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相思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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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记得, 初次见你时,你便是如此的坚定执着,要去做一件事。”那眼神, 总让裴誉忆起当初在定西时的自己, 少年意气,斩敌马下,一心一意要赢下西凉,护佑边关百姓。

    可是自从父亲死后,他再也找不到当初的自己, 那个认定了,便一心要勇往直前的自己。他甚至从未回过定西,他在逃避三年前所发生的的一切。

    成宣被他搂在怀中, 忆起她当时刚从岷州府升任,来到永安都城的大理寺。她对裴誉, 想进大理寺就是为了报家仇,查清冤案。

    可他却不知,过去十年里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日子。苦学刑狱之事,模仿男子行事, 但至今没有遇到翻案的机会。无人知道她真实的名姓和来历,知她来大理寺的目的, 若别人知道了, 也只是徒增别人的困扰。

    她对他的话里,就没有几句是真话。若有一天,裴誉发现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还会像今日一般待她吗?

    而且, 顾家的失踪案,她总有一天是要翻案的。以后若想复仇, 还不知能不能恢复原本的身份,又或者翻了案,也会因伪造身份牵连到薛尹,甚至是裴誉。

    裴夫人的确得不错,她不该对裴誉动了别的心思。以后若是被识破,她该如何面对裴誉?

    成宣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拉扯开来,她瞻前顾后,无法决断,只得默不作声站在那儿。可是让她即刻离开,她又万分不甘愿。

    裴誉见她默不做声,想她许是羞怯难当,又低声道:“我要收回那日在天工坊的话。我不止想做你的朋友,你的同僚,我还想成为你放在心上的人。”

    他一直牵着她的手腕,没有放开过,到这儿,便微微使力,让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成宣拗不过他,只好怯懦地低下头,看也不敢看他。裴誉知她心中的牵挂和疑虑,又侧头去看她:“你若还想在大理寺从官,我自当尊重你的一切意愿。”

    “我记得你,想查清当年家父身死的案子。若你想回到岷州府翻案,我定竭尽所能护你帮助你。”他难得这样温柔话,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哄个女娃娃。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脸颊红扑扑的,可不就是个女娃娃吗?

    他差点低声笑了出来:“还有,你是不是怕母亲?她若知道我们倾心对方,绝不会阻挠的。”他想了又想,“对了,还有你的身份,这般长年累月,若真的入朝为官,那可不只是欺君之罪了。这一点,还需从长计议。”

    成宣仍是低着头,闷声道:“你怎么想这么远?”

    他瞧着成宣发髻,想起头一回相遇时自己还动手拔掉了她的发簪,谁能想到今日他会对这个女子表白心迹:“不想得周全些,怎么能动你?”他恨不得追问个十遍八遍的,“那成大人,敢问你现在被动了吗?”

    这动作,好像自己窝在裴誉怀里。如果她不是顾承萱,她也想放胆展开手,也抱着他。

    可她不能。成宣不接他的话,声问:“你今日入宫是因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自然可以。我绝不会瞒着你任何事情。”

    裴誉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心里酸酸的:“你不要这样的话。”那样,她会觉得很难受。

    “都是为了动你。好听的话,现在就得开始了。”裴誉总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可她既然不开口,他也不想苦苦追问,惹她难过。

    “今日我在司徒岳的宅子中找到此人私通西凉的信件,想离开时,他那妾原是个杀手,我与她过了几招。”他得轻描淡写,面上波澜不惊,仿佛那惊心动魄的缠斗只是无关紧要的事而已,“我不想轻举妄动,便把信拿给母亲,后来我们才进宫去见太后的。”

    成宣听得心都紧紧揪了起来,明明受了伤,嘴上却还逞强。她穷追不舍问道:“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她仰脸看裴誉,见他面色少有的凝重。原来早在定西之战前三个多月,司徒岳和西凉一个名叫“枭鹰”的人已经以密信联络,信中以西凉文描述了最近一次定西军换防的情形。

    “司徒岳定是早和西凉勾结,才出卖了大梁和定西军。”如今人已死,他也无法追问为何司徒岳沦落至此,要葬送定西军全军性命,何其卑劣无耻!

    “你该高兴才是,是你爹爹在天上护佑你,才指引你找到线索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不是我们刑狱之人的信念吗?”

