不住。”

    结果她又仰头看他,慧黠笑道:“被我骗了吧!”她起身,坐到裴誉身边,“谢谢你,我是真的。”

    裴誉再不敢看她,只是闷声道:“事罢了。”他默默坐到铺好的被褥上,吹灭了烛火,和衣睡下。

    窗外,皎洁月光透过窗棂,撒在两人身上。

    成宣方才还困得很,如今又睡不着了。她侧过身,探头声问:“裴大人,你睡了吗?”

    见裴誉脸庞隐在暗处,不应声,她有些遗憾:“还想跟你讨论讨论案情呢。”罢又躺回去,不做声了。

    裴誉无可奈何,只得应道:“……你要讨论什么?”

    她一下来了兴致,兴冲冲道:“既然我们如今已经知道联系起凶嫌之间的是天机道,那么我们回去定要查清他们之前是否就是天机道信徒。道坛肯定有他们几人同时出现过的蛛丝马迹,要是有的话,就可以……”

    着着又没了动静,知她应是睡过去了,裴誉这才转过身来,俊美面庞映在月光下。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瞬,把被褥拉起,盖住她垂下的纤细手腕。

    *

    因为从岭镇一路赶回来,等回到大理寺,已是第二日正午。

    成宣和裴誉把在镇上的所见所闻约略提了一遍,又听延景起在朱宅内的惊险遭遇。成宣不由拍掌叫好:“哎呀延大人,可以啊,咱们真是收获不少。”

    延景被她这么一夸,颇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道:“如此来,若是确认方凝和张连氏都是天机道信徒的话,而且彼此相识,我们就可以把人带到大理寺来审问。

    “不错!她们虽可以提供与自己相关之人死去那夜的不在现场的人证,但却无法出其他死者被杀时自己身处何方。”

    成宣想,若分开审问,找出她们供述时的漏洞,再以此为突破点,也许就能找出更多她们杀人的证据。

    “还有一点,你们可还记得,青云庵比丘尼曾提及,朱老爷是得了急病,才长年卧病在床,成了延大人所见那副口齿不清的模样。你们不觉得很巧合吗?”

    裴誉知她在怀疑什么:“朱老爷和张连氏丈夫一样,都是得了急病。会不会,朱老爷便是她们手下的第二个受害者?”

    延景不由得了个寒颤:“这两个女人也太过心狠手辣,不仅合谋杀害了丈夫,过了数年,还不肯放过婆婆和正房夫人。”

    “话可不能这么。”不知方凝是什么情形,但成宣听过大娘描述后,对虐待儿媳的张氏一家一点也同情不来,“换做是我……”

    裴誉瞪了她一眼:“你可是刑狱之人,切不可胡言乱语。”她不敢话了,只好吐了吐舌头。

    “至于沈庆仪……”裴誉沉吟道,“他没有明确的杀害两人的动机,而且我与他也曾同样在朝为官,确实并未听过他信奉天机道。莫非,他当真没有杀掉海棠和杜菱月?”

    延景想到昨日,朱老爷在自己手上写下的那个诡异的“三”字,更是觉得稀里糊涂:“两位可有什么想法?”

    成宣思索了好一会儿,苦闷地摇头:“想不通。”现在一切都只是推论,若没有更多确凿证据,这些都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这个“三”字就更派不上用场了。

    到此处,寺内仆役前来通传,是如今寺正大人正陪着谢少卿一同到议事厅里来。

    成宣心想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顶头上司这是来问责来了。

    两人坐下后,几人行了礼,晁老头儿先开口:“如今此事在城中是闹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却连一个正经凶嫌都尚未找出,你们这样办事,谢大人要如何向圣上和刑部萧大人那边交代?”

