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神宗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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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宣心中莫名“咯噔”一下, 什么隐秘之事?这天机道宗主总不能也知道她是个女子吧。他们隔着屏风,连见都未曾见过呢?

    宗主不待她思考,径直道:“我与你做个交易。以后成大人若是碰着天机道存亡攸关的时刻, 或是知道了些事关天机道的机密, 便与成大人的秘密来交换。”

    成宣被他得一头雾水:“成某何德何能,如何会知晓天机道的存亡之秘?”她到此,失笑道:“再了,我还不知道宗主的话是真是假,我怎能轻易允诺……”

    宗主姿态闲适, 向榻上一靠:“建平十三年,五月夏日,顾淮府。”

    不过十数个字, 犹如晴日闷雷,重重敲她的心上。成宣猝不及防, 一时急得站起身来:“你……”

    她本想“你怎会知道”,转念间已改了口,面上略略恢复镇定,微微一笑道:“宗主为何旧事重提?顾大学士失踪, 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顾大学士?”宗主侧过脸来,正直直看着她, 可惜那屏风格挡, 她什么也看不真切。他语气略带揶揄:“怎么叫得如此生分?你和他,应当关系匪浅才是。”

    成宣心跳如擂鼓。这世上,除了薛尹薛伯父, 怎会还有别的人知悉她的身份!她唇舌发苦, 涩声道:“顾大学士乃显赫功臣,怎会是我此等评事可以随意攀附之人?”

    “成大人真是过谦了。我言尽于此, 总之,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她虽见不到,却能猜到他此刻定是舒展眉目,愉悦地笑了起来。直到玉泽领她走出道坛时,她仿佛魂魄都漂离于躯壳外,半晌都不出话来。

    她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往客栈走去。手心冰冷,全是汗,她来回揉搓,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令手心温暖起来。

    冒作男子进入大理寺,她从第一日起便抱着必死的念头,可若是身份一朝暴露,她不止翻案无望,毁了爹爹名誉,还会牵连到薛伯父,甚至是裴誉……

    成宣已不敢再想。但此时此刻,她甚至不能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

    裴誉看着那晁家姐,对着他盈盈一笑,齿如编贝,艳色无双,偏眼中还带着丝丝挑衅,但他心中只觉烦厌

    他开口,话中带了些许怒意:“晁姑娘,请你自重。”

    晁凌亦连忙上前,挡在二人之间,赔笑道:“女无状,裴大人见笑了。”

    晁睢宁嗔道:“早知世子今日要来,我便把那购置的皮草都给围上,好好扮一番。”

    裴誉懒得和她费唇舌功夫:“你去皮草行,为何留的是夫人的名字?”

    “女若是多买了些,爹爹又要不高兴了,还不如记在三娘她们名下。”她话时,眼神半刻不离裴誉,实在是露骨得很。

    今日他断不可能在此处直接抄了上司的家,既然是得不到什么确凿证据了,裴誉决意明日派人紧紧跟着这晁睢宁,看看她行踪有何诡异之处。

    待送走裴誉,厅堂里那莺莺燕燕尽皆散去,只余下晁凌和晁睢宁。

    晁睢宁确认四周无人,一改方才痴痴模样,冷声道:“那边是怎么办事的?知道要烧了司徒岳的宅子,却不记得要把皮草行的名册毁掉?”

    晁凌膝下无子,唯有这个嫡女,心机谋略都更胜男子一筹,他平日殊无主见之时,都会听从她的意见。时间一长,她便养成了这般倨傲的态度。

    “那几个妾,爹爹还不如把她们都遣散了。真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气得胸闷,坐在太师椅上不做声了。

    晁凌唯唯诺诺道:“这算是发过去了吧?睢宁,这几日你还是留在府中,切不可再与宗主的人见面了。”

    “怎能闭门不出!”她轻蔑一笑,“这不是坐实了我在避嫌吗?更何况,宗主还有重要的任务交予我。半月后,我定要入宫参加太后寿辰典礼。爹,你无论如何也得把我带进去,否则误了宗主大计,我们都没好下场!”