    成宣双眸盛着一汪窗外的月光,看他时温柔动人,裴誉一时舍不得移开目光,看得她脸红。成宣只好又低下头来,问:“那么为何找太后呢?不该去找皇上吗?”

    裴誉神色凝重,摇摇头道:“此事牵连甚广,加之圣上不喜后宫干政,但母亲是大梁公主,此事不仅事关大梁与西凉,同样也是裴家之事,皇家之事。”

    今日母亲在太后面前跪下,自己是以一个普通的妻子、一个女儿的身份来此,此话果然动了太后,太后允诺,她会带着此信见圣上。

    成宣微微颔首:“不错。裴夫人果真聪慧绝伦。当年权宦冯思被大学士顾淮扳倒后,先帝忽然驾崩,朝政不稳,是太后和顾淮力主圣上登基,因此太后至今在皇上面前话,仍有不少分量。”到顾淮二字,她还稍稍顿了顿,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来。

    “这世上,你最聪慧。”裴誉故意逗她,果然逗得她脸红过耳,抬眼瞪着他。

    裴誉故作恼怒:“成大人,你既然如此机敏。我想请教,我头一回对女子诉情衷,为何她总问我别的不相干的话?”

    成宣知,有些话总归是要出口,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她敛了那羞赧神色,认认真真:“你方才,钟情于我只因第一面见我,觉得我与众不同,但你并不了解实际上我是怎样的人。”

    “我怎会不知?”裴誉慌了神,方才还好好的,她怎么这些听着就兆头不太好的话。“我和你一道查了这么多案子,还经历过生死,难道都不足以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吗?”

    “你今日找到那些信件,你第一时刻想到的是什么?定是查清真相吧?”明知裴誉想尽了办法,成宣却非要把一切假象都撕破。

    “这样想,难道不对吗?”裴誉不明所以。

    “如今你知道当年父亲身死,定西军覆灭全是因为有叛徒存在。太后表态要支持你,得圣上同意,甚为定国侯平反,甚至重组定西军,出征西凉,也是指日可待。”成宣一字一句问他,“你若去了边塞,戎马倥偬,我待如何?”

    裴誉一时语塞:“不,你不要……”

    “我不是谢家姐。她出身高贵,倾慕你,便心无旁骛,一心一意追随于你。”她不敢看裴誉神色,狠了狠心,仍是继续了下去,“可我不一样。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愿为了你改变自己,去做回女子,只为了与你长相厮守。”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心仪于你。所以我方才,你可以继续在大理寺为官,我不会干涉于你。”裴誉怕她误解,急切解释道。

    成宣告诉自己,万万不可心软:“若我倾心的人受了伤,甚或遇到不测,我定是活不下去,要随他而去的。”

    她望着裴誉,盈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动心。只要不动心,以后也就不会伤心难过,不是吗?”

    裴誉从未觉得她的笑意如此刺眼,他不自觉松开了还握着的成宣的手腕,低低道:“你的话,可都是真心所言?”

    他仍不死心,眼中泛起血丝,定定看着她:“那我能是那个人吗?”

    也许并不想听到那个答案。不等成宣开口,他又道:“以后被你真心相待的人,定是世上最幸运之人,因为你能这般死心塌地地待他。”

    成宣快要撑不住那一个勉强至极的笑,道:“天色已晚,我便不扰裴大人了。药还在此处,你涂上,我便不叨扰了。”

    成宣不知以后她会不会后悔此刻的决定,但她知若再留在他怀中,现在必定要后悔。

    她稍稍退后两步,第一次如女子般敛衽行礼:“女子承蒙世子错爱,愧不敢受。世子往后,定能坐拥锦绣前程和如花娇娘。”

    罢不再抬头看他,低头出了去。裴誉没再推开门追出来,成宣到了游廊之上,才发觉天上落下点点飞絮。

    雪花在空中漫漫散开,成宣想,这应是今年永安的初雪。

    她脑中思绪纷繁,想起初见时他拔掉了自己的发簪,想起夜市里他陪她一道吃喝,想起地震后,在人潮中找到自己的他,还有闯进天工坊救人的他、寺门口等着自己的他……

    她直至今日,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也一样恋慕裴誉,也许并不比他少上分毫。

    成宣伸出手,雪花坠落在她掌心,迅速化开。她此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年的初雪时分,有人曾那样地恋慕她。

    以及,她是如何错过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