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思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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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宣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儿纷飞雪絮, 身后仍是静悄悄的。她也不知自己是为了看雪,又或是再给自己一个理由留在此处,再等一等, 是否会有人来找她。

    她嘲笑自己痴心妄想, 已把话到那种地步,任谁也不会死乞白赖地追过来。她轻叹一声,慢慢走回自己的卧房中。

    永安城地震后,她来得匆忙,因此带过来的物品统共也没几件。这也有些好处, 那便是收拾起来方便极了。

    这夜里,她无处可去。早前租的茅屋,因为曾经在那儿被掳走过, 她每次回去都觉得瘆得慌,加之修葺又费时, 便退了。

    想来想去,只能到客栈投宿了。来永安大半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起点。成宣拎着包袱,静静一个人出了侯府, 她甚至不敢和裴誉一声。

    人家好意收留,还不惜为了她和母亲起了冲突。她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还是个胆鬼。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 地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成宣站在雪中,又回头望了一眼。府门依旧巍峨气派,她的心境却与来时大不一样。

    这里, 可住着世上最好的一个人啊。他也了世上最动听的一番话, 能听过,也是自己的运气了罢。成宣停了好一瞬, 才踩着雪,慢慢走了。

    她没望见,那房檐上远远坐着一人,正深深凝视她单薄的背影。

    裴誉正嘲弄地想,自从今日与司徒岳那妾过招后,便惯了做梁上君子,就连此刻,她要走了,也不敢光明正大送她。

    他觉得成宣得一点错也没有。他爹娘前半生鹣鲽情深,最后却落得如今下场。母亲余生都在思念父亲,无排解哀伤,只能全心寄托神宗,聊以慰藉。

    他日,若圣上为定西军平反,他定是要重回战场之上,讨个公道的。若他有一日,就如爹爹一般,葬身沙场,成了那无定河边骨,自己死了倒是痛快,活着的人却要像母亲一般,在思念中了此残生。

    他猛地灌了半壶手中的酒,想起父亲从前在军营中,严格禁止将士饮酒,以免误事。裴誉便将那壶酒遥遥向空中敬了敬,豪气道:“爹,就容誉儿今日放肆吧。”

    第二日一早,许如千记挂着香料铺子的事,早早便往大理寺赶。只是意外,在路上一眼瞧见成宣身影。

    她们彼此间早无龃龉,许如千便快步赶上前,问了声早,见成宣有些颓丧模样,便问:“怎么了?这可不是侯府来的路,大人是搬出来了吗?”

    成宣起精神来,浅浅笑道:“一直叨扰侯爷夫人多不方便,我已经搬了出来。”

    许如千同情道:“听公主殿下在侯爷死后性情大变,难免有些不好相处,出来自个儿住也不错。”

    成宣不知怎的,便想起她和延景的旧事。她颇有些过意不去,赧然问:“许姑娘,你若有喜欢的人,你不能与他在一道,但你经常与他朝夕相见的话,该怎么办?”

    许如千猜她知道自己曾心仪延景,如今时过境迁,也没什么不能的,她便道:“能怎办?熬过些日子,伤心过了就好了。”到这儿,她好奇问,“咱们寺中还有别的女子吗?莫非成大人心仪于她?”

    成宣闹了个红脸,连连摆手不是。许如千俏皮道:“放心吧,女子有自知之明,您别怕。”

    罢,两人相视一眼,皆大笑起来。

    她们既碰上了,便一同点卯,来到议事厅。那香料铺的案子,本应叫上裴誉一同去查,但别的同袍和门房都,裴誉告了假,今日不会来寺中,有要紧事办。

    裴誉不来,她们作为大理寺的人,也不好使唤他手下的官差,便算如昨日一样,叫上延景,分头去不同的香料铺。

    她们找了几处,都不见延景。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姗姗来迟,嘴中告罪道:“我早上已去了香料铺,耽搁了些时辰。”

    成宣奇道:“延大人怎么这么勤快?”延景不知她语意是褒是贬,一时嘴拙接不上话,只好把方才见闻都粗略了一遍。

    原来延景已去了那几间店铺,他先问过店主是否记得那几个受害女子。但时隔一年多,店主也不曾留意那些女子姓甚名谁,延景又不知她们相貌特征,因此均是没记起来。

    加之香料铺送货的,皆是豪门世家的姐夫人,大笔购入才能如此。魏正元案中,受虐的女子来自门户,通过送货地址确认也是行不通。

    幸好延景手上有之前为了确认人俑案死者身份所绘的魏正元画像。因他是西凉人,眉目鼻梁与中原男子不大相似,这几家香料铺的老板一眼辨认出了他,有半年时间,此人一直在香料铺门口徘徊流连,有时候会亲自进来挑选,但从来不买,看几眼就走。

    “看来,魏正元的确是在这几家香料铺里寻找下手的对象。”成宣斩钉截铁道,“那烦劳许姑娘再走一趟,问问那几个受害女子,是否经常光顾延大人问及的几家香料铺。咱们两相确证,便能坐实魏正元之举。”

    经过昨日,她发现寺中若有女子也能查案,面对同为女子的家眷或受害人,问话时也事半功倍,毕竟女子之间更容易互相信赖。

    许如千跃跃欲试,便一口应下了。待她离开时,成宣见到延景错也不错眼,牢牢盯着走出去的许如千,成宣管不住嘴,笑道:“延大人,你看什么?想跟着一块去吗?”

