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墙中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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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中有尸体?成宣光是想象一下那画面, 就有不寒而栗之感。

    她从前在岷州府也接触过类似的案件,那凶手是个泥水匠,因琐事纠纷杀掉妻子后, 便借口家中陈旧须粉刷, 把尸体砌进墙中。

    幸好娘家人发现女儿不见了,上门来寻,而后报了官。官府派人来查,周边邻人皆道已好几日未曾见过泥水匠妻子在附近出现了。

    她本以为是泥水匠家中有地窖之类,没想在房中检查时发现墙壁有空心的缝隙, 命人把墙壁砸开,竟是一具女尸掉了出来。

    她到此处,不禁战战兢兢道:“直到今日我还忘不了那情景!烟尘滚滚中, 突然有个人从里面倒了下来。我走近一看,她还死不瞑目, 眼睛圆圆睁着,满脸都是泥巴。”

    今日永安城还未恢复正常,不时便能看见维护秩序的永安府衙官差在街上巡视,虽然房屋塌陷不多, 但还是有些轻微受损的,百姓们正忙着修缮。

    他们没法骑马, 裴誉此时正顾着闪避路上行人, 顺便拉她一把:“你看仔细点!”

    “我当时看得很仔细了!”成宣前言不搭后语,“那个发现尸体的人也太倒霉了吧?先是遇到地震,又遇到塌房, 这都不算完, 最后还有具尸体砸身上了。”

    裴誉见她心不在焉,忍不住冷嘲热讽:“你不也塌房了?我看你运气也不怎么样。还不如跟我娘一起修行, 求求神宗庇佑,也许能转运。”

    成宣本还想反驳,又想起自己有求于人,安静地闭上嘴不话了。

    几个月前,她还两次造访天机道道坛,因此如今轻车熟路,加上大理寺的人应是比他们先到,道坛的人并未多加阻拦,便有身着道袍的弟子引他们一路前往发现尸体之地。

    过了归元径,到得神宗殿,那弟子一路把他们带到了常乐台。常乐台为四大修炼地之一,是天机道道众参悟道法、修炼天机道的地方。

    成宣之前只来过神宗殿,并未深入道坛腹地。如今见一路上林木郁郁葱葱,不少还倒塌在路上。

    成宣意识到他们是要往山里去了。幸好一路上坡度平缓,走着也不算太累。

    沿途石刻都是天机道道义阐释,愈往前走,那股道场清明之气便愈是明显。不多时,便见前方平坦宽阔,视线豁然开朗,原来前方已是建于常乐台的神殿。

    道法修炼非一日之功,因此不少虔诚信徒都选择长居于神殿后的道场,便于修心禅坐。只是此刻这些信徒都被驱赶。

    道场被划分为数间静室,由不同的道徒所居住,成宣一眼便见到有数人围站在其中一间前。

    延景老远见到他们,面色凝重迎了上来,对裴誉道:“是具女尸。而且,看着像是人俑匠所为。”

    裴誉神情登时肃然,他眉心紧皱,急促道:“你确定?”

    成宣很少见他这般冷峻的样子,还在思量这人俑匠是谁。她见那间静室损毁并不十分严重,只是塌了半边墙身,另外的部分都是完好的。

    许如千和晁老头儿都在塌毁的静室前,她和裴誉踩着路上碎石,上前查看。旁边有数个官差,正清理地上的砖瓦,腾出空地。

    不多时,道场一角被清理出来,晁老头儿指示数人进入静室内,把一具泥俑搬了出来。他摸着胡子,冲裴誉示意:“裴大人,你也来瞧瞧,是不是和人俑匠案子的受害者一模一样?”

    成宣疑惑问道:“为何这静室只塌了一面墙?”她今日路上见永安城的砖瓦民居,没见谁塌得这么厉害。

    延景在一旁悄声道:“泥俑太沉了,应当是墙壁吃不了重。地震一来,就塌了一半。”

    裴誉俯身蹲下,只扫了一眼那具泥俑,便沉声道:“确实很像。”

    她释除心中疑虑后,才顾上问那个怪异的称号:“他们的‘人俑匠’,又是谁?”

    延景便为她细细解释。原来一年多以前,延景也是才进入大理寺没多久,便遇上了这桩可怕的命案。所有的死者均是被活生生割掉舌头,再于周身裹上层层纱布,以泥浆封塑,最后把死者推到窑炉里烧制,便加工出这人俑。

    因为死者均死去不少时日,又经高温烧制,面目模糊。初时大理寺缺乏线索,对凶手何人也是毫无头绪,城中一来二去便传开了这个名号——“人俑匠”。

    成宣了个寒颤,道:“铁匠瓦匠我都听过,这人俑匠也太吓人了吧……”

    后来几经艰辛,确认了死者身份后,才慢慢将几宗案件连结起来。原来这人俑匠是个男子,他因幼年口齿不清,被四邻讥笑嘲讽,唯一关心他的人便是母亲。

    但是母亲病死后,他无钱为母亲下葬。那些讥笑他的人又怎么愿意伸出援手?