    晁凌面对这个女儿,没有不言听计从的时候,便连声应了下来。

    成宣在街上流连,不知方向。也不知是凭着年幼的记忆,或是冥冥中的天意,她恍惚间,走到了永安城的顾府旧址。

    先帝乃念他功绩,即便顾府一家失踪,原址仍未做任何改动。只是岁月已暮,先帝早已驾崩,顾淮的名声也渐渐没落了。若有人想起,工部便极偶然会派人过来稍作修葺,门面是看得过去便可。

    她站在那朱漆门前,踟蹰不前。来永安近一年,她从未踏入此处。一来怕惹人疑窦,二来,她还未曾准备好,要面对那将爹娘踪迹活生生湮灭了的旧居。

    此时已是夜阑人静,这儿因顾家出事,已变得荒僻。成宣不知是哪来的胆子,深吸一口气,推开朱漆大门,踏入内里。

    爹爹身居高位,也知高处不胜寒。这首辅居处,甚至还比不上杜鸿年家的宅子来得雍容雅致。

    里头黑漆漆一片,她方才后悔没带个火折子什么的来,如今也只好凭着月色往前,走一步是一步。

    荷花池里,碧波已成了浊水,芙蓉亦化作枯叶。她忆起时候,偶尔几次回到顾府,爹爹还会带她泛舟池上,甚至赤脚踩进池里,挖出一节节尚带淤泥的清甜莲藕。

    长廊上一盏盏山水楼阁图灯仿佛次第亮起。如施了法术,身边忽然有厮婢女来来去去,还有长廊那头的欢声笑语。

    成宣随之往前,推开了那扇门。

    那法术顿时消失无踪。一切光亮消退,四处只有死寂般的沉静。那是爹娘的卧房,他们在失踪前,只留下身上所着的衣袍,别的什么也没带走。

    而那曾颇具韵致的典雅卧房内,已没了一切值钱器物。被人劫掠一空后,只余灰黑一片的墙砖,窗外树影森森,映在墙上,更显阴沉凄凉。

    成宣闭上眼,想象眼前是那日访客归来后的爹娘。他们若要沐浴更衣,衣袍定不会留在厢房之内。

    谁能逼迫他们脱掉外衣,只着内衫,而又在无人目击的情形之下,离开了顾府?这一点在十年间,她翻来覆去地想,却始终未曾想通过。

    而且失踪的不止爹娘,还有三位哥哥,两位如夫人。他们皆是成年男女,即便不通武艺,也不可能出现如此反常的情形。

    成宣曾用一本册子记下自己关于此案的所思所想,为了掩人耳目,在来永安前她已焚烧殆尽,但其中内容她已倒背如流。

    无非是迷药迷晕、外力殴。但她听薛伯父,迷药一已经排除,且不顾氏夫妇携子在外饮宴,宴席宾客无人昏迷,加之回到顾府后便再未进食,因此不可能是下药。

    若是外力,凶徒须神不知鬼不觉闯入当朝首辅家中,将他们晕,再一个个运走?这法子要瞒过府中下人,简直是难于登天。

    无怪乎坊间流传顾氏一家是自行隐遁,这案子,实在太多没有匪夷所思之处了。

    重返故地,并未能使成宣心境略微平静。每每思及天机道宗主的话,她便觉毛骨悚然:如此机密之事,他都能知晓,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而他口中所的交易,是否意味着天机道正在密谋策划些什么阴谋之事?

    她愈想,愈觉得头痛欲裂。这一整日来回奔波,滴水未进,此刻腿一软,她差点瘫倒在地。

    不曾想,竟有人大步跨前,扶起了她,那人焦急神色在她眼前变得模糊,她在失去神志前的最后一刻问道:“你是谁?”

    待她再醒来,已在客栈床榻上。油灯那微弱光芒并不刺眼,成宣很快便适应了,她见窗边站着一人,哑声道:“裴大人,你怎么会……”

    糟了!他既然把自己从顾府带了回来,也知道她夜半无人偷偷溜进去,四处查看。她更觉脑子满当当的,快要裂开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想好怎么瞒过天机道那头,如今竟还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她的翻案之路,是不是注定了如此曲折?

    裴誉走近,却并未问她一句方才出现在顾府的缘由,只是从桌上取来一碗热粥,递给她:“不想我喂,就赶快自己吃了。”

    裴誉见她双唇干裂,面色苍白如纸,猜她今日一定是忙着查案,也顾不上用膳:“还不快吃。”

    成宣暗地里嘀咕:怎么这么凶?她不敢置喙,舔了舔干裂的双唇,这才抿了一口热粥。那粥烫呼呼的,才刚咽下去,她顿觉四肢百骸有股暖意,便顾不上热,狼吞虎咽都吃下去了。

    裴誉没好气:“你急什么?该用膳的时候又不吃,现在倒好。”

    成宣不应他,咕噜咕噜便都喝完了,把碗递给裴誉,笑眯眯道:“谢谢裴大人!”

    裴誉却伸出手来,以指腹抹了抹她唇角:“吃猪食么?弄得嘴角上都是。”

    她一时反应不及,脸通红通红的。裴誉却还是一样地镇定自若,她面红耳赤,声反驳道:“好了是同僚,你不能,你不能做这种事!”