    “不了,我既然不能给她承诺,何苦招惹她?”延景自嘲,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如千的事?”

    成宣但笑不语,心中却道——咱们可都是刑狱之人,最擅长观察不是吗?这插曲,让成宣心中松快不少。

    “如今只剩辰墨染殉情案了。”成宣道。

    根据宁远所,辰家姐和仆人一同服药殉情,那仆人服药没多久便死了,而她却被府中别的下人发现,把她救了回来。

    成宣当时已觉漏洞百出,因为既是一同服药,毒药自然也是同一种。即便男女体质不同,致死剂量或有区别,若死志坚定,怎会剩她一人活下来?

    延景道:“宁远,府衙认定两人乃殉情自杀。既非刑案,由府衙验过那仆人遗骸,便结案了。咱们把卷宗调出来看看?”

    成宣颔首。如今他们经历了程筠若、魏正元和司徒岳的案子后,她已经发现了冯七和高启德作案的规律——他们所杀之人,必是曾经身负人命或害过别人的人。

    她把自己的见解对延景略略分析了一遍,但未提及牵涉定西军的内情,只裴誉发现司徒岳出卖大梁情报。

    延景也点头赞同:“也许他们把自己当做三司,替天行道,制裁那些外之人。”到此处,他神情顿时肃穆,“我不能苟同他们的做,国家自有器制度,哪能交由一个人裁决?”

    成宣想到为了报复九搭上自己性命的海棠,也想到了一家人消失无踪的自己,低声问延景:“若受害的是你家人,就如高启德那样,结果受害者逍遥外,你会动手吗?”

    延景一时无语。

    成宣并非有意刁难他,便岔开话:“咱们已确认辰墨染身上定牵连了别的案子,只要把那案件的真相查出来便可。既然她是加害者,直接去辰家的话……”

    延景敏锐道:“成大人觉得,直接去问辰家,也许找不到答案?”

    成宣道:“不错。我们一同去会会那殉情案里的相关人等,看看有无蛛丝马迹。”这走访案件的日程可真是充实得紧。不过这样也好,一忙,她就不会想起裴誉了。

    天机道道坛,神宗殿内。

    一个垂髻儿急急忙忙对一群道徒道:“还楞在这儿干嘛?赶快离开此处!宗主驾临,闲杂人等疑一律不许靠近神宗殿。”

    其中一人还舍不得走,他大着胆子,一脸冀盼道:“副宗主,我入了天机道这许多年,还从未得见宗主真容。求求您,玉副宗主,让的见宗主一面吧!”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苦苦哀求一个孩儿,这画面看着十分诡异。玉泽满脸嫌恶,甩手便走,入了神宗殿内。

    紧随他身后,几个人一拥而上,把那男人连拖带拽拉走了。

    玉泽回到殿内,心翼翼对台阶上站着的宗主躬身道:“外头已清理了。”

    那人转过身来,银灰面具遮掩了大半张脸,只余弧度优美的下颌。他通身散发着冷冽气质,一步步自台阶走下,恍若神祇降临人间。

    玉泽受不住那威压,差点想跪下来。

    旁边倒还站了一个眉目凌厉,身着红衣的西凉女子。玉泽认得她,这是西凉派到大梁来的杀手,伪装作一个皮草商人的妾,潜藏永安城内窃取情报。

    往时,都是自己与这女子秘密在常乐台等隐秘之处交涉,今日宗主难得出现在道坛,还专门在神宗殿见她,不知是否出了事。

    那红衣女子开了口,嘴角尽是嘲弄:“你们天机道便是这样办事的?从前派个儿与我会面,今日倒反其道行之,大张旗鼓在神宗殿见面,是怕你的道徒不知道你在和西凉密谋造反吗?”

    玉泽正想张口辩解——他只不过是得了病!虽相貌如同儿,但他已是年近四十。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故作儿姿态罢了。这女子,真是欺人太甚。

    宗主下至台阶最后一级,仍比那女子高出不少,他冷冷道:“司徒岳的宅子,可是清理干净了?”

    她汉话得极好,此刻桀桀笑道:“我们西凉人,讲究的便是毁尸灭迹。所有仆人的尸体,来往的书信,连同司徒岳所造的暗道,我都已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