    “人俑匠丧母,本已孤苦无依,此刻便发了疯,要让所有欺负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成宣听得入神:“因为他口齿不清,所以才割掉死者的舌头吧?好像在诅咒那些人,死后下了地狱也口不能言,无法伸冤。”

    “不错,他把所有死者都割掉舌头,活生生做成人俑。大理寺的人拼了命追查,最后方才按照邻里提供的线索,确定他正身处一处窑炉之中。”

    当时裴誉率人追捕,发现人俑匠杀害了最后一个人,想要把那死者制成人俑。三法司大规模追缉,人俑匠无路可退,最后被迫跳下了悬崖。

    “他没死?”成宣敏锐地察觉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不然怎么会又出现了人俑受害者?”

    “应当不可能。”延景回忆当日情景,坚决道:“不可能。当时大肆派人在崖下搜索,分明见到了尸体,而且衣着、身量也和裴大人在窑炉所见一模一样。”

    “那相貌呢?”成宣咋舌,“不会刚好摔下去的时候面朝下吧?”

    延景被她抢白,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确实,我们的人发现他时,面目已摔得血肉模糊,无法辨认了。”

    延景此刻也不禁怀疑起来,但又觉得难以置信:“一个大活人从高处摔下,怎会还活着?即便还活着,应当也是受了重伤,还能逃之夭夭吗?”

    “刑狱之人,怎可那么绝对便认定了不是?”成宣明知大理寺应当是经过仔细检验,但心中仍是存了几分疑虑:莫非,那人俑匠真的活了下来?

    她见许如千也到了,正要开始勘验,便凑上去看。

    那宗人俑静静躺在地面,两手交握叠在胸前,虽身上并未上色,但五官却依稀可见是依照真人轮廓捏出,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般,随时便会死而复生,挣脱束缚自己的泥块,从中爬出来。

    许如千不过轻轻一碰,那人俑上半身的手肘处便碎开了好几块。看来是昨夜地震后砸下来时,部分位置已产生了裂痕,才会被人稍稍触碰,便裂了开来,露出其中的尸体。

    她心翼翼敲开了俑身,又清扫了人俑上的泥尘,数人才逐渐目睹了死者的真容。

    许如千俯身细细观察道:“是个女子。”她又轻轻掰开死者口鼻检查,“舌头的确被割掉了,而且又被塞回嘴里。而且里头全是凝固的泥浆和干结的血,应当是被封住口鼻后窒息,被血和泥浆呛死的。”

    晁老头儿失色,发出了与成宣一样的疑问:“……难不成,这人俑匠真是活了下来?”

    裴誉面无表情,只是沉声道:“永安城内大多数百姓只知道有个人俑匠,会把活人做成泥俑,根本不知道他会割掉舌头;如果知道他割掉后,还会放进去的……”

    延景也不得不正视这种可能性了:“如果知道他割掉后舌头,还会放进去的,只有人俑匠自己了。”

    成宣见他们神色肃穆,都在猜测人俑匠是否死而复生了,她转念一想便道:“你们看,人俑匠以往都是杀害欺负嘲笑自己的人,我们连这死者身份都还未确定,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人俑匠动的手?”

    “而且,这尸体竟然被放在了静室墙中,想来至少死者或凶手其中一人,必定和天机道扯上关系。我们得先查出死者身份,不然在此处胡乱猜疑,也无法确实是不是人俑匠。”

    裴誉这才定了定神,对许如千道:“许姑娘,烦劳你在验所再行清理……”

    还不等他完,许如千已一口应了下来:“大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待我修复后,再请人绘出死者面容,交由三法司官差。”

    想来一年多前他们追查人俑匠的案子时,便非常熟知还原尸体面容、确定死者身份的法子了。成宣还有一点疑惑尚未解开:“许姑娘,你可知道这女子死于何时?”

    许如千不敢托大,只保守道:“尸体被泥浆包裹,又经高温烧制,延缓了腐败程度,我一时也难以判断死亡时间,若能回到验所,我解剖后或能更确认一些。”

    成宣点点头,便对晁凌道:“寺正大人,待许姑娘确认死亡时间后,请吩咐寺中余下的录事、司直等人,翻阅卷宗,以及走访永安府衙,看看死者失踪时,有哪些报官的失踪案子,是符合这女子特征的。”

    她完后,还在思索有无遗漏,这才注意到身旁有一戴面具的男子,无声无息站在一旁,她一直没注意,猛地被吓了一跳。

    原来是她第一回 去天机道道坛时,见到的那个侍卫。她左右瞧了瞧,却不见那趾高气扬的孩儿:“副宗主今日怎地不见了?”

    那侍卫还是如上回一般声线沙哑,粗嘎难听:“今日副宗主处理公务,派人来看看,有何事能协助大理寺办案。”

    晁凌最擅外交事务,他简单描述了一遍事发过程及他们方才勘察后的结果,不忘省却了其中一些细节。

    这侍卫机灵得很:“若是大理寺需要,人可命人整理近一年内,曾住过常乐台道场静室的信众名单。”

    成宣本还在声嘟囔:“每次都见到你们,就没一次好事发生。”听到侍卫这么,大喜过望:“当然需要,当然需要!”

    侍卫微微一笑,反唇相讥道:“那是因为你们刑狱之人出现之处,便无好事发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