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墙中尸 ·
成宣承了人家的情, 本就后悔方才出言不逊,如今更是无话可。
她讪讪道:“谢过这位……”谢了半日也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只得补道:“侍卫大哥。”
侍卫发出那粗嘎怪异的笑声, 让她听了心里发毛。
他那银色面具在日光下闪耀着光芒, 把双眸之外的部分遮挡得严严实实,成宣突然觉得对方的眼神似乎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思来想去,又觉得是自己昨夜餐风露宿,一定是没睡好看错了的缘故。成宣摆脱心中的怪念头, 趁热铁道:“常乐台的静室,最近一次修葺是什么时候?那具人俑应当是那时放进去的,如果能找到负责修葺的工匠, 也是线索。”
他稍加思索,道:“那便与居于静室的信众名册, 一道交予大理寺。”
成宣喜出望外,抱拳道:“有劳了。”
裴誉命只几个官差清理现场,并将人俑运回大理寺再行勘验。晁老头儿上了年纪,还是命人抬轿把他送下山去。
许如千仍是拎着那沉甸甸的工具箱, 一个人默默走在前头。延景心中不忍,犹豫再三, 还是走上前道:“许姑娘, 你把箱子给我吧。”
许如千并未如他所,只是换了另一边背着:“大人如此,不怕我又生妄念, 纠缠不放吗?”
“从前是我口不择言。”延景苦笑道, “你既已定主意要留在大理寺,我们何必相看两厌, 往后还有很长的时日。”
见许如千并不言语,他顿了顿,又道:“家父早前已为我觅得一户家世相当的姐,不日后延家便要下聘礼,再过段时日,我就会……”
许如千把那工具箱重重往地上一掼,站住脚,双眸紧紧盯着他:“延大人是觉得如我这般的贱籍之人,是没有心的么?”
延景心中一痛,嘴上却犹自不肯承认:“既为同僚,我只是……”
许如千哑然失笑,她冲落在后面的成宣和裴誉指了指,道:“你要娶亲,怎么不对成大人和裴大人?偏要来对我?对我了,你和那姑娘就会百年好合吗?”
延景哑口无言。为何要对她这些话?因为每日寺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却对自己视若无睹,照面时连点头也省却了,他受不了她一句话也不对自己,他想念那个会拦住自己,开口向他要一个答复的许如千。
他是个自私懦弱的胆鬼,还想着许如千会因为他而牵动喜怒哀乐,还希望她不要那么快忘了自己。
他垂首,许如千听不出他话中语气:“我以后不了便是。但你别自己是贱籍,你与我,与这大理寺内的所有人,并无区别。”
她把那箱子重新拎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自嘲道:“若无区别,你和你家人,为何又看不起我?”
她的一字一句,如滚烫的热油烧灼他的五脏六腑,令他煎熬。他再不敢追上去,一个胆鬼,又有何资格纠缠她呢?
落在后头的成宣伸长了脖子拼命看,却只见二人似乎发生了口角,也不知那见鬼的延景又了什么话,惹得许姑娘伤心。
她正想戳戳身旁的裴誉看热闹,裴誉却恍若未闻,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宣又拉了拉他衣袖:“你是怕当年自己忽略了什么线索,才导致人俑匠未死,如今再次杀人吗?”
裴誉长叹:“若真是我的缘故,那今日静室中的人俑受害者,便是因我而死。”
“你怎么会这么想?”成宣不解,“如今真相还未查明,你就这么快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还有,即便人俑匠真的逃脱了,那日在崖下搜寻的、负责辨认人俑匠尸体的,难道就只有你一人吗?”
她拍拍裴誉的肩膀:“我看裴大人你呀,就是太有担当了。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何必庸人自扰之。”
裴誉转过头来,深深凝望着她:“你是不是……”他眼中如初见时那片浩瀚深海,她差点要陷入进去。
成宣收回拍了一半的手,讪讪道:“我怎么了?”她能感觉到裴誉眼神还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搓了搓手心。
“你是不是为了住进侯府,想讨好我才这么?”裴誉轻轻笑道。
她本来揉着揉着,听到这么一句话,指甲差点掐到掌心去:“我……”是也不行,不是吧,她也真想住进侯府去。
她今日第二回 无话可,只得鼻孔里出气,闷哼一声,自己往前走了。
回到大理寺,她见许如千勘验尸体还需时候,便向先一步回到寺中的晁老头儿告了假,今日情况特殊,家中遭了灾,再不处理,今夜便要露宿街头了。
晁老头儿也没料到她的福报幻影破灭得这么快,大发善心让她走了,以免她明日无法回寺中跟进人俑匠的案子。
见她匆匆出了寺,裴誉放下刚刚翻出的人俑匠的卷宗,追上去道:“你去哪?”
成宣有些莫名其妙:“我回去收拾收拾衣物,去客栈住呀。”
“去什么客栈……”裴誉忍不住把话明出口了,又觉得心下别扭,“你饷银够花吗?”
“你怎么知道我银子不够?”她奇道,“噢,刚才我问柳大哥借银子,被你听到了。”她有些窘迫,双眸只顾盯着地上,“事罢了,下个月发饷银后,周转过来就好了。”
“如今也近黄昏,你收拾收拾,回大理寺来。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儿,就带你去侯府。”裴誉少见她那样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口气把话完了,结果自己也有些窘迫。
成宣这才抬起头看裴誉。暮色染在他眉眼发鬓,显得更为俊秀优美。他的双眸也凝视着她,那样透彻干净,又真诚坚定。
比起数年前他在岷州救起她时的眼神,现在好像多了些什么。可要成宣,她又不上来是什么。
成宣移开视线,支吾应道:“谢谢裴大人……”罢便匆忙走开了,她一路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见到自己塌了半边的居处后,她也顾不上想了。房主正好来了,要跟她商量这修缮的问题。她现下可是一穷二白,不得不和对方讨价还价,才定好了费用如何分担。
等她回到大理寺时,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刻了。
裴誉早已站在寺门口等她。秋意渐凉,她老远便见到他一边跺脚,一边把手藏进衣袖的样子,忍不住一路跑到他面前。
她就那样站在台阶下,展颜笑道:“裴大人,咱们走吧。”
裴誉一步步走下来。见她笑得那般温柔,他难得没有挤兑她,也朝她笑,笑容中是不出的清隽:“发生何事了?如此开怀?”
成宣也在心中问自己,却没有答案。她不知这种莫名的欢喜来自何处,只是纯粹的喜悦。
从家人骤逝,到隐姓埋名,她总是尽力让自己面上显得开心愉悦,不让薛伯父和九泉下的爹娘担忧。但是她知晓自己总是伪装的时刻多,好像心中总有个冷冷旁观的自己,会默默抽离开来,一切欢欣都无法进入心底深处。
可此时此刻,她是发自内心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