    一句话里是滴水不漏,反正这案子破不了就是他们几个人的锅,跟他寺正无关;要回复禀报自然也是谢大人的锅,不管怎样,这屎盆子都扣不到他头上来。

    延景还想据理力争:“卑职等人自从知悉此案与城中流传的童谣有关后,已是全力追查,从截查城中勾栏之地,到檀溪寺封寺,只是因凶手误导,以致调查方向出错……”

    一直不动声色的谢念寒这才开口道:“此话何意?”他这话时,抬头看了眼成宣。

    成宣心领神会,便把从檀溪寺听到方凝供述,开始产生疑虑,再分派人手重新调查与此案相关的凶嫌动机一事巨细无遗地汇报。

    谢念寒听到最后才觉出了些趣味:“你是,此案并非什么献祭杀人,而是天机道信徒互相勾结包庇,为对方杀人,以隐藏自己的真正动机,逍遥法外?”

    成宣便道是,她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忙道:“不知大人可否加派人手?现下我们除了盯紧几个凶嫌的行踪外,还得追查她们各自的背景,以及与天机道的关系,实在是忙不过来”

    谢念寒起身,走到她面前,颇有兴味道:“自是可以。不过,我只给你五日,五日后,你须告诉我真凶到底是谁。”

    成宣直视他双眸,见谢念寒嘴角虽带笑,眼中如寒渊般深不见底,似是在暗示她若无法做到,会有难以想象的后果。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俯身恭敬道:“谨遵大人之命,卑职等自会竭尽所能。”

    他完便绕过几人,头也不回出了议事厅。晁凌不屑地看了他们几人一眼,一路跑着跟出去了。

    裴誉方才一直没有言语,此时才道:“我马上去把人手都调来。”这三日,怕是得不眠不休地追查了。

    他看了眼远处谢念寒的身影,忽觉对方身上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令他有些心惊。

    *

    除了已经派出去的曹越几人,须时刻跟着方凝和张连氏她们寸步不离外,因为摸不透方凝底细,成宣又派人去户籍所调出方凝户口册上的记录。

    加之广派人手,调查了朱家亲戚、朱宅内的仆人统共三四十人,才算慢慢查清了方凝的身份。

    方凝那日见他们在宅子中忙里忙外,还楚楚可怜道:“几位大人怎么不来问我?妾身定如实相告。”

    成宣才不吃她这一套:“不劳夫人费心了,还是大理寺亲口问出来的口供比较可信。”

    方凝气结。但她这几日都留在府中,并未外出。朱老爷休养之地,也被她派人牢牢看守着,不许大理寺的人靠近。

    至于张连氏那头,她亦是安分守己得很,每日和留在借住的宅子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延景还颇为懊恼,会不会是自己那日在朱宅草惊蛇,才令这两人都心收敛,不敢有所异动。

    到了第二日傍晚,负责监视张连氏的宁远急匆匆跑回大理寺,见到他们后,气都没喘过来便急着道:“卑职,卑职跟着那张连氏的儿子……”

    许如千刚好也在,她见大理寺众人都忙得马不停蹄,自告奋勇来帮忙整理文书。

    她忙上前给宁远递了杯茶,少年感激地冲她笑了笑,许如千也笑:“不急,你慢慢。”

    自从上回在沁尘阁他递袖子要给自己擦眼泪,她心眼里觉得这个人善良得紧,决心要把他当做自家弟弟,多看顾看顾他。

    一旁也同样在整理案件思路的延景直直盯着他们,成宣用手肘撞了撞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延大人,怎么了?吃醋了?”

    延景不搭理她,正色道:“宁远,你到底有何发现?快快禀报!”

    宁远开口时,竟带了些骇然:“卑职见张连氏一直没有动静,反而她儿子黄昏时偷偷从后门出去,一路上心谨慎,不时观察身后是否有人跟踪,看着很是鬼祟,卑职便一路跟随。”

    幸好他只是个半大子,再如何心,也防不住有武功的三法司官差。

    他一路跟到了城北,见那子与一头戴兜帽的女子见面,他不敢靠得太近,怕露了行踪。两人了一会儿话后,便分开了,去的是不同方向。

    宁远便想自己要赌一赌,算跟上那女子。她出城时揭开兜帽,让守城官兵检查后,便出城去了。

    到此处,宁远仍是心有余悸:“卑职在寺中见过那个海棠姑娘的画像。虽只是远远一瞥,但卑职发现,那女子……长得很像海棠。”

    他仍止不住回忆那一刻,语气惊恐道:“光天化日下,难道我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